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锣密鼓（上）

　　四月的临海，春潮涌动。
　　新一轮的税收宣传渐已进入高潮，机关、学校、厂商……各种各样的宣讲会、咨询会、座谈会适时跟进召开，改革大潮面前中的税务人以崭新的面貌“走出去请进来”，全身心地投入到新时期的“聚焦营改增试点助力供给侧改革”的主题宣传活动中去，时而如东风浩荡，摧古拉朽，直击纳税人心扉；时而又如春风化雨，吹皱一湾碧波，温暖着纳税人的心田。
　　此时，一场由方国仁提议、经临海市国税局各处室精心准备的临海市国家税务局“税收宣传月”暨严厉打击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犯罪活动的新闻发布会正在举行。
　　临海市国家税务局宽敞明亮的七楼会议室里，聚光灯下秩序井然，长枪短炮架设停当，就等主持人宣布会议开始。会议由方国仁亲临坐镇、临海市国税局办公室主任吴有为主持，纳税服务处张欣处长、稽查局李海东局长列席，驻临海市的各家新闻单位悉数参加，临海市电视台现场直播。
　　也许是第一次召集，也许是面临这么多长枪短炮怯场，吴有为“吭吭”两三次才宣布会议开始。他首先就今天的会议主题及其新闻背景予以说明，然后由张欣处长介绍今年的税收宣传月的总体情况，以及新推近出的纳税服务各项举措；接下来由稽查局李海东局长通报了最近查处的以海源工贸有限公司为主的三起恶意虚开增值税发票犯罪的案件。
　　整个的会议进程中，方国仁都平静地端坐一旁，任由他的干将解惑答疑恣意发挥，直到会议几近结束。
　　“方局长，我是中国经济日报驻临记者彭飞，我能请教您一个相关问题么？”眼见新闻发布会快进入尾声，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记者高声提问道。
　　“你好！很高兴认识大家，你请讲。”方国仁虽然有些出乎意料，可是毕竟这是新闻发布会，你只要出席就存在被记者提问的可能。
　　“谢谢方局长，请问您作为临海市国税局局长，站在领导的高度，您如何看待这三起恶意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犯罪案件？这些案件的发生是否与我们的税务干部执法不到位，或者不作为、乱作为有一定的关联？”
　　方国仁微微一怔，这个问题太犀利了，不愧为大报社记者，他略加沉思，旋即认真地说道：“感谢这位记者同志对税收工作的关心，你这个问题提的很好。关于这个问题，今天在这里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经过我们的‘一案双查’联动跟进，迄今为止，尚未发现税务人员与这个案件有所牵扯。清本溯源，我们最终一致认为：这个案子自始至终就是犯罪分子钻国家放开行政审批的空子，在资金流向上做文章、在合同上造假……然后一步步精准实施的增值税发票虚开的犯罪行为。”
　　“您的意思是说……国家政策出了问题？”彭记者突然话锋一转，抛出这样一个重磅提问。
　　“这位记者同志，你这话就明显言重了，国家政策怎么会轻易出问题啊。呵呵。”方国仁哈哈一笑，转而严肃地说道，“我们的现行国家政策从来都是好的，至于施行过程中出现了个别的问题，这也实属正常，怎么说呢？”方国仁喝口矿泉水，自问自答道，“国务院2013年出台了一系列的取消行政审批的相关政策，这些政策无疑是加快了行政现代化改革治理，实施‘放管服’，提速降费，助力企业发展的一大聚民心、顺民意的好举措，它极大地促进了中小企业尤其是民营企业的发展，没曾想到这一良政很快为不法分子所利用，间接导致恶意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案件的案件频频发生。但是，这丝毫佐证不了国家政策的失误，反而更彰显出犯罪分子的猖獗，反映出我们需加大打击力度的紧迫性。在此，我也想正告那些从事恶意虚开增值税专用发票的犯罪分子：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如再不就此悬崖勒马，必将是竹篮打水人财两空！”
　　“那，现在有没有好的补救措施？譬如……请您介绍一下。”
　　“亡羊补牢，犹为未晚。在总局的统一部署和指导下，我们临海市国税局现在已经建立起一套完整的事前预警、事后跟踪的有效防范机制（具体细节，感兴趣的记者朋友可以去求证我们的法规处）。切实解决以前的那种‘一抓就死，一放就乱’的痼疾，真正助力企业发展，为企业的良性发展倾情服务，为国家税款的安全保驾护航。”
　　“方局长的解答精彩。我是临海日报记者方莹，敢问一个时下社会关心的敏感问题么？”一个女记者落落大方地提问道。
　　“只要在职权范围内，我都可以给你最满意的回答。”方国仁颔首示意。
　　“那请问方局长：国地税什么时候合并？合并以后的临海市税务局如何在服务地方经济、助力企业发展、力推临海市经济强市等方面推出新举措？”
　　“你这个问题有些大，其实是两个问题。呵呵。”方国仁耍个滑头，转而以外交辞令搪塞道，“第一个问题，关于国地税合并的准确时间，已经超出了我的职权范围，我无可奉告，你可以去求证国家税务总局；第二个问题，我想告诉大家的是，不管国地税如何合并，我们临海市的税务人为国聚财服务纳税人助推地方经济发展的本色不改、干劲不减、初心不变！谢谢大家。”
　　“方局长，我还有一个小问题请您予以回答：众所周知，您身体力行，以身作则整顿作风纪律的办税厅制服照走红网络，作为一个网红局长，您有何感想？”
　　“网红？我忙于工作，平时很少上网，怎么就一不小心成为网红了呢？还什么网红局长，这帽子不小哈，你看我哪里红了？呵呵。”方国仁抹抹脸自嘲地哈哈一笑，转而认真说道，“上次无意中着装去区局办税厅走访纳税人，让纳税人认出来，并被人抓拍上传至朋友圈，就这么着，我就被网红了。至于有何感想，因为你所说的网红我也没多大的关注，不过个人觉得，只要不是为了个人出风头、图名利，只要能亲民近民走进纳税人的心，只要能有利于作风整顿、有利于营造良好的纳税服务环境，我网红一把也未尝不可，只是这种红是一种真正的红，是又红又专的红。好了，既然这都快提到我个人隐私了，说明问题也提完了，欢迎大家继续关注并支持临海市国税局的各项工作。”方国仁说罢，转向吴有为，“吴主任，今天的新闻发布会不妨到此结束？”
　　“本次发布会到此结束，谢谢各位媒体朋友的光临！”吴有为口才一般，但是这察言观色的能力堪称一流，自然心知肚明地发话，适时终结了这次新闻发布会。
　　
　　历时一个多小时的新闻发布会，取得了如期效果。不过本来无意出头的方国仁最终还是未能逃脱，并在会议临近结束时又一次成为了发布会的主角，这多少有些出乎意料。而更让方国仁出乎意料的还有吴有为的怯场，这与其临海市国税局办公室主任的身份不符，以后这角色应该另有人出任，而就目前手下的干将而言，秘书舒童或许是个绝佳人选，只是他的主任科员职级太低，将来不妨授权。
　　方国仁坐在办公桌前，仔细回忆来临海一个多月来舒童的良好表现，觉得他绝对是可塑之才，可是目前一则人事冻结，二则也缺少就地提拔的政治生态，只能寄希望他以后的工作表现、寄希望于将来。
　　“方局？您又在闭门抽烟啦？小民表示抗议哈。”说着话，舒童探头进来，端过杯子去给方国仁续水。
　　这家伙，莫非自己肚子里的蛔虫？想谁来谁哈。方国仁禁不住心里的笑，却把烟盒往桌边一推：“呶！快一起同甘苦吧！”
　　“谢谢！谢老大。”舒童又习惯性嬉皮笑脸起来了。
　　“我说你小子怎么越来越没个正形呢？整天嬉皮笑脸，还想进步不？老大，还老小呢。”方国仁不由地正色道。
　　“方局？您今儿个这么严肃……我害怕。”
　　“你小子那放浪形骸的泼皮文人派头还知道害怕？你说你怕过谁啊！”
　　“当然知道啦！小时候害怕我老爸，怕我写不好字他打我屁股；现在害怕您，怕让我加班、给我小鞋子穿。”
　　“少贫嘴，说正事呢，你哪年参加工作的来？”
　　“零六年，记得那会儿就在您麾下调遣。”
　　“你这主任科员也四五年了吧？”
　　“谁说不是呢？套用智取威虎山的台词——快八年了！”
　　“好像没那么多年吧，记得要好好工作，还是那台词——”
　　“面包总会有的，牛奶总会有的。”舒童抢白说道。
　　“哼！知道就好。”方国仁佯装不悦地瞅了他一眼，严肃地说道，“牢骚解决不了问题，你的能力尤其是组织材料的能力是大家公认的，只要你踏踏实实地工作，下次竞争上岗的时候，我们党组一定会考虑的，这个你尽可放心，现在你要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赢得组织的信任，‘牢骚太盛防断肠’懂吗？”
　　“我懂，谢谢方局！小的现在就退下。”舒童正色地说，旋即做出个滑稽的告辞样子。
　　“没事快滚吧！以后给我记着：严肃点儿！”方国仁责骂道。
　　“喳！”
　　方国仁一脸愠色，佯装不耐烦地摆摆手，心里却乐得不行：这家伙真是个活宝。
　　“嘀铃铃——”骤然响起的电话打断了方国仁的思绪，他一看号码，立刻抓起话筒，端正身子道：“老爷子吉祥！有话您训导！小的听着呢。”刚说完这话，他就禁不住笑了：物以类聚，近墨者黑啊！
　　“咦？你小子越发油嘴滑舌了，还有没有一点儿党的高级领导干部的正形啊！”
　　“汗！这都让您发配边疆了，还正形什么啊！”方国仁继续卖乖。
　　“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怎么没听你的消息呢？难不成工作上遇上什么难事啦？”
　　“没事儿，这不都在您手心里攥着呢。怎么样？您老最近一定很忙？阿姨身体还好吧？”
　　“难得你小子孝心，我会替你捎话给阿姨。少说我们，多说你，多谈工作。”
　　“工作？您应该都知道的，三把火烧过，总体上都是按部就班地推进，目前看来一切良性发展。”
　　“让你去救火，你怎么点火去了啊！呵呵。”电话里传来爽朗的笑声，“三把火的情况总局这边早听说了，总体反应尚好，不过要注意，当前保持稳定是压倒一切的政治任务，要务必记住：在这个改革的节骨眼儿上别出任何的漏子。作为一个在司局级岗位上历练了五六年的党的高级干部，相信你具有起码的政治洞察力和敏感度。当前，你的第一要务就是要稳定局面，保持平稳过渡，然后再去实施你的远大政治抱负。”
　　“谢谢刘局，国仁谨记。”
　　“你小子……怎么呢？害怕了，呵呵。不用这么严肃，怎么，听说你现在都成网红了？真有你的啊！直到昨天晚上，问我小孙女才知道网红是咋回事。”
　　“不是……您听我说——”方国仁有些急了，想表白些什么。
　　“不用你解释了，小戴都告诉我了，还有今天的新闻发布会，你都差点开成了你个人的记者招待会，呵呵。没啥，没啥！”
　　“小戴？戴崇发？这个奸细，还以为他没来呢。”
　　“他大大小小也是个记者站站长啊，让个小记者前往探营岂不更加隐秘？”
　　“我说呢，刘局。我这方小猴子怎么会跳出您老佛爷的手心儿。嘿嘿。”
　　“哈哈，你记着，姜永远是老的辣！”电话里传来了总局刘局长爽朗的笑声，听起来他丝毫没有责备方国仁的意思。
　　“对不起，刘局。一直没有时间单独给您请安讨教。”
　　“快有时间了，下礼拜你们各路诸侯都将招来总局开会，商讨合并事宜，届时咱们再详谈。”
　　“好的，一定。谢谢刘局关怀。”
　　“客气！再见。”
　　“刘局再见！”
　　放下电话，方国仁再次点上一支卷烟。
　　刚才打方国仁电话的人叫刘大钧，这老爷子可不是一般人物，他是总局的领导，虽然不是总局一把手，但毕竟是国务院序列派驻的，在总局里说话自然很有分量。而最重要的一点他还是方国仁岳父的大学同学，跟刚退居二线的方国仁老爸也有仕途交际，更不必说还是他税务路上的伯乐和领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