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为了儿子，破茧成蝶

　　看着这个妈妈推着孩子离开的背影，我开始反思自己。
　　怎么做对孩子来说才是最好的？
　　东东的一生还很长，面对脑积水要伴随他一生的状况，一个软弱的妈妈，只会让孩子在自卑、恐慌中度过每一天。
　　这就会给东东留下心理阴影，这是无法逆转的伤害。
　　我实在太清楚，懦弱低头过每一天，会让孩子的一生晦暗无光。
　　检查结束后，事情没有任何改变，没有我期待的奇迹，没有康复的可能。
　　医生也撤掉了外置引流管，把东东头上的伤口，做了缝合处理，只等到拆线的那一天，东东就可以出院了。
　　“妈妈，我再也上不了体育课了吗？”东东的眼神晦暗，他的脸上，笑容再一次消失。
　　“妈妈带你去一个地方。”我牵起东东的手，深吸了一口气。
　　想让儿子坚强面对，我就要比任何人都坚强！
　　二楼重症监护病房门口，我停下了脚步。
　　儿子再次看着这里流泪的家长，小嘴瘪了，他也想流泪。
　　“东东，这里是生和死较量的地方。一年了，当初和你同住重症监护室的小朋友，只有你一个人活了下来。”我轻声说道。
　　看着那条门缝，我仿佛回到了一年前。
　　“可是……”
　　“上不了体育课，并没有什么。东东不应该为此不高兴。你看到椅子上的棉被了吗？”我打断了儿子的话，指着那些等待在这里的家长，身子下面垫着的棉被。
　　“在这里，保安不允许家长躺在地上睡觉，那些有扶手的椅子，每一个椅子都是一张床。你能想象吗？有的家长在这椅子上住了三年多，那个慈济医院派来救护车，拉他回家的哥哥，他的父母就在椅子上住了三年多。而那个哥哥还是医治无效，最后连家门都没有看到，就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相比起来，东东不是幸运的吗？”
　　我看着这个曾经也属于我的战场，心中的坚强在回归。
　　至少，我的儿子还活着！
　　“妈妈，你也睡过椅子？很不舒服吧？”东东看到一个家长，窝在椅子上。那个姿势不可能睡得很好，只能算是坚持不住了，闭闭眼而已。
　　“妈妈没有椅子睡。因为妈妈要看着那条门缝，所以妈妈是远离等候室的。妈妈就站在那个墙角。”我指了指我曾经蹲过的墙角，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站着？”儿子的目光中露出惊讶。
　　“妈妈的椅子，穿在脚下，就是这双拖鞋。妈妈没有力气站着了，就会坐在这双拖鞋上。”我晃了晃脚上的红色塑料拖鞋。
　　“妈妈……”儿子的眼泪掉了下来。他昂着头，看着我的脸。
　　“一年前，妈妈选择尊重你，让你自己知道病情。那个时候，妈妈就没有退路了。你那时所有的恐惧，妈妈都必须笑着面对。现在的你，只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和其他同学有些不同。而这种不同，不通过仪器，是谁也不会知道的。”不能自卑，孩子必须有自信。
　　作为妈妈，我要给他足够的自信。
　　“东东，这次的手术，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其实也是我们早就知道的，不是吗？百分之五十的机会，一半一半，我们只是没有发生改变，却并不危及生命。”不危及生命，但孩子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了。
　　“一年前，妈妈重新教你学走路，你说妈妈折磨你。可你知道吗？医生手术后，就对妈妈说，你无法恢复正常。你自己看到了，仅仅两个月的时间，你回到了教室，回到了同学们之间。这样坚强努力的你，妈妈也为你感到骄傲。”我凝视着儿子的眼睛，他的目光中有了一丝坚定。
　　“这次的治疗结果，难道会比一年前更差吗？”我问儿子，同时也是在问自己的心。
　　“东东，无论将来如何，只要你自己肯努力，就可以改变一切！”我坚定说道。
　　灭顶之灾下，我的儿子挺过来了！
　　而这种没有办法恢复的后遗症，需要一个妈妈，陪伴在他的身旁。
　　就在这时，重症监护病房的门打开了，推床上有一个蓝色袋子，里面躺了一个离开这世界的孩子。
　　哭嚎声响彻整个二楼！
　　儿子紧张不安地抱住了我的腿。
　　“那个小朋友……”儿子的嘴唇都在颤抖。
　　“这就是重症监护病房，每次病房的门打开，都会让家长提心吊胆。妈妈守在这里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有的人会活下来，离开世界的人，也只是顺其自然而已。”我牵着儿子的手，离开了这里。
　　医院的院子里，依旧很平静，进出医院的人很多，儿子不再感到害怕。
　　“妈妈，不能上体育课，只是暂时的吧？我能跑能跳，会有能上体育课的时候。”过了好一阵子，儿子才开口问我。
　　“那当然，你看妈妈就知道，癫痫患者不能做的事情，什么时候也没有成为妈妈的禁忌。东东需要做的，仅仅是一件事情，你和别的孩子没有任何不同！只要东东坚信这句话，那东东就赢了！”我微笑着。
　　这很难！
　　明知道自己不同，却要说服自己，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这就需要孩子克服各种不适应，努力做到正常人的样子。
　　“妈妈，我知道了。”在儿子的目光中，我看到了压力。他知道了这个道理，同时知道了，这有多难。
　　
　　当我们回到病房，一个两岁半的小朋友，刚刚转进这间病房。手术刚结束的样子，生命监护仪还伴随着这个孩子。
　　“真的很抱歉！术中失血过多，输血也已经给孩子换了一遍血了，肿瘤只切除了四分之一，要等待华山医院派专家过来，才能再次给孩子做手术。”鲍南教授在走廊上，对孩子的家长道歉。
　　连鲍南教授都无法成功做完这台手术，可想而知，这个两岁半的孩子，将会面对什么命运。
　　“鲍教授，我只有一个问题，以您的经验判断，我带来的初步诊断，是正确的吗？”孩子的父母没有哭泣，他们的冷静，连我都感到震撼。
　　鲍南教授也仅仅点了点头。病理报告没出来之前，谁也无法做出定论。
　　“谢谢！”孩子的父母深鞠躬。
　　三天后，那个孩子的病理报告出来了。无法治疗的恶性肿瘤！
　　“我们带小宝出院吧！别让孩子遭罪了，让他笑着过完剩下的日子。”提出建议的，是孩子的妈妈。
　　“好，我们回家。”孩子的父亲也不犹豫。
　　而东东也在这一天，接到了明天出院的通知。
　　“你们不治疗了？”打开水的时候，我有些诧异小宝父母的选择，问了一起来打开水的小宝爸爸。
　　“如果有希望，谁也不会放弃给孩子治疗。小宝已经住了很长时间医院了，诊断结果都是一样的，化疗和放疗并用，也维持不了孩子的生命。那就不如，家长让他每一天都过得快乐。”
　　我愣在当场，小宝的父亲笑了笑，就拿着开水走了。
　　这种决定，远比坚持给孩子治疗，更加困难！
　　因为这种决定，就注定父母要在绝望中：笑！
　　
　　我无法面对病房里的小宝，带着东东来到义工讲故事的红房子。
　　义工绘声绘色地讲了很多故事，东东也听得很开心，唯独我，心头像是蒙上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妈妈，我要把《灰鸽子》捐给这里。”东东的一句话，拉回了走神的我。
　　“那是你最喜欢的书，舍得吗？”我有些诧异。儿子对那本书，可谓是爱不释手，看了许多遍，依旧是走到哪里都要带着的。今天为什么要捐献那本书？
　　“妈妈，我在这里住过，以后可能不会来这里了。那本书上有我的名字，以后来住院的小朋友就会知道，我恢复正常了。他们也会努力恢复正常。”从儿子的话语里，我感受到了温暖。
　　一本书，一个名字，在脑外病区，实在算不上是鼓励或者安慰，甚至根本不会有人留意到上面的名字。
　　而我的儿子，想用这种方式，鼓励那些被病痛折磨的孩子！
　　我一把抱紧了儿子，这个只有八岁的孩子，让我真正感受到了坚强！
　　那本《灰鸽子》，儿子用自己的名义，捐献给了义工。他的脸上没有不舍，反而透露出骄傲。
　　晚上，我和孟林都趁着孩子睡着，开始收拾行李。
　　
　　在这个夜晚，同样做这件事情的，还有小宝的父母。
　　通过交谈，我理解了这对父母。
　　他们两个都是退伍军人，以前没有过多的时间陪伴小宝，这是他们的遗憾。
　　在小宝生病之后，他们面对孩子的依赖，愧疚没有陪伴孩子。
　　“不管小宝还能走多久，我们都会让孩子每天保持笑容！”
　　这是我记忆很深的一句话。
　　源于笑着面对绝望的伟大父母！
　　出院以后，我每天会看小宝妈妈的微信朋友圈。她真的做到了！
　　朋友圈的内容，是她带小宝天天出去玩。小宝的头，一天比一天大。
　　那孩子一定很痛苦，可照片上的笑容，是那么甜！
　　半年后，小宝妈妈发了最后一次朋友圈，只有一行字：天堂没有病痛！
　　小宝走了！
　　那孩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
　　
　　东东也因为肺炎高烧，住进了我们当地的医院。
　　住院第二天，儿科主任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走进办公室，我就觉得很反常。以前这里坐满了医生，现在是上班时间，这里居然只有一个儿科主任和我！
　　“郭豫东妈妈，今天郭豫东的空腹B超检查，发现在脾脏上有6公分大小的东西，目前还不能确诊，需要再进行进一步检查。”儿科主任神色凝重。
　　入院的常规检查，发现脾脏占位。我看着B超检查单，一时间，大脑停止思考！
　　脾脏，人体最脆弱的器官，也是唯一的免疫器官！
　　“您可以直说。”良久，我笑了笑。儿科主任的做法，我理解了。
　　她想用最温柔的方式，告诉我一个很糟糕的检查结果。
　　然而，我只想听到最真实的话。
　　“是肿瘤。目前还没有办法知道，这个肿瘤是什么性质的，必须做进一步检查。是血管瘤还好说，血管瘤生长缓慢，一年也不会增加0.5公分，完全可以放着不管。以前我们医院也检查出10公分的脾脏血管瘤患者，至今为止，那个患者的血管瘤也没有增大多少。我只是担心，郭豫东这个不是血管瘤，所以……”儿科主任皱了皱眉，她已经无法再说下去。
　　“夏主任，请给郭豫东做进一步检查，并且保留影像资料。孩子的肺炎治好之后，我会带他去上海。”我没有儿科主任想得那么脆弱，她准备好的纸巾，我是用不到的。
　　儿科主任疑惑地看着我，我的笑容，让她无法理解。
　　“夏主任，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我依旧在笑，并不是我不担心，只是担心不解决问题。
　　“郭豫东妈妈，你不要想得那么悲观。脾脏上的肿瘤，大部分都是好的！”儿科主任急了，她已经在努力开导我了。
　　“夏主任，我并不悲观，我只是比你更加了解。半年前，郭豫东刚刚从上海儿童医学中心出院，那时他的住院检查，也做了空腹B超，结果一切正常。如果真的像您说的那样，只是一个增长缓慢的血管瘤，我想半年时间，还不会增长到六公分。”
　　冷静！
　　再冷静！
　　仔细去想整件事情，我就已经知道，那不是血管瘤。
　　“再做个加强B超。我不相信，郭豫东的命这么苦。”儿科主任已经流泪。
　　这个无数次给我儿子治疗感冒之类的疾病的儿科主任，已经把东东的事情放在心上。
　　“也许，只是一种成长。”我离开了医生办公室。
　　上天要给儿子怎样的成长方式？是家长无法决定的。
　　家长在这个过程中，唯一能够决定的事情，是让孩子用什么心态面对疾病。
　　我希望，我的儿子能够乐观面对！
　　这是我能给孩子的，最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