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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脑外科副主任,为迷茫的妈妈指路

作品名称:熬过寒冬的蝶      作者:沁淼手记      发布时间:2021-03-29 10:47:41      字数:4012

  第二天中午,我的耐心基本告罄。等待杨波教授的到来,原来比等待儿子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更加磨人。
  杨波教授没有让我失望,他来到东东病房的时候,还拿了一个礼品果篮。
  穿着白大褂的杨波教授,一来到病区,就被东东的管床医生关注,跟着一起来到病房,对我笑着说:“脑外来会诊了。”
  杨波教授马上诧异地看着东东的管床医生,极其镇定地反驳:“你可没叫会诊,我是来探病的。”
  一时间,我不知该作何反应。一个脑外科的副主任,拎着果篮来普外科,看望一个切脾手术的患儿。
  这怎么想,都觉得让人匪夷所思。
  当然,东东的管床医生,也是一脸茫然,最后还是在杨波教授地注视下,离开了病房。
  “郭豫东是个很棒的小朋友!叔叔去给你买了水果,奖励东东的勇敢。”杨波教授仿佛真的是来探病一般,对儿子的态度,是那么和蔼。
  可我憋着一肚子的问题,等着他解答。
  “谢谢杨教授!”东东露出了笑容,他的目光中没有烦恼,只有开心。
  “杨教授要找妈妈出去谈谈,东东没意见吧?”杨波教授征求孩子的意见。
  而我也知道了,恐怕有些话,是不能被孩子听到的。
  “只要妈妈能回来,东东就没意见。”孩子的表现,像极了有人要拐走他的妈妈。
  有那么一刻,我是感到欣慰的,我对孩子的付出,也换来了孩子对我的依赖。
  杨波教授用眼神示意我出去。
  我低着头,以为走出病房,就可以问我想知道的问题。
  却没料到,杨波教授带领我去乘坐电梯。
  “孩子的状况,很严重吗?”我的心里开始发慌,真的有必要离这么远,还不能说吗?
  “孩子的状况不严重,可你的状况,我实在是不放心。我们去院子里说吧。”杨波教授对我笑着,他按下了去一楼的电梯按钮。
  可我真不觉得,我的状况令人担忧。
  我只不过失眠了一晚,最多有点黑眼圈罢了,也值得去医院的院子里说?
  和杨波教授坐在花坛边的椅子上,我依旧感到很茫然。
  “片子我看了。在脑外科医生的判定中,那个翘起的人造骨骼小缺口,其实并不是严重的事情。但这件事情,在一个妈妈的心中,一定是件天大的事情。”杨波教授缓慢开口说道。
  原来,事情分两面看的时候,大和小,就有这么大的区别!
  “是的!在我的心中,这是天大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情,我本可以避免的。至少我到学校说一声,让所有人知道,东东是脑肿瘤患者,就不会有同学,故意用东西敲打他的头,造成现在的局面。可我没那么做,我选择在所有人面前,维护孩子的自尊和自信,才让孩子的人造骨骼翘起。”我深深自责。
  我为孩子打算的“长远”,竟给孩子带来了无法修复的伤害。
  这到底是为了孩子好?
  还是对孩子不好?
  杨波教授递给我一包纸巾。
  而我倔强地摇头拒绝。我不哭,如果我落泪了,东东就会看到我红肿的眼睛,那对孩子来说,是一种伤害。
  “倔强又坚强的妈妈,实际上,只是用一个坚强的外表,藏起了一颗脆弱的心。我今天找你出来,有两个原因。”杨波教授依旧把那包纸巾,塞进了我的手里。
  可我真的不能哭。
  即便我有落泪的冲动,理智也让我无法流下眼泪。
  “人造骨骼的翘起部分,我仔细看过了,并不大,不影响孩子的生活和成长,真的没有必要做一次开颅手术修复。”杨波教授的语调平和。
  他仿佛只是在和我聊天,但他说的事情,是我认为天大的事情。
  “如果,我是说万一,孩子受伤,正好磕到了那里,难道不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这是我考虑的无数个万一里,最可怕的一个万一,我必须得到准确的答案,不然这颗心,根本放不下去。
  “你说的这个万一,发生的几率太小了。我在电脑上,调出了影像报告,仔细测量过了,那个洞,连筷子细头的大小都没有。孩子怎么可能,被那么尖锐的东西,正好碰到那里?”杨波教授,在用数据,让我放心。
  可生活中的万一太多了。
  我的儿子连二十万分之三的概率都碰到了,他真的不会面对那么巧的伤害吗?
  可我面对这个脑外科副主任,这些话,却无法说出来,只能皱着眉头看着他。
  因为我也有无法舍弃的自尊,我不想让人,看出我的脆弱。
  “即便真的那么倒霉,发生了你猜测的那种状况,能通过那个小洞,流出来的,也只是孩子的脑积水,所以你不用为这件事情担心。我用我的从医经验,向你担保,绝不会有其他的伤害发生。”从医经验?
  看杨波教授的年龄,比我要大很多。
  这样的一个教授,都可以用从医经验担保,我想,可能真的是我把问题放大化去想了。
  而且,我只想了最坏的,根本没往别的地方想。
  “那么我来说说第二件事情。”杨波教授一下子严肃起来。
  我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坏消息终于要来了吗?
  我依旧在做出仔细听的样子,实际上内心的恐惧,已经让我很焦虑。
  “第二件事情,是关于你。你是我见过最理智的妈妈。记得东东脑肿瘤开颅手术后,住在脑外科病房的时候,你是唯一没有掉泪,还用欢声笑语陪伴儿子的妈妈。这很特别,让见多了母亲眼泪的我,都一度认为你坚不可摧。”杨波教授缓慢说着。
  而我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那个时候,我孤立无援,除了笑容,我已经贫瘠到没有任何东西给东东!
  “这次东东再住院,我对你发生了改观。妈妈有落泪的权利,脑外病区随处可见落泪的妈妈,我们都理解她们。因为那是一种情绪的正常发泄。反倒像你这种,把眼泪吞进肚子,只给孩子笑容的妈妈,才是我们同情的人。”
  我有些不能理解。
  我给孩子一个乐观的心态,怎么就成了被同情的人?
  “不到三年的时间,孩子三次住院手术,不仅是孩子受苦,更是妈妈倍受煎熬。或许你自己没有发现,你已经消瘦了好多,这次也憔悴了好多,再不是三年前,面对孩子的脑肿瘤,可以笑出来的妈妈。现在的你,一丁点风吹草动,都可以影响到你的心情。”杨波教授毫不客气地给出评价。
  我承认,他说得对。但我不想承认,这就是我的状态。
  哪怕只为了在儿子面前,保持一个波澜无惊的外表。
  “创伤综合症,是一种心理疾病。你成功地让郭豫东避免了这种心理疾病,但你自己,却没有摆脱这种心理疾病。”心理疾病?创伤综合症?
  我听说过这种心理疾病,却并没有深入了解过。
  而现在,一个脑外科的专家,在给一个患儿的母亲,指出这种疾病。
  问题的关键是,我对此根本没有丝毫认知,也不认为,自己有了这种心理疾病。
  “打个小比方。”见我没有说话,眼神里也充满质疑,杨波教授准备让我看清这个现实。
  “好!”我虽不知那个小比方是什么,但却意识到,如果不是事实,杨波教授根本不会专门浪费他的午休时间,来开导我。
  “郭豫东开颅手术后二十四小时,你对病理报告的结果,毫不知情,却毅然决然,带着郭豫东开始做复健。那个时候的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病理报告的结果有可能是很糟糕的?你只是想了最好的结果,为了孩子的将来,做了那件事情。”杨波教授看着我的眼睛问道。
  我当时确实没有想过最糟糕的结果,仔细回想那个时候的自己,支撑我下来的,不过是奇迹二字。
  “是的,因为那个时候,我坚信有奇迹。”我做出了最诚实地回答。
  “手术的风险,其实一次比一次小。而陪着孩子经历了这一切的你,现在并不相信有奇迹了。如果你还坚信会有奇迹,就不会因为那么小的一个人造骨骼翘起,夜里去找脑外的值班医生了。发觉了吗?孩子的不幸,摧毁了一个妈妈坚强的心。”杨波教授语重心长。
  而我在反思之中,确实发觉,他说得是对的!
  现在孩子的丁点不适,都能让我乱了阵脚。
  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我这个当事人,却是从旁观者嘴中,知道了这个可怕的事实。
  “孩子的病情,是不幸的。我心中那个最坚强的妈妈,被孩子的病情,摧垮了心灵。病情没有给孩子造成心理阴影,是你的笑容起了作用。但是勉强挤出来的笑容,让你身心俱疲。”杨波教授说开了这一切。
  包括我勉强挤出来的笑容,这个教授也指出来了。
  瞬间,我的眼泪滑落。
  心中的无助感,和脑外病区的那些妈妈,没有任何不同。
  “这就是创伤综合症,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我并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能为你做的事情有限。我只是不想看到,孩子好了,妈妈垮了。”杨波教授叹了口气。
  孩子好了,妈妈垮了!
  杨波教授说了大实话。
  这是我一直不敢承认的大实话。
  被人戳穿的这一刻,我竟不觉得尴尬,只觉得自己弱小无助。
  “孩子明天就出院了,他的路,还很长。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你仍然是他最大的依靠。回去以后,尽快去看心理医生,只有你自己调整好状态,才能更好的保护孩子。”杨波教授也打算到了东东的将来,他想的,并不比我想的少。
  最关键的是,身为妈妈,我在最不该倒下的时候,心灵上倒下了!
  这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杨波教授,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我流泪,也感到很为难。
  怎么处理这个问题,是一个妈妈的责任。
  而在此刻,意识到自己心态垮了的我,求助于一个对东东没有任何责任的教授。
  “你问吧,我尽力给你正确的解答。”杨波教授平静看着我,这目光算不算同情,我已经无法衡量。
  可就算是同情,为了儿子,我愿意放弃那份伪装出来的坚强。
  “我是不是该去找学校?让学校保护我的儿子,不再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我又该不该把儿子的病情,通知他的同班同学?甚至是他们的家长?”这个问题,无关孩子的病,只关系到一个妈妈,该用怎样的方式,保护自己的儿子?
  “如果我是你,早就把这件事情,告诉所有人了。只有那么做,才会避免孩子被伤害。但我理解你不那么做的原因。你怕孩子自卑。或许,你把郭豫东想象得太脆弱了。他已经面对和经历了这些事情,难道笑着面对我的他,真的把这些事情,当做天大的事情了吗?把这件事情,想象成无法挽回的伤害的人,是你自己。”杨波教授还是做出了回答。
  我感激他看得这么透彻,也感激他为我想办法。
  只是孩子的童年无法复制,我到底该不该让他在异样的眼神中长大?
  “这次回学校,我想即便是你不说,学校的态度也会不同。其实,你说或者不说,结果都差不多。因为郭豫东的后脑勺疤痕,一定会让他承受异样的目光。既然没办法改变,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郭豫东,为什么不尽最大能力保护他?”杨波教授说完了他要说的,离开了花坛的这个椅子。
  徒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思考良久。
  他说得是对的。
  其实,我改变不了别人的异样目光。
  不说也是枉然。
  反倒说出来,才能保护我儿子的童年。
  至少说出来,不会再有那些同学,和我的儿子开玩笑一样伤害他。
  随着他年龄的长大,他也会接受自己的残缺。
  而我,真的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否则这个悲观的心态,根本无法保护好,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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