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欲来（下）

　　作为明眼人，方国仁看得最清楚，虽然李清林和姜卫国同年，甚至于有可能比姜卫国还大几个月，但是因为职务和级别的原因，他私下里依然要喊姜卫国“老兄”，这也是官场上的规矩——官大人大。
　　“清林老弟政治觉悟高，在大是大非面前经得起组织的考验，我姜卫国佩服，老弟一半我满了。”说着话，举杯一仰而尽。
　　“哪能呢，做出牺牲的又不是我一个，譬如我们年轻有为的吴海燕局长。”李清林一边干杯一边说。
　　“谁说不是呢，否则的话我们海燕局长也就顺理成章进市地税局党组了。”这时，旁边一直不言不语的任静貌似不经意地感慨道，“来！方局长，小女子也敬您一杯。”说着话，两手捧杯含情脉脉地看着方国仁。
　　“谢谢，我不胜酒力。”方国仁正在醉心于观看这出精彩的大戏呢，任静这突如其来的一番敬酒仪式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他只能勉为其难地全干了。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喝酒也是如此，小妹陪你们二位干啦！”吴海燕半是起哄半是响应。
　　“在座的都是党培养多年的处级以上领导干部，在事关国家改革大计的关键时刻，理应将个人利益服从国家利益。你们或许觉得我方国仁是站着说话不腰痛，站在一旁唱高调，如果说清林老兄和燕子是这次改革的利益牺牲者，我又何尝不是啊！说实在话，对于这个在旁人眼里炙手可热的未来临海市税务局局长位置，其实本人并不感兴趣：我已经离开临海市整整五年，目前又面临着这样一个大摊子，一堆乱局……你们可能已经听说了，我方国仁新官上任四处‘煽风点火’，我这是要得罪多少人啊！可是不得罪又不行，这事关稳定事关改革的大局，我们必须有人为此做出牺牲，前几天去总局召开机构改革工作动员会，总局领导讲，据不完全统计，我们国地税系统全国共有2.2万名正科级以上在职干部，将不得不从正职转为副职（职级不变）。这是多大的牺牲面啊！为此，我们必须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带好头，起好步，才能无愧于党对我们的培养、无愧于我们应该履职的职位！”
　　“果然是京官，大局意识强，我姜某人佩服！”说着话，姜卫国拍拍巴掌。
　　“是啊！我们海燕已经牺牲一次了，等合并的时候你可不能再让她牺牲第二次啦！对吧？方局。”李清林果然老辣，不失时机地挑明了主题。
　　“就是啦！您别看燕子私下大咧咧，对于工作她可是从来不含糊，虽然方局长离开临海整五年，但是她的成绩、她的口碑，作为她的发小，您应该最清楚。”任静由衷地夸奖道。
　　“现在改革尚未触及这个问题，相信总局一定会做出相应的规定，我当然相信燕子的工作能力，可是这个我说了不算，对吧？燕子。”方国仁在事关原则的问题上从来都是旗帜鲜明，从来不含糊，他一脸严肃地看着任静，又转脸投向吴海燕严肃地问询道。
　　“嗯，我听方哥的。”
　　“错！听组织的。海燕。”方国仁一脸严肃地说，压根儿就没顾及姜卫国他们的情绪。
　　“是！听组织的。”吴海燕羞愧难当地吐吐舌头。
　　“呵呵，这是干嘛呢，休闲放松时间也是谈工作，我说……大家累不累啊！”作为始作俑者之一的姜卫国赶紧举手示意打哈哈，“来！国仁，清林，还有二位美女咱们喝酒，喝酒！”
　　“就是！喝酒，喝酒！”
　　大家达成一致，重新回到喝酒的主题。
　　对上次的家宴和这次的议题方国仁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满，一则是因为组织纪律，二则是因为他的处事风格。可是，毕竟他们发小的关系，毕竟大家将来还要一起共事，他有些自责刚才的严肃，于是端起酒杯心无旁骛地一脸真诚说道：“感谢清林老兄做东，感谢卫国市长大人的百忙之中拨冗前来……”
　　“打住，打住！国仁这是将我的军呢，刚才说了，不提工作。”姜卫国赶紧制止。
　　“要不，我们请姜市长给大家讲个段子？”李清林笑道。
　　“他啊！来回就那么几个荤段子，嘿嘿。”吴海燕丝毫没受刚才的气氛影响，冲任静闪闪眼睛说。
　　“学院派的京官在此，咱们怎么能俗气呢，我今天来个高雅的。”姜卫国冲着酒劲满腔豪情地说道：“说一次县领导年底下乡走访，晚上和妇联干部谈心，被门外的小偷偷听了，小偷被抓后，领导亲自提审小偷‘我问你，你整个晚上都听见了什么？’小偷说‘一更天的时候领导还在和妇联主任谈工作，领导不知为什么忽然掉床下去了。’领导一听急了，‘胡说，我怎么能掉床下去呢。’小偷分辩道，‘我分明听见妇联主任说：快上来，快上来……’领导想了想若有深思地问，‘那二更天呢？’小偷说，‘二更天领导好像在吃宵夜，吃的好像还是螃蟹。’领导打断话，‘我吃什么螃蟹么，瞎说。’小偷急了，‘那我怎么听见你说：把腿掰开……’领导脸一红，‘那三更天呢？’小偷沉思道，‘三更天妇联主任妈妈从里间出来了。’领导急了，‘胡说，我看过了，里间没人儿。’小偷说，‘不对啊！我分明听见妇联主任喊哎呀妈呀，哎呀妈来！’领导说，‘那……那四更天呢？’小偷想了想说，‘四更天你可能累了吧，起身去洗脸。’领导斥责，‘真胡说，我大半夜的洗什么脸啊！’小偷一脸茫然道，‘你说了：你擦完了，给我擦擦。’……”
　　“好了，打住，打住。”方国仁不顾姜卫国在兴头上，赶紧阻止，“你让人吃饭不？呵呵。”
　　再看一旁的任静早已面色绯红，一脸羞赧；那边的吴海燕玉手掩面，只顾嗤嗤地笑，一看就是久经沙场之人。
　　“方局，你最后不让姜市长‘再来一炮’哪行啊！呵呵。”李清林不失时机地拍着腐败肚子坏笑道。
　　“行了！李局长您可有些过了哈，大家都是文化人呢。”任静不想继续尴尬下去，便率先“抗议”道。
　　“我说任局长，这就是酒桌文化啊！这段子据说还是哪个名作家写的呢。”姜卫国反驳道，“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咱们学院派的方大局长。”
　　“姜市长说的……是真的么？方局长。”任静满脸疑惑地望着方国仁问道。
　　“这个段子虽然有些涉黄，还真是名作家炮制的呢，据说是出自贾平凹的手笔，小说题目就叫《领导》。”方国仁正色道。
　　“怎么样？没骗你吧，任局长。来！喝酒，喝酒！”姜卫国兴致高昂地挥挥手。
　　虽然都是红军后代，方国仁和姜卫国走的是不同的路子：姜卫国大学毕业后即刻参加工作，从基层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升迁至正厅级干部（当然也得益于红色基因），所以他接触各色人等，自然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很是随和；而方国仁则是大学毕业履职税务局机关，中途去读的脱产研究生，毕业后回到税务系统中晋升，自然就有些知识分子的风范，进而被姜卫国戏称“学院派”。
　　“我说各位，我不胜酒力，请饶过我，也请姜大市长及早提议结束酒局，大家明天还上班呢。”方国仁眼见夜色阑珊，赶紧提醒道。
　　“每次都是你嚷嚷着散伙，好好好！我们四个再单列两杯，咱们就打道回府。”
　　几杯过后，酒尽夜阑。谢绝了姜卫国舒活下筋骨的盛情，方国仁搭乘李清林的车子，回到皇冠大酒店。
　　作别李清林局长，方国仁一如既往地在湾口转转、走走，回忆着晚上那些个人、那些个事。心说：会所那些地方以后可要少去。
　　他当然不知道，在这个夜色阑珊的美好时刻，海边的另一处私人会所里，气氛却正处于高潮。
　　只见坐在主座上的高德林正满面红光，豪情万丈，兴奋无比地驾驭着这整场的走势：“来！弟兄们，再走一个！”
　　“走一个！”
　　“走一个！”
　　群情激昂的气氛，炙手可热的豪情。随手抓一把空气，都能迷醉沉郁的夜色。
　　“来！高主任。点支烟。”
　　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起身给高德林敬上一支精致的“大中华”，然后毕恭毕敬地点上。
　　“啥？王德财……你小子这就……醉了？应该喊……高……高司令。”一个留着小平头的中年男子面露愠色地说道。
　　“对不起啊，老班长……瞧我这张破嘴，是应该叫‘高司令’。”王老板赶紧认错改口。
　　“行了！我说你们俩就可着劲地造吧，大家都生死战友的过命弟兄，争什么争啊！何况，那个什么鸟司令也和这个主任平级。”高德林虽然早已沾酒，但是依然很清醒地出来打圆场。
　　原来，高德林在临海市警备区任职征兵办主任的时候，省军区曾经有意让其出任某军分区司令，却因为个中原因终没有成行，但是“高司令”这称呼就这样在圈子里喊起来了。
　　“高局说的对，大家都是弟兄，何必分得那么泾渭分明。”说话的分明是尚属清醒的韩晓东。
　　“唉！可惜啊！虎落平川被狗欺。”一旁角落里，有人不阴不阳地叹息道。
　　“柳文同，你什么意思？你再说一句听听！”高德林警觉地回头看看，厉声斥责道。
　　“本来么，或许这比方不大合适，可是俗话说的好：话糙理不糙。”
　　“你给我闭嘴！有话说话，我最讨厌阴阳怪气。”
　　“难道不是么？本来大家好好的，结果他一回来，您受累不说，大家都跟着受排挤……”
　　“啪——”高德林把手里的杯子往桌子上一顿，杯子立刻粉碎状炸裂开来。
　　“他？他是谁啊？我告诉你柳文同：他现在是咱们市局领导班子的班长，是咱们临海市国税局的局长，也是将来的临海市税务局局长、党委书记，他……他具有绝对的权威，你给我听好了，咱们大家，当然也包括我本人，都要摆正自己的位置。”高德林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大家，义正词严地继续说道，“起码到目前为止，人家方局对我一直很尊敬，如果说我受累，那也是受他妈的你们的累……哼！”
　　“问题有这么严重么，不行的话，咱们仔细运作下，把他赶走就是啦！”那个王老板掐灭手里的卷烟，不屑一顾地说道。
　　“王德财啊！你能耐大了哈，愧还是我的老战友老部下，你脑子也让驴踢了？”高德林不顾一边收拾碎玻璃片的服务生，气呼呼地指着王老板道，“你以为方国仁局长等闲之辈啊？我今儿个实话告诉你吧：他爷爷曾经是第一任滨海军区司令员、正军职老红军；他爸爸，前临海市组织部长，前北江省省长、省委副书记；他岳父现北京C大大学校长、党委书记，副部级，跟总局……我说……你怎么不尿泡尿照照你自己的影子啊！”
　　高德林不愧从事过军队的情报工作，他对方国仁的底细堪称了若指掌。这慷慨激扬的一席话说得王德财咋舌，说得柳文同垂头，说得大家鸦雀无声。韩晓东心说：我的乖乖啊！光听小道消息说方国仁有些来头，没想到……看来以后要有好戏看啦，自己可得注意。
　　话不投机半句多。本来说好的，大家酒后足疗桑拿放松下，让这帮小子搅和得没有了心情，高德林大手一挥：放松个鸟啊！都他妈给我回家滚蛋睡觉去！
　　方国仁沿着海边栈道在湾口漫步，忽然，一朵清凉“啪”地打在热辣的额头上，他惊奇地抬头望望天，只见乌云满天飞舞，这是要下雨的节奏啊！他赶紧快步往回走去，刚走进皇冠大酒店的大门，雨点就“劈里啪啦”地下了起来。
　　卧室窗前，方国仁看着窗外骤然下起的大雨，不免心潮起伏：才刚是四月的天，清明节刚过没多久，这临海哪来这么大的雨啊！
　　管它呢！他随手拉上窗帘，索性就此上床睡觉。
　　窗外，风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哦，这变化莫测的临海四月天啊，不妨让风雨来的更大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