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又站在重症监护室外

　　面对飞短流长，我是一个无奈的妈妈。
　　我可以用一时的勇气保护儿子此刻的尊严，可我无法一辈子保护他。
　　这条疤痕是要伴随他一生的。
　　那么最好的保护，就不是非要此刻理论出对错，而是让儿子坚定地认为：生病不是他的错！
　　“妈妈，时间到了，我们回家吧。”儿子在自卑中，度过了这半个小时。
　　开车回到家以后，我也没想出任何办法，安慰孩子幼小的心灵。
　　或许只有时间，能让他自己成长起来了。
　　我能够为他做的，仅仅是面对流言蜚语的置之不理。
　　这种态度，后来影响到了孩子，他能够自信抬起头，不管那些指指点点了。
　　
　　时间在我每天的匆忙准备中过了半个月，我接到了上海儿童医学中心让我们去住院的电话。
　　那天我们起得很早，太阳初升的时候，我们已经在高速路上了。
　　到了医院，卸下行李后，孟林还是把车停进了医院旁边的小区。
　　“后天手术，今天去做个核磁共振，住院病人都是晚上做，轮到你们的时候，会有专门的护工带你们过去的。”
　　这次住院，我们住在了普外科，和脑外科有很大的不同。因为这里的病人都是几天就可以出院的，唯独我的儿子，是需要住半个月的。
　　晚上，去做核磁共振的时候，儿子不再配合检查。
　　“家长进来一下，孩子总是哭，检查没法做。”负责检查的医生，出来喊我。
　　看着他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我甚至不知道，一直很乖的儿子，为什么会哭？
　　当我走进核磁共振检查室，看到儿子泪流满面，在检查台上嚎啕大哭。
　　“东东，怎么了？检查又不疼，为什么要哭？”我拉着儿子的手，他紧紧攥着我的手。
　　“妈妈，我不想检查，我不想手术，我不想死。”儿子哭着诉说。
　　我知道，他害怕了。
　　哪个孩子面对手术，又会不怕？
　　“东东，检查是为了保证手术成功，也就是保证东东不死。如果东东不配合的话，那才是没办法保证手术成功。”实话，但在此刻，却无法消除儿子的恐惧感。
　　“妈妈，不会死吗？”儿子抽泣的动作太大，导致检查根本无法进行下去。
　　我们被赶出检查室，等孩子的情绪稳定之后再做检查。
　　医院的院子里，我找了花坛一角，陪着儿子坐下。
　　“东东，你知道吗？开颅手术的时候，医生只让妈妈记住一句话，就是你随时会死亡。但这次手术，医生只告诉妈妈，什么都不用担心。”手术的风险小了，可是儿子的心灵经不起打击了。
　　“妈妈，你真的不担心吗？”儿子依旧在用纸巾擦泪。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露出笑容，很坚定地摇头。
　　“如果担心有用，妈妈早就担心死了。东东，到了妈妈这个年纪，就明白一个道理。其实生活，就是困难叠着困难。这就像东东的每次考试，不都是一张试卷，决定东东的成绩？学习成绩上，妈妈不强求东东，尽力就好了。但人生这张试卷，东东才刚开始答题，这么快就认输吗？”我不知道儿子能不能理解，但我如果不说，就是一个失职的妈妈。
　　“妈妈，怕啊！”儿子还是在哭泣。
　　他的恐惧，我能理解，但，怕是没用的。
　　“东东一年级的时候养过蚕，你看到那些蚕宝宝多么脆弱。它们被东东从学校带回家的时候，东东不是也告诉妈妈，很多小朋友都失败了。东东想把蚕宝宝养大吗？后来东东精心饲养蚕宝宝，还每天和它们聊天，蚕宝宝不是也被东东养大了吗？”在儿子养过的不多的宠物里，我挑了科学老师让儿子养的蚕，来对他比喻人生。
　　“可是，后来蚕宝宝有了自己的家，它们不理我了。”儿子渐渐不再哭泣，他完全沉浸在那段回忆里。
　　“蚕宝宝结了茧，东东也曾经担心它们死掉了，甚至想把蚕茧打开，把蚕宝宝救出来。妈妈不让东东那么做，陪着东东等了十天，东东也看到了，蚕宝宝最后长了翅膀，飞了出来。”我依旧记得那个时候，儿子目光中的惊喜。
　　“现在的东东，就像在蚕茧里，没有吃、也没有喝的蚕宝宝，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东东也会有自己隐形的翅膀，快乐地生活在这天地间，妈妈就只能用目光追随了。”度过这段时间，我的儿子会比其他人都坚强。
　　真正的强者，哪个不是经历了彻骨地痛，最后蜕变的？
　　我承认，我的儿子做完这次手术，就会比其他人少一个器官。但这个过程，何尝不是他的蜕变？
　　“妈妈，我能像蚕宝宝一样，活下来吗？”儿子的眼神那么清澈，他想到的仅仅是生死。
　　而作为妈妈，我想到的是他的以后。
　　“当然能！我们不是一起看过新闻了吗？这种手术，没有失败的案例，东东也不会是失败的那个。别怕！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在童年就经历痛苦。妈妈希望，东东能够记住，东东也是战胜过死神的！这次一样可以！”我很坚定地笑着，所有的担心和忧伤，藏进心里。
　　儿子若有所思地低头，他不再哭泣，甚至不把玩手里的纸巾，那样子只是在专心地思考。
　　“东东，你要相信。将来你的同学都不会比你更加勇敢，跌倒了就哭着找老师的孩子，永远比不上从手术台上走下来，还会对妈妈笑的孩子。为了能从手术台上走下来，东东去配合检查好吗？妈妈会一直陪着东东，会拉着东东的手。”我对儿子笑了笑。
　　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我给足了儿子接受这一切的时间。
　　道理，父母讲了，孩子未必会懂，只有他们自己思考了，才真的会懂。
　　“妈妈，你要拉着我的手，陪我一起去。”儿子最终只对我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妈妈会一直拉着东东的手，无论有什么困难，东东都可以在第一时间，找到妈妈。”
　　我的儿子：如果有可能，我会陪你长大。
　　回到核磁共振检查室，东东的脸上依旧没有笑容，可他愿意自己主动爬上检查台。
　　检查仪器响起刺耳声音的时候，孩子只是更紧地攥住了我的手。
　　腹部核磁共振检查，是需要憋气的。
　　时间只有三十秒，但对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我在他的眼前，用手指数秒，儿子的目光追随我的手指，配合着憋气。
　　每次憋气结束，我都能看到憋红了脸的儿子，大口大口地喘气。
　　心疼儿子的这种痛苦，我却只能给他肯定地笑容，不能流露出任何一丝心疼。
　　想让儿子自己坚强起来，我就要做一个铁石心肠的妈妈！
　　半个小时的检查过后，连检查医生都对儿子竖起了大拇指：“真棒！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小朋友！”
　　儿子听了这句夸奖之后，露出一丝笑容。
　　拉着我的手，回病房的时候，儿子再也不害怕。
　　“妈妈，明天我们还去花坛那里玩。”我已经给儿子盖上了被子，听到他带着笑容说出的话，我感到很欣慰。
　　“好！明天玩一整天，晚上回来洗个澡，东东后天就做妈妈的勇士！”不用挂吊瓶，纯粹等着手术排期，我愿意满足儿子的一切要求。
　　通宵不眠看着儿子睡觉，我看到了他梦中的笑容，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下了这张照片。
　　儿子第二天玩得很开心，即便只是在医院，他依旧蹦蹦跳跳，拉着我在医院里，不知逛了多少圈。
　　我仿佛看到了破茧而出的蝶。
　　他是那么高兴，不再害怕手术，也没有那些飞短流长的困扰。
　　儿子对我说：“妈妈，明天我手术结束之后，就可以长出翅膀了！”
　　我笑了。
　　是啊！
　　等明天的手术结束，我的儿子就会获得“新生”！
　　晚上，用术前消毒液，给东东洗了个澡之后，我被医生叫去，进行术前谈话。
　　“这个手术，过程中没有任何风险。手术的风险，是在术后护理，避免孩子有感染的危险，这种危险才是致命的。做家长的，一定要密切观察孩子。”值班医生认真地嘱咐道。
　　“我明白。医生，你不记得我了，我还记得你。两年半之前，我的儿子脑肿瘤，住在重症监护室，就是你管床的。我感激你当时的付出。”缘分是这么奇妙，这个说会亲自看着我儿子的医生，现在成了普外科，我儿子的管床医生。
　　医生愣了一下，他瞪大眼睛，看着瘦了许多的我。
　　“没有眼泪的妈妈！”医生还是认出了我，而我感到诧异。
　　原来一个不掉泪的妈妈，会让人记得这么深刻！
　　“医生，这次的我，依旧没有眼泪！我的笑容会陪伴孩子度过这次难关。”我坚定说道。
　　“嗯！我明天也会进手术室。请你放心，我会跟主刀的褚珺教授说一声，如果孩子的脾脏，还能自身移植进去一部分，我们一定会尽量保留。”好可贵的医生！
　　有他这句话，我放心了不少。
　　至少，我的儿子，有希望可以保留一部分脾脏。
　　“签了手术同意书吧！别担心！”医生把手术同意书，拿到我的面前。
　　我拿起笔，流畅地签下我的名字。
　　回到病房后，看着已经睡着的儿子，我多想告诉他，结果并不是最糟糕的。还有那么一点希望，儿子可以保留一部分自身脾脏！
　　第二天，我又出现在手术等候室，儿子的手术安排在了最后一台。
　　前面的患儿，陆陆续续离开手术室，而我等到晚上八点，也没有等到手术已经五个小时的儿子。
　　“郭豫东家长，请到二号手术谈话室。”
　　广播里又在叫我，我走进那个小隔间，等待着褚珺教授地谈话。
　　“郭豫东对一种药物过敏，起了很多疹子，已经送进重症监护室。”褚珺教授平静说道。
　　重症监护室！
　　药物过敏！
　　“褚珺教授，孩子的情况严重吗？”我焦急问道。
　　药物过敏是可怕的，有的时候，对一种药物过敏，是可以致命的！
　　“目前看，只是起了疹子，我也是慎重起见，才把孩子送进重症监护室的，不用太紧张。手术过程还是很顺利的，孩子的一部分脾脏，也移植进自身体内了，能不能存活，就看孩子的运气了。但重症监护室，一定会保证孩子的生命安全！”褚珺教授坚定说道。
　　“谢谢！麻烦等孩子症状轻了，就把他尽快转出来。孩子对那个病房，有恐惧感。”我赶忙请求道。
　　褚珺教授点头答应。
　　我想她不知道，东东有多怕那个地方。
　　她的慎重考虑，很有可能再次毁了孩子的乐观。
　　可身为妈妈，这些话，我却都不能说。
　　只能等待一个结局。
　　如果，孩子的心灵再次垮了，我只能尽力去帮他找回来。
　　如果，孩子真的药物过敏严重，住进重症监护室，也是一种无奈。
　　时隔两年半，我又一次站在了那个墙角，透过那条门缝，用目光陪伴孩子。
　　没过多久，一辆推床，把一个怀抱小兔子玩偶的小女孩，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脚步匆忙的样子，让我想起儿子第一次被送进重症监护室。
　　这里是救命的地方！
　　儿子当初在这里捡回了命！
　　这次的状况，不会比那次更糟！
　　做妈妈的，只要坚守这个门口就好！
　　我不断鼓励自己，站在这个墙角，更加有信心。
　　四个小时后，一个医生走了出来。
　　等候在这里的家长，都急忙跑上前去，我也过去了。
　　因为大家的心都是悬着的。
　　半夜医生出来，就意味着不幸的消息到来。
　　谁都害怕，但谁都希望，不会听到自己孩子的名字。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孩子的白血病突然恶化，已经走了。”医生对那对年轻父母说道。
　　他们的孩子，就是刚送进去四个小时的小女孩。
　　“生和死之间，这么近！”我叹气说道。
　　二楼又响彻嚎哭的声音，在这个深夜，又有一个家庭破碎了！
　　“从来很近。淼淼，不希望东东这样哭的话，你就要尽快去手术。”孟林有些伤感。
　　“我不会让东东哭的！”我坚定说道。
　　我还想陪着他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