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遇到他

　　三天后，我带儿子再次来到了上海儿童医学中心，鲍南教授的专家特约门诊。
　　“鲍教授您好，这是孩子昨天刚做的增强核磁共振检查。”我递上了片子。我提前已经考虑过，鲍南教授不可能时隔三个月还记得东东的病情，所以片子已经按检查顺序排好，方便对比病情。
　　“恢复得挺好，脑积水有减少。但从片子上来看，脑积水已经影响了孩子的脑发育，平时生活上要注意孩子的平衡能力。”鲍南教授眉头皱着。
　　这让我感觉压力倍增。
　　“我还想问一下，孩子得这个病，和我本身是个癫痫患者，有没有关系？”我看了儿子一眼，他想知道的事情，马上就会得到解答。
　　这个答案是未知的。有可能和我有关，那么孩子会恨我；有可能和我无关，那么那些伤人的流言蜚语，就会不攻自破。
　　儿子的眼神里充满紧张，他抓紧了衣服，等待这个答案。
　　“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导致星形细胞瘤出现的原因，大多数原因是病毒性感冒，或者生活环境有甲醛等因素。这是后天性疾病，不存在和父母本身健康状况有关的因素。”鲍南教授脱口而出的答案，打消了儿子和我之间的芥蒂。
　　“谢谢！”我真诚道谢。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儿子的小手，又紧紧拉住我的手，目光中看到了歉意。
　　“半年后再来复诊，如果没有什么变化，可以每年定期复诊。”鲍南教授结束了问诊。
　　我匆匆把片子收好，又拉着儿子的手，到了病案室。
　　“您好，我要复印病历。”隔着一个小窗口，我提出了要求。
　　报销医疗费，也是这次来上海的目的之一。
　　“填一下这个表格。”工作人员递给我一张纸，我填写了儿子的住院号，勾选了所有选项，又把表格递了进去。
　　“妈妈，对不起。”工作人员复印病历的时间，东东小声说道。
　　“没关系，以后不要再相信这样的话了，好吗？”我看着儿子的眼睛，真的不愿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孩子不容易，他不该被这样伤害。若对我有意见，大可以冲着我来，何苦去影响一个孩子？
　　“嗯！医生说的才是对的，爷爷奶奶又不会看病，我以后再也不听他们说这种话了。”儿子坚定说道。
　　我感到欣慰，别人怎么说，我可以不在乎，但儿子是我的全部了，他怎么认为，我在乎！
　　“复印好了，三十六元。”工作人员递出来厚厚一沓病历。
　　我交了钱之后，带着儿子离开了这里。
　　三个月前的事情，就像一场噩梦。至今我都不敢回忆，也不敢去想，病理报告如果不是良性，我又该怎么办？
　　开车回到宁波后，我直接去了办事大厅。
　　“您好，报销外地就医医疗费，这是病历和医疗卡。”按照当初工作人员说的程序，我递交了所有材料。
　　这笔钱，对于我们母子来说，是很重要的！
　　没有了固定经济来源的我们，能报销一部分，就可以解决很多生活中的困难。
　　“手续办理好了，一个星期左右，钱就打到孩子的医疗卡上了。”
　　工作人员还给了一张具体报销的单子，我感激这个城市的办事效率。
　　“谢……”突然到来的牙疼，让我眉头一皱，道谢的话说了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
　　最近上火了吗？牙疼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今天需要开车，我没有吃止痛片。可今天的牙疼，让我觉得应该去医院看看了，这种疼痛很不正常。
　　开车回到家之后，我赶紧吃了止痛片，这疼痛有些难以忍耐。
　　吃过晚饭，儿子做了蹲起训练，看了一会书，就早早上床睡觉。
　　我也又吃了一次止痛片才睡觉。
　　
　　第二天送儿子去学校之后，我开车去了医院。
　　“陈医生，最近总是牙疼。”给我看牙的，是一个胖胖的医生。五年前到宁波，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换掉因为孕期急性龋，而粉粉碎掉得残缺不全的牙。所以现在一口假牙的我，更是觉得牙疼不正常。
　　“牙神经都清理了，怎么会牙疼？先去拍个牙片。”陈医生也是觉得不可思议。
　　经他这么一说，我更加觉得不对劲。
　　拍了牙片之后，我回到了陈医生的诊室。他正在电脑上看我的牙片影像报告。
　　“长了个东西。你再去查个血，我给你开个加急。”陈医生不再像以前一样轻松，他的表情甚至是我从未见过的凝重。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去做了抽血检查。
　　等到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我看着报告单，感觉天旋地转！
　　陈医生开的是肿瘤标志物三联血清检查，而我三项都超出了正常值！
　　回到诊室，我看向陈医生的眼神纠结。我不能生病！儿子只有我了！
　　“我要给你做个穿刺检查。”陈医生同样纠结地看着我。
　　“怀疑是肿瘤吗？”我的手心冒汗，验血报告已经说明一切，而我仍旧不愿相信。
　　“目前也只是怀疑，得看穿刺样本的结果。你先不用这么害怕，光看血液检查也不能确诊。”陈医生努力安慰我。
　　毕竟在他这里看了一年牙，也是他的老病人了。
　　我配合地躺在检查椅上。
　　陈医生用一根很特殊的穿刺针，刺破我的牙龈，取出一些液体。
　　“在医院等一下吧，很快就会出结果。”陈医生拿着玻片走了。
　　我的心悬了起来。
　　我很害怕这个检查结果，万一是不好的，我的儿子怎么办？
　　等待这个结果，比等待东东的病理报告，更加让我感到煎熬。
　　两个小时变得那么漫长，我甚至不认为，命运会放过我。
　　十二月的天气太冷了，医院的寒风冻透了我的心。
　　走回陈医生的诊室，我竟也怯懦起来。
　　“结果如何？”我该不该为儿子做后半生的打算和托付？
　　“不是最糟糕的。发现得比较及时，动个手术就没有什么问题了。”陈医生依旧眉头不展。
　　“我们也算是朋友，不要瞒着我。”鼓起最后一丝勇气，我只想知道最真实的病情。
　　哪怕是最糟糕的，我也需要时间，准备托付儿子。
　　“牙龈囊肿，有癌变倾向，及时手术，就没有大碍。”陈医生叹了口气。
　　我不知该不该高兴。手术又是一笔高额费用，而且在这期间，我的儿子没有人带。
　　“可以等我的儿子放寒假吗？”我不愿再连累父母，妈妈的病情已经不乐观，爸爸绝对抽不出时间，而我的妹妹刚刚结婚，还在国外度假。
　　“这病情不能等！发展会很快，等发展成牙龈癌，你想治都没法治了！”陈医生前所未有的严肃。
　　就连平时喜欢用玩笑，来放松病人紧张情绪的陈医生，此刻也不管我的紧张情绪了。
　　我能够想象，这病有多么严重了，可我真的不能抛下儿子来做手术。
　　“让我回去想想，过几天再来回答你。”我就像个逃兵，快速离开了医院。
　　在儿子的现在，和他更久远的将来面前，我很难做出抉择。
　　心里分明清楚，只有尽快手术，我才能陪儿子到将来。
　　但住院手术，摆在我面前的实际困难，就是儿子没人照顾。
　　我不敢把儿子交给郭斌照顾，他本就靠不住，哪怕是几天，我也不放心！
　　
　　快到儿子放学的时间，我开车来到学校门口，停下车之后，还是无法理清，我到底该怎么做？
　　微信提示音响了一声，我点开看了一眼，是一张机票的照片。发送这张照片的人，是我那个当海军的朋友。
　　机票的目的地，居然是宁波！
　　我拨打了他的电话。
　　“淼淼，你先听我说。我退伍了，明天就到宁波看你，你记得去接机。”退伍了？
　　“是真的吗？你在宁波停留几天？”我急切问道。
　　他向来细心，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或许可以让他替我照顾一阵子儿子。
　　“当然是真的！停留几天，你说了算！”我差点哭出来，在我最需要有人伸出援手的时候，我最信得过的人，能够帮我了！
　　“我有三件事情要说。第一，我离婚了。第二，我生病了，需要住院手术。第三，你能替我照顾我的儿子吗？”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他，这次要拜托他，我只能拣重要的说。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阵子，随后响起坚定地声音：“我娶你！”
　　我的手机瞬间掉落！
　　再捡起来的时候，我还是难以平复心情。
　　这就像一块巨石，突然被抛进了平静无波的池塘！
　　“孟林，你才三十三岁，什么样的好姑娘找不到？别犯傻！我离过婚，还带着个孩子！”就算是青梅竹马，可我结婚的那一刻，也和他再无关系了，怎么就来娶我这么一个离婚带着孩子的女人？
　　“我不在乎！这么多年，我不结婚、不谈女朋友，就是在等你！你替我养了两年妈妈，还不准我给你一个家吗？不用着急拒绝我，明天我就到了。如果要拒绝我，你也要想好说服我的理由。”电话就这么挂断了。
　　而我震惊地无法思考！
　　孟林是个几乎完美的男人，有责任感，有担当，最宝贵的是他特别细心。
　　可我真的配得上他？
　　同情？怜悯？还是纯粹感恩？
　　我替他养妈妈，是他当兵时把家托付给了我，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只有一个妈妈，而我当时并没有帮上多大忙！
　　
　　“妈妈！”不知不觉间，儿子已经跑到我的车旁，小手拍打着车窗。
　　我这才回过神来，打开车门，让儿子上车。
　　“东东，明天有个叔叔要过来，他是妈妈的朋友。”突然之间，我不知该怎么先和儿子说一声。感觉无论我怎么说，都会让儿子联想到再婚。而我丝毫不打算耽搁孟林。
　　“我要有新的爸爸？我们班上的陈梓妍刚有了新爸爸，她的文具都可贵了！”儿子还是联想到了。
　　离婚率太高，儿子的班上很多同学都经历了父母离异再组家庭，儿子并不陌生，可我很抵触。
　　“不能这么说，妈妈没打算给你找新爸爸，我们两个生活，也挺好的。那个叔叔只是来看看我们。”只是来看看我们？
　　孟林的执着，我还是了解的，只希望我能够说服他。
　　我真的不愿这么优秀的男人，娶我这么一个没用的女人。
　　“妈妈，你害羞了。没事的，只要那个叔叔好，东东是不反对的。”儿子还在笑？
　　可我过不了自己良心的坎儿！
　　开车回到家，我做晚饭，东东写作业。
　　我心不在焉，我确实需要孟林帮我照顾一段时间儿子，但我宁愿谢他，也无法说服自己嫁给他。
　　
　　第二天中午，抱着让孟林打消不该有的想法的念头，我来到了机场。
　　一身白色羽绒服，他穿白色，永远那么吸引人。
　　“户口本、身份证，带了吗？”孟林俏皮地开口。
　　“问题是，我如果嫁了你，不知有多少人会笑话你！你冷静一下！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事情要多方面考虑的！”我努力劝说。
　　孟林总该明白，头婚娶个二婚女，在我们老家，是被戳着脊梁骨笑话的！
　　更别说他如此优秀了！
　　“我考虑过了。我现在只欠过你儿子那关了！淼淼，很多话，不退伍，我没有权利说。现在我退伍了，娶你，我说了算！”孟林的目光很认真。
　　“你我都应该明白，时间过了这么多年，我们都发生了太大变化，感情根本回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做姐弟，不好吗？”曾经订过婚，可我现在真配不上！
　　“做了这么多年姐弟，我不想做你弟弟了！你离婚了，不是吗？我单身，为什么不能娶你？”孟林问得我哑口无言。
　　幸与不幸？
　　幸福来得太突然！
　　他在我最狼狈不堪的时候，到来了！
　　“唾沫星子淹死人！”过了好半天，我也只想出这么一个拒绝的理由。
　　这个理由强大！
　　孟林多年军旅生涯，本可以找个好姑娘，何苦背负着别人的嘲笑，非要娶我一个二婚？
　　“你不是要住院手术？就当给我个机会，和你儿子磨合一下，他肯定愿意接受我。何况，我们都不是在乎唾沫星子的人。”
　　我被说愣了！我不在乎唾沫星子，难道孟林的妈妈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