第十八章 风雨之后

　　就在我义正言辞为孩子争取一个公平对待的时候，一个女人走进了教导处。
　　教导处主任和东东的班主任，看到这个女人后，都是起立，并且低下了头。
　　“这位家长，我是范市教育局的督查主任，有什么事情，可以对我反映。”
　　看着这个女人友善的笑容，我的委屈反而增加。
　　“我的儿子，良性脑肿瘤术后、脾脏肿瘤切脾手术结束，现在学校在隐晦劝退。”我皱眉说道。
　　以不能参加体测为理由，让我的儿子转学，这个理由，我无法接受！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做？”女人对着教导处主任和东东的班主任，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王主任，我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这孩子的平衡能力太差，很容易摔跤，对学校来说，要承担很多风险。”教导主任终于说出了实情。
　　仅仅因为孩子平衡能力差，才让学校劝退我的儿子。
　　想到这里，我是伤心的。
　　脑肿瘤留下的后遗症，还是影响到了孩子。
　　“有风险，就劝退？这是我们教育体系应该做的事？一年级的孩子平衡能力也不好，为什么还要保留？学校，本来就承担着很多责任。不仅仅是教育，更有保证孩子安全的责任。你们今天的做法，让我很失望！”总算有人说句公道话，我感激这个有担当的主任，无论她能不能让孩子继续上学，她都替东东伸张了正义！
　　“这位家长，我可以去你们家，家访一次吗？”王主任笑着看着我，在她的笑容里，我看到了希望！
　　“可以。”又有什么不可以？
　　东东应该感激她的！
　　我开车把这个王主任带到我家，东东正在家里蹦蹦跳跳，不上学的日子，这孩子总是那么开心。
　　“这就是你说的患病的孩子？”王主任感到惊讶。
　　从外表上来看，东东没有患病的样子。
　　可事实上，他只是病好了而已。
　　我点了点头，在王主任震惊的目光中，走到东东身边，让孩子转了个身，他后脑勺的手术疤痕，就袒露在王主任的面前。
　　王主任看到这条疤痕，吃惊地捂住了嘴巴。
　　“东东，回自己房间，把房门关上，妈妈有事情，要跟这个阿姨谈。”我本能地让孩子回避，我不希望我说出来的话，会刺激到孩子。
　　“好。”东东也只是笑了一下，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孟林随后进入了东东的房间，我放心了，他不会让孩子偷听的。
　　“王主任，您看到了。原则上，我的儿子确实不能参加体测。可他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两样，甚至我认为，他比别的孩子坚强。”我让王主任坐在客厅沙发，给她端上一杯茶，尽力平静地说道。
　　心里确实是感到不公平的，可面对学校的上级主管部门，一个家长，是不能告学校的状的，毕竟孩子还要在学校读书。
　　“能让我看看孩子的出院记录吗？因为在我看来，这个孩子是健康的，并不是学校说得那个样子，所以我需要知道，这个孩子为什么会被劝退？”王主任提出了要求。
　　这才是真正的公平。
　　不听任何人的一面之词，只相信最客观的诊断。
　　我拿出了儿子的四次出院记录，其中包括当地医院诊断为脾脏血管瘤的那次出院记录，还有孩子的病理报告，以及医院的建议。
　　王主任看得落泪。
　　我也有些想落泪，从七岁到九岁，哪个孩子会有这样的童年？
　　“他……没有了脾脏……还有脑积水？”王主任哽咽说道。
　　“不仅仅是这样，开颅手术填充的人工骨骼，现在还有翘起，是被同学们恶意开玩笑，用东西敲击孩子的疤痕处造成的。无法修复的伤害，即便医生告诉我，那个洞很小，我依旧为我的儿子感到委屈。”
　　这是学校的管理问题。
　　当然，也是根本无法避免的问题。
　　可是这样的无奈，将会伴随我的孩子终生！
　　“不看到这些，我都不认为这个孩子，有什么不同之处。我替学校，向您道歉！”王主任认真说道。
　　突然到来的歉意，让我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我只是希望，孩子能够回到学校；我只是希望，疾病不会给他带来更大影响；我只是希望，孩子能够像正常人一样长大。我当然也知道，私立学校会给我的儿子特殊的待遇，可我并不认为，我的儿子需要那些。他读四年级了，班级里的同学，他都有感情了，突然转学，对孩子伤害太大了。”一个妈妈的希望，仅仅关于儿子而已。
　　私立学校就在我家后面，有学费，但也并不是高得可怕。我还是能担负起那个学费的。
　　我要的，只是一个公正对待！
　　这并不是对待我！
　　成人能够理解一些事情。
　　可孩子呢？
　　他们幼小的心灵，没有办法理解那么多。
　　对他们来说，就是不公！
　　欺骗或隐瞒，能够让孩子一时觉得美好。
　　但当他们走上社会，他们一定会恨父母的欺骗或隐瞒！
　　那时，他们才会真正感觉到不公！
　　“我能理解您的感受。对于一个小学年龄段的孩子来说，经历过这些事情，还能笑出来，就值得骄傲！有一句话，我很认同，如果今天您的儿子在场，老师应该感到羞愧！她有这么好的学生，却因为怕承担责任，而把孩子往外推。”听到王主任这么说，我的心感到安慰。
　　至少，还是有人，愿意给我儿子一个认同的。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我的这番话，其实就是一种控诉。
　　我只觉得孩子不该因为疾病，而受到不公正待遇。
　　但其实，我的确控诉了学校。
　　“请您放心，这孩子病假结束之后，是可以回学校上学的！”王主任擦干了眼泪，很坚定地说道。
　　一时间，我连个谢谢都说不出来。
　　“学校，不会欢迎我的儿子吧？”想起今天教导处主任的态度，我感到心寒，也怕孩子重返校园，会遭遇冷遇。
　　“就算是残疾儿童，依旧有读书的权利。更何况，你的儿子根本没有留下残疾。脑肿瘤的后遗症，确实会让孩子平衡能力不好，但这就更需要老师的悉心呵护。而不是遇到了困难，就把无辜的孩子往外推。”王主任让我心安。
　　可同时，我也意识到，东东的班主任责任巨大了。
　　“请不要因为这件事情，追究学校和老师的责任。我们任何人都是一样的，面对困难的时候，后退是本能选择。今天这件事情，学校只是做出了本能地选择。孩子只要能重返校园，对我们这个家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我有些担心了。
　　毕竟是学校的上级主管部门，如果一定要纠错，孩子将遭遇什么，我是完全不知道的。
　　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做家长的，本就有些为难学校了。
　　态度如果不好，可以想见，孩子会遭遇怎样的对待。
　　“我从事教育工作十多年，能够理解您的想法，但我不能姑息学校的做法。每个孩子都很重要，学校是培养他们的地方。如果连学校都做不到公正，培养出来的孩子，绝不会好。看似很简单的事情，一旦纵容，后果就很可怕。”王主任拒绝了我的要求。
　　她有她的考虑，而我，只自私地想到了自己的孩子。
　　“还有，孩子人造骨骼翘起的地方，需要我联系相关家长，进行赔偿吗？这是学校的失职，我愿意承担起来。”我听到这话很感动。
　　虽然再多的赔偿，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但我仍旧感激，能够说出这番话的人。
　　“不需要赔偿。这件事情，我也有责任。班主任曾经找我谈过，是不是对班级里的同学，说一下孩子的病情，因为那样会更好的保护孩子。可当时的我，请她替我隐瞒。当时的做法，只为保护孩子的自信心。现在看来，孩子没有因此自卑，当时的选择就是对的。而因为我自己的选择，给孩子带来的伤害，我又哪里有理由，去要赔偿？并且，赔偿根本不解决问题。”
　　作为妈妈，当时的取舍，有利有弊。
　　我认为保护孩子的心，是首要的，那么就该勇敢面对这个后果。
　　从大局来看，我的儿子没有留下心理阴影，我当时的做法，就是有效的。
　　改变不了结局的情况下，无谓地让那些孩子承担后果，甚至那些家庭，要因为孩子的行为，赔偿我金钱，就是我的不对了。
　　“很难碰到像你这样的家长。有的家长，会因为孩子在学校磕破了膝盖，就投诉到我那里，要学校给出说法。这也就是学校今天会隐晦劝退孩子的主要原因。但我没想到，我见过的，算是命运多舛的孩子，家长是这么大度。”王主任叹息一声。
　　我大度吗？
　　我忍不住开始思索。
　　其实我算不上大度，只是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和别的家长有所不同。
　　我从小教给孩子的，是包容、忍让。
　　因为这些东西，到了社会上，就尤为重要。
　　所以我从小让孩子学会自己处理问题。
　　也因为这个原因，孩子平白受了很多委屈。
　　但这个孩子，确实给了我惊喜。
　　他可以包容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孩子，依旧和他们做朋友，我觉得这也是一种成功。
　　“王主任，我算不上是个大度的人。如果我真的大度，今天就不会和学校发生争执，大可以一走了之的。而我面红耳赤地吵了大半天，不仅我自己的心情受到影响，也让学校的老师心情不好。在这方面，我不如我的儿子。”我笑着说道。
　　确实做得不如儿子好。
　　我以后也会多像孩子学习。
　　在这方面，孩子是我的榜样！
　　王主任最终给我留下了她的私人联系方式，离开了我家。
　　我至今记得她的那句话：“如果孩子在学校，遇到了任何你无法接受的事情，就可以拨打我的电话，我不会说出你的名字，但我一定会给孩子一个公正！”
　　公正！
　　其实很简单的两个字。
　　愿意给这两个字的人，却实在宝贵。
　　我们尚且还要在生活中，忍受各种不公正。
　　学校也是一个集体，那么多孩子里，绝对的公正是不存在的。
　　孩子接受的，是一个相对的公正。
　　王主任的电话号码我存了，但却从未拨打。
　　
　　一个月之后，东东重返学校，他的课桌，被班主任放到了讲台旁边，没有同桌。
　　而他的班主任，走到哪里都牵着他的手。
　　体育课、音乐课，那些课堂纪律涣散的课程，他的班主任是不允许东东去大教室上的。
　　就连出课间操，班主任都站在东东的身边做操。
　　学校的午饭，班主任更是坐在东东的旁边吃。
　　就连放学必须要走的三个台阶，东东也是被班主任牵着一只手走下来的。
　　用东东的话说：“沈老师说了，我就是我们班的国宝大熊猫！课间我不能走超过我的课桌三排的桌子，谁也不准欺负我，不然老师要叫家长！而且沈老师，课间都不回办公室了，她一直在教室，也一直看着我。”
　　班级里的国宝大熊猫！
　　真不知该高兴？
　　还是该惋惜？
　　班主任用最大的付出，倾注所有时间，保护着我的儿子。
　　我的儿子，也许认为这是最好的待遇。
　　可我却知道，从成长来看，这种保护，有利有弊。
　　毕竟没人知道，下一个班主任，是不是还肯这么做？
　　如果突然不这么做了，对孩子来说，也是一种心理落差。
　　
　　我再次去荣军医院复诊，医生依旧问了我很多问题，最终得出结论：在药物的控制下，抑郁症缓解了。可以试着减少药量，感觉心情不好，再调节回原来的药量。这种疾病，主要就是靠药物控制，根治的办法没有。也不要幻想停药。治病，就得一辈子吃药。
　　我觉得，一辈子吃药也没什么。
　　药物能够使我心态健康，这就很好了。
　　我的癫痫，不是也要吃一辈子药吗？
　　多吃两种药一辈子，并不是困难。
　　用这个代价，换来儿子的健康心态，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