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时隔一年,儿子再次住进脑外病区
作品名称:熬过寒冬的蝶 作者:沁淼手记 发布时间:2021-03-26 08:19:41 字数:4288
一年后,又到了东东复诊的日子,我们提前带他去拍了增强核磁共振,结果并不好。
在这一年里,东东的脑积水再也没有减少,我开始担心,脑积水将会伴随孩子一生。
带着这种担心,我和孟林领着东东出现在鲍南教授的专家门诊。
片子又递到了鲍南教授手中,这次鲍南教授眉头紧皱。
“脑积水丝毫变化也没有,严重影响了脑部发育。”鲍南教授看完片子,一句话就让我的心如至冰窖!
“还有没有治疗的方法?”也是抱着奇迹再次发生的想法,我问出了这个问题。
“可以做个外置引流术,但也不能保证就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这就是相当于赌了,如果没有和第四脑室连通,那么脑积水引流出来,就不会再有;如果和第四脑室连通,那这个手术也是白做。你们决定做或者不做。”鲍南教授提出了解决方案。
艰难地抉择,又一次摆在我面前!
家里的经济情况,已经很艰难,存款只有五万块了。
“手术费用大概是多少?”如果又是六十多万,那么这个机会,我只能迫于无奈放弃。
“四万到五万,住院的时间大概两个星期。如果你们决定做手术的话,我现在给你们预约床位。”鲍南教授一次性回答了家长都关心的问题。
我纠结地看了一眼儿子,八岁的他,还愿不愿意接受脑部手术?
他的心态刚刚恢复正常,再经历一次脑外病区的住院,他会不会想起开颅手术时的恐惧感?
“淼淼,做手术有百分之五十康复的几率;不做手术就是零康复几率。”见我很难做出决定,孟林提醒了我一句。
“东东,你愿意为了自己争取一次吗?”这种时刻,我更愿意尊重孩子本身的意愿。
毕竟是在赌运气,遭罪的是孩子。
“妈妈,我也想像同学一样,可以上体育课。”东东笑着回答我。我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坚定。
“鲍南教授,请给我们预约病床,我们做这个手术。”深吸了一口气,我做出了决定。
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就应该争取一下。
一年前,面对没有丝毫机会,我也赌赢了命运。这次,我相信还是会赢的!
“那我开个单子,你们回去等电话,有了病床,就会打电话通知你们的。”鲍南教授开了单子,留了我和孟林的手机号码。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为钱发愁,大体的数字知道了,可谁又知道,会不会有特殊情况?
不考虑周全,只会事到临头的时候乱了阵脚。
“回家以后,我去兼职一个滴滴司机,应该可以赚到一些钱的。不用发愁,万事有我。”孟林看到我愁眉不展,主动提出了解决办法。
“辛苦你了。”我的体力大不如前,就连编外业务员也做不了。
家里一年来的收入,全是靠孟林做各种兼职。我们大人过得很省,在孩子身上从来没省过。
回到家之后,东东开始疯狂赶暑假作业。为了那百分之五十的希望,孩子也在努力中。
但我同时也知道,希望仅仅只有百分之五十!
一个星期后,医院来了电话,通知我们明天去住院。
为了省钱,收拾行李的时候,变得格外仔细,就连三块钱一个的塑料盆,我们都带上了。
这次东东住的是三人间病房,我再也支付不起单人间病房的费用。
“外置引流术,在脑外病区是个小手术,明天做做相关检查,后天就手术。术前孩子还是要去剃光头,这次还需要帮你们叫剃头师傅吗?”护士在做术前交代。
想起医院的剃头师傅,剃个光头要一百块钱,我果断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们去附近的理发店剃光头。”我尴尬地笑了笑,面对手术,所有家长都会用医院的剃头师傅,也只有经济紧张的我们,才会走路去外面的理发店。
“也可以,出了医院走两条街,就有理发店。”护士还是热心的,至少从她的话语里,我觉得理发店不远。
但事实上,按照百度地图的步行导航,我们找理发店足足领着东东走了一个小时,才找到一个小理发店。
长大了一岁,到底不一样了。这次东东自己坐上了理发椅,不哭不闹地让美发师给他剃了一个光头。
“二十块钱。”结账的时候,我才发觉,走路来回两个小时,只省下八十块钱。在这个炎热的夏天午后,对孩子来说,其实不怎么划算。
回到医院,东东还在赶最后的暑假作业,用他的话说:“写完了作业做手术,那手术结束以后,就是纯玩儿的时间了!想想就高兴!”
孩子的高兴,是这么单纯。而我,已经感受不到高兴,很怕这个运气,我赌不上。好运不可能一直伴随我的。
“尽力了就好,不能强求。有最坏的思想准备,做最大的努力,就是你现在应该做的。”孟林安慰道。
他的目光依旧坚定,不似我的患得患失。
我点了点头。是这么个道理,强求不来,只有尽最大的力,至于结果是什么,最糟糕也不过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又去买了四小瓶矿泉水,倒掉里面的水后,再灌满自来水,冻在病房的冰箱里。百度上已经查到了,就算是这个脑外病区的小手术,依旧还会有术后发烧的状况,这些是我必须提前准备好的。
第二天,东东做了一系列检查,检查的结果都是正常的。
晚饭过后,孟林用术前消毒液,给东东洗了澡。
我的心情,又回到了东东脑肿瘤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现在的我,竟没有了那份坚强。
虽然我依旧没有流泪,但也明显感觉到,心态上发生了变化。不再那么乐观,反而手术还没做,就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运气了。
是因为有依靠之后,人就习惯依靠别人?
也许是吧!
孟林确实为我们的家付出了太多,直到现在,也没有和东东说破,我们是夫妻。
进手术室的路上,东东举起一只手臂,躺在推床上,小手做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动作!
这孩子!
他竟然用我爸爸的动作给我鼓励!
我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
孩子都这么乐观,我一个做妈妈的,有什么权利悲观!
这真的是个小手术,一个小时的时间,东东已经被推出了手术室。在他的头部,多出来一根管子,连接着一个容器。
“手术很顺利。这里有个调节阀,回到病房以后,你们要自己调一下,滴速保持一个小时五十毫升。太快的话,孩子受不了;太慢又起不到作用。我们不可能在手术排得这么满的情况下,专门拿出一个小时,给你们调滴速。”医生说了注意事项。
我能够理解,毕竟今天脑外病区有五台手术,医生是绝不可能专门拿出一个小时,给东东调滴速的。
回到病房,护士把那个容器固定在病床的栏杆上,并且很严肃地嘱咐:“一个星期内,孩子不能起床活动。上厕所的时候,尤其要注意,这个容器只能低于孩子的头部,绝不能出现高于孩子头部的现象,否则脑积水会倒流回去。”
我点头记下,心里也清楚了,一根管子,连接着两端,中间并无任何阻碍。
我笨拙地去对着手表调滴速,却发现这个调节阀实在太灵活,我蹲了半个小时,腿都麻了,滴速依旧没有调好。
“我来调,你赶紧睡觉。东东发烧的时候只能靠你。”孟林来代替了我。
孩子不舒服的时候,只认妈妈,从来不认他这个舅舅。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是我养了这孩子七年,他对我的感情深。最脆弱的时候,只会依赖妈妈,根本不会依赖,来到我们身边一年的孟林。
手术当天晚上,东东没有发烧,我踏实地睡了一晚。手术第二天,东东开始发烧,又到了我的战场。
“用毛巾裹一层矿泉水瓶,太冰了,孩子一样不舒服。”看着我想直接把矿泉水瓶塞到东东腋下,孟林细心地提出意见。
我感激这种小意见,这让平时粗心大意的我,在照顾孩子的时候,能够让孩子更加舒服一些。
“妈妈!妈妈!”东东不安地挥动手臂。
“妈妈在!妈妈一直都在!”我抓住了他的小手。头上一直敷着冷毛巾的东东,根本看不到我,他只能靠手来感知到妈妈的存在。
孟林及时接过了我手里的小纱巾,继续给东东做物理降温地擦身。
术后二十四小时,鲍南教授来到病房,看到袋子里脑积水的量,也是摇了摇头。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孩子还在发烧,我没有跑出去追问,但也意识到,那百分之五十的希望,大概没有了。
术后七十二小时,管子里出现了血丝!
“怎么会出血?”我完全慌了,调节阀门那里,还有一个小指甲大小的白色物体。只顾着给东东降温,这个物体是什么时候积淀在那里的,我都完全不知道!
“我去叫医生,你别慌!这里是医院。”孟林快速跑出病房。
这里是医院!
而我慌了!
我何时变成了这么脆弱的人?
一个母亲,根本没有脆弱的权利!
医生很快来到病房,因为是深夜,只有值班医生在,他调慢了滴速。
“医生,为什么会有血丝?这个又是什么?”我指着调节阀门那里,一脸迷茫地问道。
“有异物很正常,脑积水也不是里面什么都没有,时间久了,自然会有异物堆积。至于血丝,有可能是滴速太快。我已经调慢了,再观察一晚看看。”医生的胸卡上标明了实习医生。
我只好不再问了,等明天鲍南教授查房,直接问问他比较好。
“开始退烧了。你吃点东西吧,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了,身体会垮的。”孟林心疼说道。
又是三天三夜了。
亲自照顾东东才知道,三天三夜真的很熬人!
我开始自责一年前,擅自进入重症监护室。
仅仅过了一年,生活发生了太大变化。
我的脸上虽然依旧没有眼泪,却不再是那个可以笑着面对儿子疾病的我了。
这一年,我知道了生活不容易。看着这间病房,我突然发觉,我的儿子病症最轻,作为家长,我却是最紧张的。
叹了口气,生活改变了我好多。郭斌到底没有支付东东的生活费,他的理由很简单:我再婚了,有人赚钱,他的钱,不给外人花!
而这一年,也如同我想的一样。
东东的同学都说东东有了新爸爸,背后里对他的嘲笑,从未停止过。
我也因此苦恼过一阵子,最终向现实低了头。我确实再婚了,别人的舌头,根本不归我管。
而同样面对这一切,孟林坦然许多。他因此去找过东东的班主任,我不知道他去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一个结果。
东东的班主任专门上了一节课,是针对再婚家庭子女的。听东东说,老师的意思是人人平等,再婚家庭的孩子,并不比别人矮一头。
东东因此高兴了几天,也只不过是几天而已,流言蜚语就还是围绕着我的儿子。
这种无法避免的伤害,使我不得不低头。
第二天,鲍南教授来查房,看了引流出来的脑积水之后,把我叫出了病房。
“看目前这个样子,是不用再观察下去了,脑积水将会伴随孩子一生。”
晴天霹雳一般!
即便尽了最大的力,还是只验证了一个最坏的结果!
“鲍南教授,可以安排一次磁共振检查吗?我不太能接受这个结果。”我鼓起所有勇气,即便心里清楚,检查不检查,根本不会改变结果。可我依旧期盼奇迹降临!
“可以,今天就做。我只想劝你一句,结果无法改变,做妈妈的,要坚强!一个脑积水伴随一生的孩子,需要妈妈做他的后盾。”鲍南教授开导着我。
“你是那个铁石心肠的妈妈?”一张很熟悉的脸庞。
这个女人手里,还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的孩子,头发已经掉光。
我惊讶地看着这个妈妈,脑子里思索这个人。
“铁石心肠的妈妈?你是捐了孩子眼角膜的那个妈妈!”鲍南教授直到此刻才认出我,他用诧异的目光看我。
我低下了头,现在的我,没有了一年前的坚强!
“别太焦虑。我理解你的心情,可孩子只能依靠你。”鲍南教授叹了口气,最终走了。
“我羡慕你,也经常想起你。一年前,你说哭是最没用的。当时我觉得你冷漠,可现在,我学起了你。我的儿子是恶性脑肿瘤,已经一年没有出院,化疗做了很多次。每当我想哭的时候,就会想起你的话,眼泪救不了我们的孩子。”
她是那个在东东病房门口哭泣的妈妈!我自私剥夺了她哭泣权利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