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锣密鼓（下）

　　果然，一周后的一个晚上，国家税务总局副局长刘大钧的书房里，临海市国税局局长方国仁正小学生一般正襟危坐，洗耳恭听刘大钧的训导：当前，正值税制改革之机，国地税合并的进程紧锣密鼓，作为国务院机构改革的一部分，我们税务系统以国地税合为主体的机构改革先行一步，走在全国的前列，这必然具有一定的示范意义，为此，国务院已经两次专门会议加以部署和强调，要求我们全国一百多万税务人一定要牢记使命，把握方向、清醒头脑、找准站位，而作为我们领导干部，更要在这关键时刻经得起党和组织的考核检验，无愧于党的重托、无愧于我们的职责……
　　“喝水，喝水。你放松下。呵呵。”刘大钧慷慨陈词半天，方觉自己过于严肃，摸摸自己半秃的前额，自嘲地笑笑。”
　　“您老这严峻的神情，我放松的了么，呵呵。”
　　“说句到家的实话，我们党历来都是在关键时期识别干部、考察干部，把忠诚、责任和担当最为考察领导干部，尤其是考察党的高级领导干部的先决条件。”老爷子喝口茶水，转脸道，“知道这次总局党组为什么委任你前往临海市国税局一把么？”
　　“谢刘局长老佛爷栽培！”方国仁虽然知道一些内幕，却一如既往地泼皮耍赖道。
　　“少来了！这当然主要是因为你德才兼备的综合素养和基层多年历练的能力，我老头子不过是做了一个‘举贤不避亲’的顺水人情。当然了，作为红军后代，你强大的红色基因家庭背景、真抓实干的工作作风也是其中的一个重要的选项。否则的话，你如何镇得住你们临海局各路诸侯。”
　　“我说呢，一向踏实做事老实做人的‘小方子’怎么突然就被总局流放回临海去了呢，原来是您刘‘老佛爷’的神功所就，那您能不能给个准信，什么时候结束咱这小民的流放生活。”
　　“想得美！赚便宜卖乖。”刘大钧狠狠地瞪了方国仁一眼，不屑地说道，“怎么呢？你这是不满我事先没彻底透露你底细，将我老头子的军呢。事先告诉你，那还有党的纪律原则么？告诉你，我可是有四十多年的老党龄了。换作别人请我客还来不及呢，你可好……再说了，组织谈话时候不是透露过一些内幕。”
　　“‘老佛爷’莫生气，小的知罪就是啦！”说着话，方国仁赶紧给刘大钧续水。
　　“跟你小子生气什么，我都习惯了，呵呵。”老爷子哈哈一笑继续道，“别看你不把这个位子当回事，可是总局上下好多人眼红着呢，我们总局不缺的就是人才，可这要从工作的大局出发，派些年近退休的老同志前往吧，没有上进朝气，打不开局面；随便派个少壮派去吧，又怕震不住那几路神仙……这不，最后这大任自然就临你肩上了。这是总局党委的一致意见，你可不能辜负了总局党委的殷切期望。”
　　“请刘局放心，我一定不辜负老爷子您和总局领导的希望，下定决心，排除万难；扎实工作，开拓进取……带领临海市国税局平安过渡到国地税合并，并让将来的临海市税务局各项工作走在全国前列。”
　　“嗯！我说么，这才是一个骨子里流淌着红色基因血脉的高级领导干部应该的态度和气概。慢慢来！有总局党委的支持，你尽管放手大胆地去干吧！小伙子。”老头子拍拍方国仁的肩膀，赞许道。
　　“哼，都小伙子的爹啦！还小伙子。”心里这样说，嘴上却言不由衷地附和有总局党委和老佛爷的支持云云，末了不免牢骚道，“总局冻结了人事调动任免，我这光杆司令空举总局的尚方宝剑也难以服众，尤其难以铲平各路山头。”
　　“冻结是为确保大局的稳定，你又不是不懂，平山头聚人气那要凭你的个人能力和政治智慧，要不派你去干嘛？养老？早了点吧！”老爷子鄙视道，转而探询，“你们临海打什么时候兴起如此严重的山头主义？我听仲年说你们临海有的区局党组六个人，竟然人手一派兵分六路，每个山头都定期举行聚会，确有此事？”
　　“临海市的总体情况确实如此，咱就先说市局吧：我此次调任以前分三派：一派是临时负责人高德林代表的军转，虽然军转势力不大，但是高德林的正师级级别最高，加之副局长位置上多年的深耕，又是总局临时指定的老大，当然当仁不让成为实力最大的一派——军转后勤派；夏长庚团结梁晓康，以业务处室的各方势力成为业务派；樊仲年因为时下反腐的尚方宝剑在手，又是京城空降的京官，自然成为纪检监察派。您想啊，市局都这样了，区县局岂不更严重么。”
　　“哦，怎么会这样啊！怪不得从中央到地方一直都在强调严肃组织纪律，严禁拉帮结派，摒弃团团伙伙……宗派主义死灰复燃如此严重了，其病根儿在哪啊？”老爷子像个遇见疑难杂症的老中医，摸摸泛光的前额，一时没了主意。
　　“所以说啊！关键时候、特殊情况下，必须确保我们局党组的权威，确保我这一把手的权威：人事任免权。否则，就难以服众，就难以把握各种势力的平衡，就难以保证合并期间的整体稳定。当然了，我这不是为了我自己争权，而是对未雨绸缪前的一种形势预判下的备份，谨慎稳妥地行使这一权利……”方国仁字斟句酌地表达着陈述着自己的观点。
　　“好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这个你放心，关键时刻总局绝对会支持你，赋予你一把手的自由裁量权，当然了，权力滥用可要责罚的哦！”刘老爷子大手一挥，打断了方国仁的话。
　　“好嘞！有您这句话我就心里有底了，保证不辜负党组不辜负您老爷子的重托。”
　　“要得就是你这句话，呶，喝茶！”老爷子赞赏地拍拍方国仁的肩膀，颇有深意地说，“作为青年干部，要有建功立业的鸿鹄大志，满足于稳定的环境、满足于舒服的位子、满足于现状……这都是小农意识，国仁你给我听好了，你可是人们眼里的红军后代标杆，必须经得起改革大潮的考验，经得起时代的检验，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思想要不得，想短时间回京城，没门儿！”
　　“我……我说老佛爷，咱可不带那样的哈，您这是要判我无期的流放节奏啊！”闻听此言，方国仁赶紧佯装作揖抱拳祈求状。
　　“行了行了！别沾便宜卖乖啦！谈话结束，你小子没事儿赶紧回家热你的炕头去吧！哈哈。”老爷子乐呵呵地起身，以示送客。
　　
　　同样的夜幕下，千里之外的临海碧波湾前的维多利亚大酒店灯火辉煌，夜色正浓。
　　“感谢老大栽培，来！高局，小弟跟您老兄干一个。”柳文同此时满面红光，平日里死鱼一般的眼睛突显出生动的神采，他双手举杯，倾身指向高德林。
　　“这话说得，我干了你满了！”高德林一仰脖，一杯五粮液一口闷了，扬扬杯子，竟然一滴没剩。
　　“高主任海量！厉害！”
　　“高司令威武！”
　　……
　　众人齐声喝彩，只为高德林的海量，更为他显赫的职位。在整个临海市税务系统，高德林的酒量可谓闻名遐迩：据说，他每每喝酒都是一斤高度白酒，然后再啤酒压底儿。这不光得益于他先天的酒量，更因为他体格魁梧、军人的豪爽。而这种特质，作为军人出身的柳文同自然也或多或少的存在，只是他酒量貌似更大，外号“柳一桶”，能喝只是其次，更令人吃惊的是即便醉了，高德林让喝他还喝，真真的就是一如私下人们所说：高德林指向哪里，他柳文同就“喝向哪里”。也正因为这一点，高德林才格外提携他、栽培他，来维持他对自己的绝对忠诚。
　　“请问在座的各位：大家见过高局这样的高级干部如此平日里……很近人的吗？”柳文同肃立一边，一脸威严，又一脸真诚地望着大家说道。
　　“柳局长真逗，那叫平——易——近——人。”一旁的公子哥儿韩晓东大咧咧地调侃道。
　　其实，在座的除了高德林和几个处级干部，其他人都是老板，而真正敢当面吹毛求疵他柳文同的也就是韩晓东了，他不跟有的人似的倚老卖老，而是倚小卖小。
　　“一样的，一样的！呵呵。对吧？高局长。”柳文同面对韩晓东自是一脸的无奈，而在高德林面前更是一副好脾气。
　　“嗯，也对，也对！”高德林和事老儿地附和道。
　　“那什么……高局长明后天……可不可以去我们山海局指导下工作啊？”有了高德林的认可，柳文同自然投其所好地邀请道。
　　“当然可以！只是方局长不在家，一大堆的事情呢。”高德林若有所悟地含糊道。
　　“事情得一件件办，您是主持工作，不是亲自去干工作吧。就这么定了，明天上午去我们山海局，我提前安排食堂把南湖野生的甲鱼先给您炖上。”
　　“这总得有个远近吧，不行！先去我们城北局……”韩晓东当仁不让地争抢道。
　　方国仁在京开会期间，自然是高德林在家主持工作。此时，在这国地税合并机构改革前的敏感时期，主持工作的高德林去哪个局走一走都是一种态度、一个风向。为此，韩柳两个才争论个喋喋不休。
　　“都去！都去！”高德林难得好心情地示意两个人打住，“争什么争啊！都是自己兄弟，关键时刻要有大局意识，团结一致得胜利么！弟兄们说对不对啊？”
　　“高司令说的对！”
　　“高局长英明！”
　　“高主任就是高主任……”
　　……
　　“哇！好热闹的气氛啊！”领班吴小姐笑意盈盈地款款走进房间，大大方方地拍着她纤纤的玉手，由衷地感叹道。
　　“来啊！吴小姐。贵在参与么，请陪我们老大喝一杯吧。”柳文同一见吴小姐，赶紧恰到好处地起身礼让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以靠近高德林。
　　“柳局的宝座谁敢坐啊！是不是啊！高司令。咯咯……”吴小姐一脸春光地环顾一下酒场，转而将眉眼抛给了高德林。
　　“让你坐你就坐吧，大家都不是外人，对吧？吴小姐。哈哈……”高德林顺势牵过她的小手，安抚在座位上，吴小姐自然是半推半就。
　　见状，众人不等服务生前来，赶紧“添酒回灯重开宴”。
　　“承蒙司令抬举，小女子敬司令和各路精英哥哥们一杯。”吴小姐端过柳文同递来的酒杯，回顾一下四周，然后脉脉含深情地望着高德林。
　　“好嘞！吴小姐痛快，你随意我们满了！来，弟兄们。”高德林自是意气风发地起身号令道。
　　“吴小姐厉害！再和老大喝个‘双响’！”旁边有人起哄。
　　“谢谢！要不……我和于总喝个交杯？”吴小姐知道这于总的酒量一般，故作诱敌深入地冲着起哄的“瘦鱼”挑衅道。
　　“不敢，不敢！您和司令喝，和司令喝。”
　　“你小子……有什么不敢的，赶紧了！”高德林正在兴头上。
　　“饶了他吧，司令哥哥。”吴小姐一脸妩媚地望着高德林，配合着肢体语言说道。
　　“就是，就是！还是吴小姐善解人意。嘿嘿。”那个于总赶紧顺水推舟道。
　　“我看吴小姐不光善解人意，还会善解人衣吧，哈哈。”韩晓东率先起哄。
　　“司令哥哥，你看看……韩局长他欺负人！”吴小姐故作委屈状地撒娇。
　　“你小子想挨揍是吧？……呵呵。”高德林嗔怒道，“来！弟兄们都喝。喝完酒咱们楼上唱歌保健去！”说着话，高德林的一只大手迅疾地在吴小姐高翘的屁股上捏了一把，痛得吴小姐瞬间龇牙咧嘴，满脸的痛楚。
　　“好！大家一起喝！”柳文同近水楼台，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却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积极响应道。
　　气氛渐入高潮，浓烈的空气飘散出房间，弥散在海滨五月和煦的微风里，摇曳的霓虹灯正在闪烁跳动，似乎提醒着人们：这沉醉的夜色才刚刚开始。
　　夜色如汤汤的河，流淌着繁荣，也流淌着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