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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四赴会试

作品名称:南屏先生      作者:铜盆孤雁      发布时间:2021-03-24 11:56:20      字数:5270

  咸丰二年壬子岁正月初四日,吴敏树动身去京城参加会试,这是他第四次赴京会试。
  这时候,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天国运动正从南国发飙!
  还在咸丰元年一月十一日,洪秀全集二万余人在广西金田村宣布起事,建号太平天国,与杨秀清、冯云山、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等组成领导核心。朝廷闻讯,调集兵力进行围剿。
  三月二十三日,洪秀全在武宣东乡自称“天王”,并分封杨秀清为中军主将,萧朝贵为前军主将,冯云山为后军主将,韦昌辉为右军主将,石达开为左军主将。
  五月十六日太平军由东乡突围北上象州,遭官军堵截,折回金田地区,太平军被官兵包围。
  九月下旬,太平军突围北上攻占永安,突破官军围攻。太平军在永安一面抗击官军进攻,一面进行军政建设。
  十二月,天王洪秀全封杨秀清为东王,萧朝贵为西王,冯云山为南王,韦昌辉为北王,石达开为翼王,所封各王,俱受东王节制。
  洪秀全的举动震动朝野,邻近的两湖地区异常紧张起来。
  吴敏树去京城的时候,毛西垣已经到达京城有些日子了。他在这里遇到了同郡平江文人李元度、何龙臣二人,挚友相见,话语尤多。
  西垣说:“次青兄,听说你出身贫寒,与我差不多啊,我们都是个穷举人,你是二十二岁那年考的举人吧?”
  李元度回答说:“西垣兄对我还蛮清楚啊。我四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由母亲抚养长大,这样的家庭何得不穷啊。”
  “你有志气呀,这不是又来参加会试么?”
  “我不是有志气啊,我是有才气,我要是不来,朝廷定会有大损失的。”
  李元度这么一说,毛西垣和何龙臣在一边就笑了起来,哪有这样夸自己的啊!
  “你二人笑么子啊?”李元度不慌不忙地说,“你们知道吗?小时候,别人称我‘小神对’,我对出来的对子千古一绝。”
  毛西垣说:“那好吧,那就说几个故事我们听听。”
  “我家门前有一条流水清澈的小河,河面不宽,一竹木桥横跨两岸,供行人过往,此桥名叫‘踏水桥’。春汛时河水上涨。一日,我做完功课,和我爹爹闲坐在屋堂前,爹爹看着前面的河水和踏水桥说‘踏水桥下桥踏水’。我知道,这是爹爹叫我对对子。我仰望远处云雾缭绕的连云山,随口答道‘连云山上山连云’。你们说说,这是绝对吗?”
  毛西垣说:“是还不错,还有故事吗?”
  李元度说:“当然是有哇,你要是愿听,我就讲三天三夜不停。有一日,我爹爹好友县教谕骑马来访,马经过我家门前的踏水桥,踩在竹木上,发出‘吱吱嗒嗒’的声响。来客下马,与我爹爹互道问候,爹爹马上安排家人杀鸡备酒,准备招待客人,并叫我前来拜见教谕。教谕大喜,想考我的才学,遂以马踩竹桥为题,口吟上联‘马过竹桥蹄打鼓’。我看见家人正在铜盆里杀鸡,鸡挣扎不已,用尖嘴敲击铜盆,发出‘咚咚’之声,便高声应对‘鸡啄铜盆嘴敲钟’。那教谕一听,连忙跪倒在地说‘后生可畏,我拜你为师’。”
  毛西垣和何龙臣为李元度的牛皮笑得一塌糊涂。
  李元度说:“你们莫要笑我啊,这是真的。四川文人刘乃香到我们那游历,闻听我才名,慕名造访。路过我家门前而不知是我家。这时,天色已晚,他想到我家借宿,就问‘李元度家居何处”;我见他年轻气傲,直呼我名,就说‘树大桠多,不留无毛之鸟’。这个刘乃香一听,见我拒客,还嘲笑他,便回敬道‘滩平水浅,难藏有角蛟龙’。刘乃香说罢拂袖而去。我追上去,客气地请他回来,刘乃香礼貌地问‘先生贵姓’,我说‘骑青牛,过函谷,老子姓李’,然后问他姓甚。他见我自称‘老子’,答道‘斩白蛇,入武关,高祖是刘’。就这样,我们打了个平手。”
  毛西垣说:“不错不错,虽有点狂,有才也是实情。”
  在路上走了两个月,吴敏树终于抵达京城。
  一到京城,热闹就拥抱了他,今天见这个朋友,明天见那个朋友,和毛西垣以及平江二才子一起在岳州会馆待了几天,天天饮酒作乐。
  但是,吴敏树快活不起来,因为他想到了方稼轩——岳州会馆,到处都充盈着方稼轩的气息,他就是死在这里啊!
  心里郁闷,提笔作诗《县邸寓居追悼亡友方稼轩兵部》。他在诗里说,在京城岳州会馆寓所想着你悲痛的往事,方稼轩的翩翩风度还记得很清楚。将你设计为华表立地三千年,剩下我做个导牛者角色还有二十年。天和地做朋友到底还是少了味道,文章在年将至老时写出来难道可以传下去?久已残废的心思想着要为你刊印遗稿,每看到平平常常的白头发就自我怜惜。
  湖南溆浦青年才俊舒伯鲁没住在长沙会馆,他是道光二十八年来京城的,自己租了个房子住下,已经几年了。他是来拜梅伯言为师学习古文的。梅伯言对他说:“伯鲁呀,你拜我为师是舍近求远啊。”
  舒伯鲁一脸的惶惑,问他为何这么说。
  梅伯言说:“你们湖南就有古文大家啊,你为甚不去拜他为师?”
  “伯鲁孤陋寡闻,还望恩师指点一二。”
  “你听说过吴南屏这人吗?他的诗文俱佳,古文尤其写得好,不在我之下。”
  “伯言先生,您这么说我还是不会相信的,您要有证据给我看。”
  舒伯鲁这么一说,梅伯言也是一愣,是啊,口说无凭啊。梅伯言就在书架上抽出两篇文章,一篇是吴敏树写的《先考行状》,一篇是他自己为吴敏树父亲写的墓志铭,他把文章递给舒伯鲁说:“你自己去看吧,以我的眼光看,吴文在我之上。我读过他文章之后,竟然不知如何下笔了。”
  梅伯言这么一说,舒伯鲁就认真读起来。他对比着反复看,然后说:“南屏先生这篇文章是用了心的,因为您名气太大了。”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这么说来,伯言先生和南屏先生一定是很熟啰?”
  “还算说得来,我们是甲辰年在京城认识的。那年,他来京城参加会试,因为都喜欢归文,我们就相识了。”
  “伯言先生能介绍我认识南屏先生吗?”
  “这是当然,问题是看他么时来京城,只要他来了,一定会来我这里的,只不过我在今年打算回老家去教书。你就在京城等他来吧,他总会来的。”
  舒伯鲁想了想,觉得梅伯言先生说得没错,在京城等南屏先生还是要有耐心。接下来日子是很难熬的,舒伯鲁在梅所没等来吴敏树,有点泄气了,一天里说不了几句话。梅伯言的眼睛厉害,他猜着了舒伯鲁的心事,就安慰他说:“吴南屏今年不来,明年总会来的;明年不来,后年一定会来。后年会试。”
  舒伯鲁听得梅伯言这么一说,笑意就洋溢在脸上,连忙说:“伯言先生说行就行,我听先生的。”
  梅伯言回老家去了,舒伯鲁一个人在京城等吴敏树,等了三年,终于等来了吴敏树。
  舒伯鲁实在是等不及了,吴敏树到京城的第二天,他一个人径直来到岳州会馆找吴敏树。进门后,只见几个举子拿着书在那里之乎者也读着,舒伯鲁走进去一抱拳忙问候各位。没人接话,因为大家都不知他是在问谁。舒伯鲁又问谁是吴南屏先生,靠他最近的一个举子说,那边喝酒的一位便是。
  舒伯鲁走过去,也不管吴敏树看不看他,就一双膝盖跪在地上说:“南屏先生,晚生舒伯鲁这厢有礼了。”
  吴敏树一看这后生子,并不相识,忙惊慌地站起身去扶他起来,舒伯鲁说:“先生,我是来拜您为师的,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敏树的手停在空中,忙问:“你是何人?为甚知道我的名号?”
  “我叫舒焘,字伯鲁,湖南溆浦人,在梅伯言先生那里听说您古文功底深厚,伯鲁立志学习古文,故来拜先生为师。”
  “你从梅先生处来,说明你就是他弟子,怎可以来拜我呢?”
  “梅先生早就回老家去了,他说我应该来拜您为师的。”
  敏树把舒伯鲁扯了起来说:“其实,你的大名我早就知道了,好吧,我们一起努力就是啦。”
  从这天起,一连几天,舒伯鲁就泡在岳州会馆,专和吴敏树谈古文。混得很熟了,吴敏树很喜欢这个后生,觉得他和湘潭的欧阳功甫一样,也是个青年才俊,将来必定大有作为。遂为他赋诗四首,诗曰:
  百种文章未费才,十年名姓早惊雷。汉郎只为相如重,楚士难除正则哀。前夜哦诗题纸满,深泥骑马踏门来。结交海内皆诸老,如我何因得幸陪。
  论文近代数归方,贱子多惭入品量。旧识宛陵天下杰,近居湘水美人乡。(谓涤笙侍郎。)迩来三月如忘味,各有千秋可擅场。绿竹万竿书万卷,与君同卧北窗凉。
  乡关消息古难通,多在纷纷寇盗中。未脱儒冠从校尉,且吟愁语学诗翁。乐园老子今谁继,兵备家郎故自雄。(岩乐园廉访,溆浦人,伯鲁尊人苏桥先生,现官山东兵备道。)见说江南多事日,早将奇策忤元戎。
  未年三十髩微苍,蹭蹬曾经数举场。谁解辩文求国士,料应随分贡明堂。风云龙虎如相命,忧乐江湖亦未忘。孟浩不才吾岂似,白头犹似信行藏。
  吴敏树说,你舒伯鲁大名如雷贯耳,说到古文,还是要崇拜归震川和方苞二先生。目前,湖南正遭受磨难,我也想把才华献给君王,谁认识我呢?
  文人大抵是自负的,吴敏树也不能免俗,舒伯鲁看过后就明白了。二人成为朋友后,敏树就说会馆人多嘴杂,不好聊天,舒伯鲁就把他带到自己的住所。敏树来过几次,爱上了这个地方。
  舒伯鲁住所窗外有一丛新植的楠竹,没想到竟然有一笋钻出地面。舒伯鲁看见后高兴异常,赋诗一首,又把新交的朋友吴敏树拖去观赏,还请求他次韵和诗。在吴敏树眼里,舒伯鲁和欧功甫一样,才华横溢,他在心里总把他二人比做湖南的双子星座。舒伯鲁有请,吴敏树自然二话不说就去了,果然是看见了一丛新竹长出了竹笋。读过舒伯鲁诗后,略一沉吟,提笔写了一首次韵诗,诗曰:
  舒侯生贵鄙食肉,宜与此君卧北窗。种植造化端在手,如老可墨随笔长。眼中前日摹顶翠,晓来过屋出人意。本无心与凡草竞,直上青宵天不忌。君不见卫风淇澳武公诗,想似有斐神不离;又不见涪翁诗中善状画,咫尺苍莽语其快。知君怀抱非碌碌,放可弥天揽盈掬。偶然落笔论千年,不免骤居儿子前。此君渊中有空谷,免冠到老不曾秃。托根虽近蓄苞深,我能皮相岁寒心。
  舒伯鲁读过后说:“恩公,‘卫风淇澳’用在这里,是不是在赞扬我啊?”
  吴敏树笑着说:“伯鲁呀,你比我家念谋稍大一点,却比他强多了,你要是认为‘卫风淇澳’是在赞扬你,那就算是吧。你这么有才华,难道不值得赞扬一番?”
  “恩公呀,‘卫风淇澳’里每章均以‘绿竹’起兴,借绿竹的挺拔、青翠、浓密来赞颂君子的高风亮节,我还欠缺着呢。”
  “那就慢慢来吧,我们一步步像绿竹一样总是可以的吧?”
  南国那边的消息传过来大事不好,洪秀全的太平军已经打到了湖广边境,马上就要进入湖南了。
  吴敏树住在岳州会馆自然是听到这消息,心里吃了黄连一样苦楚异常,晚上听见蛙声也不是蛙声了,爬起来作诗《蛙》,诗曰:
  城南积水夜深蛙,旅枕凉时鼓吹哗。似有官私无处问,公然和梦入田家。
  四月,洪秀全太平军攻入湖南,占领道州,在此整顿队伍,增修战具,制备军火,并作出“专意金陵,据为根本”的战略决策。
  一年来,太平军和官兵在广西作战,官兵屡战屡败。后来,官兵干脆就不和太平军抵抗了。太平军从全州转入道州,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官吏纷纷逃走。太平军的口号是“我们不杀穷人”“跟着我们走有饭吃”。这样的口号一宣传,那些穷苦的老百姓如蚁附膻一窝蜂涌了进来,没人想这样会祸乱大清国。
  太平军攻破道州的消息让吴敏树坐卧不安,他知道自己的焦心对朝廷没半点作用,但是,他看出了苗头,太平军不会待在那儿不动的,它必然会北进,必然会从长沙打到岳州打到武昌的。战火就要在家乡点起来,就会烧焦家乡的土地。
  作诗《闻贼行》,诗曰:
  闻贼破道州,急急不得安。闻贼住道州,徐徐心且宽。我知贼势欲何所,但觉五内苏惊肝。嗟哉我辈求官在京亦如此,何况湖南省中诸大官。
  老朋友邵懿辰也来到了京城,他带来了自己的诗集和文集,敏树见过他,在他那里看了他的诗文,就给他写了一首长诗,索要他写的古文,他在诗里说:
  混迹江湖十年改变了须发,梦想着京师那些才智杰出者的住所。心里知道各位公卿潇洒大方贤良,当代风流并未消逝而去。宣城梅伯言先生老于文采和义理,我们湖南的曾国藩却是个奇才。我只见过你一面,只见你识见与气度雄伟,精神清明焕发。自我感觉自己可怜,感激自己抛弃了那个小小的学官,怎希望声名震动皇帝居住的宫阙。相逢一笑啊,已在尘土之外,不拿文章作为晋谒之礼。很知道名声重要,可不要惊怪,尤其喜欢才高而不被斫伐。平时关在家里造车,尺寸差的太多怕颠倒失次。想着窥探能工巧匠弹划绳墨,车轮幅度长到了车子。前一向请求你拿回来诗篇,坐也读,卧也读,已经月余了。老天最高处连续走过狂风和暴雷,飞越万里,穷尽大海。韩昌黎意气茂盛,用词气魄宏大,苏东坡和黄庭坚语句奇妙,清新入骨。排比工整,善于组织,不觉得张扬扩展文句突兀。力不能达到,态度要从容宽舒,趋向虽有余,却想超越。侍郎和枢密直学士前途最佳,志士仁人逢秋必悲,精神受到惩罚。钱塘江落潮,海门变得空虚起来,往往有烟波笼罩水面,梦见渡水用的木筏、竹筏。昔日贤人处世胸怀太高,他们把富贵功名视为黑色的酷刑。略微我的嗜好还没消除,于是就有诗篇争气势旺盛。你尤其通晓各种学问擅长古辞,聚集为写叙论和碑碣。多次请求,你为什么不出来?难道我不是人,就应当盛气凌人!
  邹焌杰是浏阳北乡托塘里人,比敏树大两岁,他在三十八岁那年考取进士,吴敏树还在浏阳做学官时就已经闻知他的名声,邹焌杰在乡里时也去拜见过他。现在,邹焌杰住在京城当编修,他的两个漂亮的小妾突然有一天双双死去了,邹焌杰就托吴敏树写一首诗来纪念这两位小妾。敏树在诗里说:
  上天赐与您两个多情的姬女怎么会没人了呢?可怜您两行眼泪就为这俩美人流着。她们像蝴蝶样在起风前匆匆飞过,雨后的花枝悄悄苏醒过来。人世间好像没有青睐和盼头了,年岁忍耐着付与白发老翁。悲哀的琴弦不可惜旁人闻听,极端忧愁着神山上的十二个巫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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