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为人父母，都会做出的选择

　　“医生找你干什么？”
　　当我回到病房，孟林一脸焦急。
　　“你跟我出来一下。”我勉强挤出笑容。我的决定，会让孟林失望吧？
　　儿科病区外，我和孟林坐在椅子上，我开始诉说这件事情。
　　“东东的脾脏上，发现了肿瘤。这次肺炎出院之后，我要带他去上海儿童医学中心治疗。”孩子永远是最重要的！
　　“淼淼，你的手术就安排在下个星期！”孟林瞪大眼睛提醒。
　　“我不治了。有限的医疗费，给东东治病吧！”
　　是的，我也是癌症晚期！
　　牙龈上切下来的囊肿，经过病理检测之后，确诊是牙龈癌晚期。
　　我也一直靠靶向药物维持生命。
　　这次医院安排做的手术，是切除我肺部的肿瘤。
　　扩散之快，其实远超出了陈医生当初对我说的程度。
　　“孟林，我已经三十九岁了，东东才九岁。我们的经济状况，只能医治一个人，所以活着的希望，我留给东东。”我坚定说道。
　　任何妈妈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只能救一个人的时候，妈妈会毫不犹豫把生的希望，留给孩子！
　　“我……无法劝你改变决定，只对你提一个要求：东东医治好了，你恢复治疗！”孟林的拳头紧攥，这个决定，对于他来说，异常艰难！
　　“好！请遵守我们的约定，不把我的病情透漏给孩子知道。我们都要在他面前笑着面对一切！”我笑了笑。
　　“我答应你。你先回病房，给东东预先做心理干预。我去找一下陈医生，让他给你取消手术。”孟林最终点头。他大步离开了儿科病区。
　　我知道，面对这种状况，他需要一个可以流泪的角落。
　　
　　回到病房，儿子露出笑容：“妈妈，今晚吃鱼，好吗？”
　　“吃鱼之前，妈妈要跟东东认真谈谈。”可能要失去唯一的免疫器官，儿子必须有个强大心态面对！
　　在这个时刻，心理干预尤为重要。
　　“唉！又是学习！”儿子失去了兴趣，哪个孩子面对学习的枯燥，恐怕都会如同我的儿子一般吧？
　　“不是学习。妈妈今天想告诉东东的，是关于人体很重要的一个器官：脾脏！”我坐在儿子对面，和他隔了病床上的小桌，开始很认真地做心理干预。
　　儿子一脸茫然，他根本没有想到，我要对他说的，仅仅是个人体器官。
　　“脾脏是人体内脏中，最脆弱的器官，也是人体唯一的免疫器官。”我得首先科普，才能让儿子清楚明白，他将要面对什么。
　　“妈妈，你很奇怪！我这次住院是肺炎，你为什么说脾脏？”九岁的儿子，不再那么有耐性。
　　可心理干预，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东东，妈妈今天说的话，很重要！你必须认真听。”我的表情很严肃，语气略微加重了一些。这也让儿子开始认真对待这件事情。
　　我拿出了那张空腹B超的检查报告单，就放在儿子面前。
　　儿子开始认真看着这张检查报告单。他本就因为生病而发白的脸色，在看到检查报告以后，越来越白。一连看了好几遍，他也没有抬头看我。
　　我耐心等待他反应和消化这个消息的时间。
　　他必须有个时间，接受这一切。
　　“看……看不懂。”过了好久以后，儿子把检查报告推给了我。他的眼神躲闪，分明看懂了，却说看不懂，这就是逃避的态度。
　　“没关系，妈妈可以讲到你懂。简单点说，东东的脾脏上，长了一个肿瘤。”对孩子来说，这句话很残忍。但是逃避，将不仅仅是现在残忍。
　　“妈妈，别说了，我不信！”东东摇着头，他不想听。
　　连听都不敢，还怎么去面对治疗？
　　“你已经这么胆小了吗？你三岁的时候对我说，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是朋友，很特殊的朋友，我能吃棒棒糖，你也能吃。因为我们一样，所以我一直很公正地对待你。”
　　我清楚，任何孩子，在这种时候，都有权利选择逃避。
　　唯独我的儿子没有这个权利！
　　不仅因为教育方式不同，更是因为他最依赖的妈妈，可能无法陪他长大！
　　“妈妈！可是这……不公平！”儿子终于通过眼泪发泄情绪。
　　这意味着，他开始接受这件事情。
　　“世间从无公平可言。东东，这虽然不是最终的检查结果，但确定，东东的脾脏上长了肿瘤。医生也说了，不能定性，因为病理报告没有做。而东东也知道，要做病理报告，就要先切除肿瘤。”我得快速让孩子接受现实，才能去抚平他的恐惧感。
　　在这一刻，冷静面对，是那么重要！
　　“所以，这并不是最坏的结果。只是我们发现了这个肿瘤。”我放缓声音说道。
　　“妈妈，手术会很疼！”我的儿子依旧在哭泣。
　　不到三年，三台手术，哪个孩子也接受不了！
　　这种事情，很多大人也是接受不了的。
　　可事情发生了，就需要积极面对，逃避不起任何作用。
　　“手术的过程是全麻状态，东东不会感觉到疼。东东只是害怕，病理报告不是个好结果，对吗？”我不带任何表情地问道。我凝视着儿子的眼睛，不放过他的任何细微情绪。
　　儿子流着泪点头。
　　未知的恐惧，永远大过事实本身。
　　正因我知道这个道理，才会选择提前开始干预这种恐惧心理。
　　“妈妈现在当着东东的面百度，我们一起来了解这种病。”我也没有事先百度过，现场一起了解，对孩子来说，是最公平的。当然，需要我刻意去引导孩子看那些积极的回答。
　　我的手机就搁在小桌上，我输入了脾脏肿瘤四个字，查出来的结果，恶性和良性，依旧是一半一半。但几乎所有的治疗方法，都是切除脾脏，这是可以根治的方法。
　　儿子也在认真看这些回答，脸上的泪痕渐渐干了。
　　泪痕干了，至少证明一件事情，孩子能够接受这件事情了。
　　同时，我也清楚原因。东东能够接受切除脾脏，他以为切除了脾脏就会没事了，但他不知道，脾脏切除之后，对他身体带来的影响。
　　“切了就没事了。”东东最终把手机还给了我。他接受了切除脾脏，也就是接受了最坏的结果。
　　“切除脾脏，确实这个肿瘤就不会再影响东东。妈妈要说的是，脾脏切除了，东东的免疫器官，就不会再有。免疫力低下，会让东东经常生病，解决这种状况，东东只需要平时加强锻炼。”看似简单的一个做法，实际做起来，孩子要付出很多努力。
　　但这无法避免！
　　因为目前的医疗技术，还没有只切除病变脾脏部分的可能。
　　也就是说，选择手术，就是切除孩子的整个脾脏！
　　“那没事的，我多锻炼就行了。”我不知该不该感谢孩子的认知能力不完全。
　　东东认为简单的事情，实际上有太大的困难！
　　“明天，医院会给东东做个加强B超。如果医生还是很难判断，可能还会做其他检查。东东一定要配合！否则根本没办法知道，这个肿瘤是否需要手术。”我强调了配合。
　　有很小的几率，就会像儿科主任说的那样，一个增长不快的血管瘤。更大的几率，是我判断的那样，这不是血管瘤，因为血管瘤不会半年时间，就长这么大。
　　“嗯！我一定好好配合检查，也许，也许根本不用手术。”从两个也许里，我听出了孩子极力隐瞒的恐惧。
　　“就算要手术，东东也已经知道术后的结果。”先接受最坏的结果，再去努力那个好的结果。
　　这样的做法，可以很大程度上，避免孩子的心理阴影。
　　东东点了点头，他的目光里，依旧有恐惧的成分存在。
　　“东东，其实你不用害怕。很多小朋友，因为剧烈运动都造成了脾脏破裂，他们切除脾脏之后，也一样好好的活着。妈妈给你找这种新闻看。”我再次选择了用事实说话。
　　也只有客观的事实，才能打消孩子的恐惧感。
　　我找了类似新闻，先让孩子接触到最可怕的视频资料，来缓冲他此刻的恐惧感。
　　“好可怕！”东东看了新闻，已经把头扭向一边。
　　“可怕。但这些可怕的事情，没有发生在东东身上。现在我们看看，脾脏切除之后，对人体有什么影响。”我继续在手机搜索页面里，输入脾脏切除之后，对人体的影响。
　　点开那些医生回答的页面，我把手机推到儿子面前。
　　东东认真看着网上医生的回答。
　　那些回答都是一致的，短时间内会造成免疫力低下，从而经常生病，身体机能恢复以后，影响就没有多大，当然，恢复到有脾脏的状态，是不可能的。
　　“看到了？在这件事情上，东东是自己了解的，应该不会再害怕了吧？”孩子的表情逐渐放松下来，我开始抚平这件事情，给他的心灵带来的影响。
　　“嗯！我不害怕了。今晚吃鱼。”东东又回到了晚饭的话题上，这就说明他真的不怕了。
　　“好！为了明天的检查，今晚吃鱼！”我露出笑容。
　　不管还能牵着孩子的手走多久，只要活着，妈妈就永远有一份沉重的责任。
　　
　　第二天，不管是加强B超，还是增强CT，都只证明脾脏占位存在，而且供血量充足。
　　儿科主任又一次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郭豫东妈妈，综合两次检查的结果，我判定为血管瘤。如果你还是存有疑虑，可以带孩子去上海的医院看看。目前我国治疗血管瘤最好的医院，是上海九院。考虑到郭豫东有脑肿瘤病史，为了调取病历更加方便，上海儿童医学中心，是首选医院。”儿科主任这次异常严肃，她不再带有情绪化地跟我谈话。
　　“谢谢！这次郭豫东肺炎出院以后，我就会带他去上海。他已经能够接受最坏的境况。”我用自豪的笑容，面对这位儿科主任。
　　儿科主任顿时眼睛瞪大，惊讶地问道：“郭豫东妈妈，还没有确诊，你就告诉孩子病情？”
　　我理解这种惊讶，可能发生了这种事情，大多数人会选择瞒着孩子。
　　但是我不会！
　　我不希望我的儿子被未知的恐惧打垮！
　　重症监护室把他吓坏，不就是因为孩子的身边，有太多危重症患儿？让身处其中的东东，毫无安全感可言。
　　“夏主任，未知的恐惧，会让孩子把事情想象到最糟糕，那对孩子来说，有什么好处？我宁愿让孩子先知道治疗的最坏结果，也不愿他被自己的想象吓到。”我平静说出原因。
　　这位儿科主任反应了很久，最终叹息一声，认同了我的做法。
　　“你是对的。只不过，冷静理智得让人不能理解。”儿科主任叹息说道。
　　那是因为，对于我们家来说，有限的钱，只能医治一个人。
　　我不得不理智冷静。
　　毕竟我无法陪孩子长久，那我就要教会他成长！
　　这些话，我没有说，只是点头笑了笑，就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淼淼，陈医生在二楼诊室等你。”孟林在照顾东东做雾化治疗，一看到我回到病房，马上让我去找陈医生。
　　
　　当我来到陈医生的诊室，这位牙科医生用怒其不争的目光看着我。
　　“为什么？刘淼，放弃这次手术，你就真的听天由命了！你能挨过来的！我相信！可你为什么放弃？”陈医生失望地质问我。
　　“陈医生，谁又不想活着？谁愿意接受听天由命？可我的儿子，脾脏占位！我如果手术，孩子就听天由命了！你也是个父亲，在这种情况下，你会选择自己，放弃孩子吗？”我皱眉问着陈医生。
　　这位医生是为我着想，所以才会失望质问。
　　而身为妈妈的我，根本没有权利，选择自己！
　　陈医生看着我很久，他嘴唇动了动，神色几次变化。
　　“你也会选择孩子，对吗？那么等我的儿子平安度过这次事情，我再来接受手术。”走出诊室的那一刻，我清楚意识到，我来接受手术的时间，已经很遥远！
　　钱，是个巨大的困难！
　　克服这个困难，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放弃自己的治疗机会，把机会留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