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拿什么保护你，我的儿子

　　我给东东预约了上海儿童医学中心擅长血管瘤治疗的褚珺教授的专家号。
　　孩子的肺炎很严重，最有效的治疗药物，又是孩子过敏的药物，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效果并不是很好的药物。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孩子的过敏体质，实在令我感到无奈。
　　儿科主任再次约谈了我，她始终认为，切脾对儿子来说，并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郭豫东妈妈，失去脾脏，对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儿科主任皱着眉头，就像在看最残忍的母亲。
　　而我知道，血管瘤的概率太小了，我不得不带孩子去上海。
　　“如果真的是生长缓慢的血管瘤，有可能在半年时间内，长到六公分大小吗？身为妈妈，我也盼着孩子好，也不想去做这个手术。但事实证明，这个肿瘤极大可能不是血管瘤。那么我只能带孩子去上海，如果给出的诊断也是血管瘤，我当然会保孩子的脾脏。”我诚恳解释道。
　　会有哪个妈妈，愿意让孩子失去一个器官？
　　当这个器官影响到孩子的生命，难道让我在忐忑不安中，等着孩子病危？
　　儿科主任无奈叹了口气：“预约专家号了吗？是哪一天？我想尽力把郭豫东的肺炎治好，再让他去上海。”
　　我感动到落泪。
　　如果不是真心为孩子着想，儿科主任也就不会这么上心。
　　“十五天之后的门诊。谢谢您！”我深鞠躬致谢。
　　这种时刻，肯支持我前行的力量，实在太宝贵！
　　“郭豫东妈妈，也可以去趟上海九院，那里的血管栓塞手术，说不定可以保住孩子的脾脏。”
　　我抬头，看到儿科主任的眼眶红了。
　　她对我说起了，我从百度上没有查到的治疗方法。
　　“谢谢您！我一定会带郭豫东去的。”如果能保住儿子的脾脏，我说什么也要试一下！
　　十四天后，儿子的肺炎好了。出院的第二天，我就开车带儿子去了上海。
　　到了上海儿童医学中心，孩子本能地抵触这里，候诊的时候，也是垮着脸坐在我的身边，一言不发。
　　叫号机叫到了我们的号码，我牵着儿子的手，走进了褚珺教授的诊室。
　　“您好，孩子脾脏上长了一个肿瘤，这是相关的检查影像报告。我想问一下，有保脾治疗的可能吗？”我递上了所有的检查片子，一颗心悬在嗓子眼，牵紧了儿子的手，一起等着最终的诊断。
　　褚珺教授看了片子之后，也是皱起了眉头，随后她在电脑上输入了郭豫东的病历卡号。
　　“半年前刚出院！有开颅手术史？”褚珺教授惊讶了，病历一调出来，她震惊地看着病历上的字。
　　我低下了头，孩子真的受足了苦。
　　半晌，褚珺教授摇了摇头：“不是初诊的血管瘤，至于是什么肿瘤，需要切除后做病理分析。孩子的脾脏，保不住了。”
　　即便过来的时候，我也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的，可听到这个诊断的时候，心里还是伤心的。
　　“上海九院的栓塞治疗，能不能保住孩子的脾脏？”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出这个问题。
　　褚珺教授皱眉看了我一眼：“你可以带孩子去看看，他们能做这个手术是最好的，如果做不了，今天过来预约病房。”
　　看来希望微乎其微。
　　但为了儿子，我必须去试试！
　　“妈妈，我怕。”走出褚珺教授的诊室，儿子低头小声说道。
　　我蹲在他面前，努力露出笑容。
　　“别怕，妈妈一直陪着你。”陪伴，是我能为儿子做的事情。这件事情是那么小，儿子在这个时刻，是那么需要。
　　“郭豫东？”我循声抬头看去，杨波教授正笑着走过来。
　　“长高了。刚出院怎么又来了？”原来有这么多人牵挂着我的孩子。
　　“脾脏肿瘤。”我努力忍住眼泪，四个字而已，却说得那么艰难。
　　杨波教授的笑容消失了，他看着我们母子，就那么愣在原地看着。
　　“病房，要搬新的病房大楼了，如果要住院治疗的话，我劝你们尽快。要不然一耽搁，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杨波教授叹了口气，他告诉了我时间的紧迫性。
　　“我还要带孩子去上海九院看看，也许能保住脾脏。”保住脾脏！
　　没有这个希望的时候，我和儿子都能接受失去脾脏。
　　人就是这么奇怪，当有了希望的时候，就无法接受，已知的最坏结局。
　　“我打电话给我那个朋友，他是上海九院脾脏肿瘤的专家，你们现在就过去，不用挂号，他今天正好出门诊，12诊室，去找林晓曦教授。就说是我介绍过去的。”杨波教授说完，马上拨打了电话。
　　这样的善意太宝贵了！
　　原本我并不知道，该去上海九院找哪个医生。而杨波主任一下子就给我推荐了最好的医生。而且是用他的私人关系，给东东争取了这次机会。
　　“谢谢！我马上带孩子过去。”
　　一线曙光来临，我只有迅速抓紧，才不会让孩子毫无希望可言！
　　当我开车带着东东到达上海九院的时候，已经过了上午问诊的时间。
　　我的内心很是自责，早知道堵车那么严重，真不如带孩子坐地铁！
　　带着一丝侥幸心理，我带东东到了12诊室。
　　这里面聚集着八个医生，他们都没有去吃午饭。
　　“您好，杨波教授介绍我过来的，请问哪位是林晓曦教授？”我感到很紧张，或许这里面根本没有我要找的林晓曦教授。
　　手心开始冒汗，我很怕自己的紧张，影响到儿子。
　　“我就是！我带着整个团队在等你。孩子的片子拿给我看看。”
　　我实在没有想到，林晓曦教授带着他的医疗团队，专门等我。
　　想来是杨波教授，替我说了不少好话，才会赢得这位顶尖教授，带着一整个团队，等待因为堵车迟到的我了。
　　我递上了片子，拉着儿子的手，耐心等待所有医生传看儿子的片子。
　　总归会有一个人有办法吧？
　　“教授，无法做栓塞手术，而且我认为这不是血管瘤。”一个中年医生皱眉说道。
　　希望，就这么没了！
　　连那一丝侥幸都没有了！
　　“确实不是血管瘤，但长在血管的位置，很容易造成误诊。”林晓曦教授说道。
　　“没有办法保住孩子的脾脏吗？”这到底是个什么肿瘤？真的必须切除脾脏吗？
　　“保不住。我的医疗团队，无法给孩子做栓塞手术。这个肿瘤长在脾脏中间的膈部分，等于占据了上下脾。栓塞会让脾脏坏死，治疗结果，还不如直接切除脾脏。”林晓曦教授指着我看不懂的片子，详细对我说道。
　　我心中的希望破灭了！
　　那就只能接受，东东要失去脾脏的结局了！
　　褚珺教授应该也看出来，孩子无法保留脾脏了，但她留给了我一线希望。
　　此刻，我只能牵着孩子，勇敢往前走了！
　　“谢谢！”我还是露出笑容，收起那些片子，致谢之后，带着儿子离开了上海九院。
　　“妈妈，又要住院了。”开车返回上海儿童医学中心的路上，儿子的声音里透露出落寞和失望。
　　“东东，住院并不可怕。妈妈要做的，是留住东东的命！”保住孩子的命，就要接受失去脾脏。
　　这是我们早就知道的结果，最坏的那个结果。
　　现在这个结果，我们必须面对了，那就不需要再有任何犹豫，笑着面对就好。
　　灾难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因为灾难，孩子幼小的心灵，会受到伤害。
　　在这种时刻，我的态度就会直接影响孩子。
　　我还是选择，掩盖起所有悲伤，用最轻松的态度面对。
　　回到上海儿童医学中心，褚珺教授已经结束了问诊，我只能按照护士的指引，去普通外科病房找她。
　　“您好，我们来预约病床。”心态一发生改变，我就是无人可以摧垮的。
　　“可以，我现在录入预约病床的系统。孩子住院之前，你最好带他去接种肺炎二十三联疫苗。很多切脾的孩子，并不是因为切脾手术离开人间的，真正让他们死亡的原因，是切脾之后爆发出来的肺炎。入院前接种疫苗，和手术后接种疫苗的区别太大了。”褚珺教授详细嘱咐着。
　　而我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知道，这个手术的术后风险！
　　死亡！
　　被说得几率很高一样！
　　“请问手术需要多少钱？”我依旧问了这个问题。
　　在孩子的手术面前，这样的顾虑不该有。
　　可这是很现实的问题，我至少应该知道，自己需要去借多少钱。
　　“四万左右，住院时间十五天。”褚珺教授耐心给出了回答。
　　我放心了。存款四万五，我不需要去借钱。
　　“回去接种疫苗，等电话，有了床位就会及时联系你。”褚珺教授做了最后的交代。
　　我点了点头之后，领着儿子离开了病房大楼。
　　“妈妈，住院之前能一直吃鱼吗？”儿子低着头问道。
　　他最喜欢吃鱼。这是害怕了，想把喜欢吃的东西，一次性吃个够。
　　我蹲在他的面前，对他露出笑容。
　　“东东，不要把事情想到最坏。相信妈妈，只是一次手术，我们提前接种疫苗，就不会有医生说的那种情况。”我相信，一个好的心态，是可以帮儿子度过难关的！
　　作为母亲，我有责任把这个好心态，带给儿子！
　　不敢要求他像我一样乐观，至少不能让他悲观！
　　儿子看着我的笑容很长时间不说话，最终在烈日底下点了点头。
　　这种被动接受，实在太难了。
　　我九岁的儿子，是好样的！
　　
　　回到宁波，我带儿子来到了防疫科。
　　“您好，我儿子需要接种肺炎二十三联疫苗。”我拿出孩子的疫苗接种本。
　　防疫科的医生很不解地看了一眼：“这不是注射过吗？没必要多次接种的。”
　　“孩子要接受切脾手术，医生交代要再注射一次。”说出这话的时候，我竟觉得不那么为难了。
　　这是保命的前提，更是避免术后风险的最有效措施。
　　防疫科医生诧异地看着我，我脸上始终有笑容，而我的儿子，也没有哭泣。
　　“跟我来吧。”防疫科医生最终带我们走进了接种室。
　　他向护士说明了情况，是我们听不懂的宁波话，但护士一直连连点头。
　　我想，只是我们母子的态度，让防疫科的医生有些惊讶。
　　
　　疫苗接种完，我和儿子按规定，留在观察室半个小时。
　　医生护士对着儿子后脑勺的疤痕指指点点，我第一次这么直接地感受到，这道疤痕会让儿子面对什么。
　　儿子一直低着头，他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指指点点。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视着凑堆儿的医生护士。
　　“接受过开颅手术，又要接受切脾手术，就真的值得这么议论吗？如果这些事情发生在你们身上，你们还会说得这么起劲吗？他是个孩子！”我的声音里带着愤怒。
　　即便知道，这种事情在所难免，却还是要保护我的儿子！
　　“我们不是在说你们。”一个医生尴尬笑笑。
　　“真以为我听不懂宁波话吗？你们该感到惭愧！都是成年人，拿一个从死神手里夺回生命的孩子取乐！你们觉得好笑？”我确实听不懂宁波话，但我能感受到那充满嘲笑的目光！
　　“妈妈……”孩子感受到我的愤怒，开始拉着我的手，提醒我。
　　“东东，站起来。大声告诉这些人，生病不是你的错！”我牵紧了孩子的手。
　　我必须让他学会，怎么应对这些嘲笑。
　　在这里，孩子有我。
　　在学校呢？
　　将来到了社会呢？
　　可东东始终没有那个勇气，倒是防疫科的医生和护士，全都转身走了。
　　我不懂。
　　为什么成人要看一个孩子的笑话？
　　是社会太冷漠？
　　还是他们真的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妈妈，生病不是我的错，但所有同学，和他们的家长，都会笑话我的头。”儿子隐忍着眼泪，第一次对我诉说了委屈。
　　“所以东东经常要帽子？东东，帽子也遮不住的！答应我，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大声告诉他们，生病不是你的错！”
　　是啊！生病不是儿子的错，但别人的指指点点，也不是这句话能够管住的。
　　“妈妈，没用的。”儿子低头颓废说道。
　　“即便没用，你也不用为这件事情自卑！你应该感到骄傲！”我坚定说道。
　　儿子看了我许久，最终点了点头。
　　拿什么保护你？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