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芒初露（下）

　　“你这是说的没什么话啊！只要有利于工作，只要无愧于我们的党性原则……都可以说。”
　　“是这样的，方局。”梁晓康刚坐下就正色道，“海源工贸有限公司这个案子目前陷入了僵局，虽然我们已将案情及其查处情况上报总局，可是……当然了，案件事实清楚，证据充分，证据链也环环相扣……可是现在却被无限期搁置起来。”
　　“哦，那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呢？你喝水。”
　　“主要是我们党组，尤其是前期主持工作的高德林局长反对将案件提起公诉，说是什么随着案件公开，怕有我们的国税干部卷入其中，或者有渎职的风险。关于这点，我们都能理解，关键是他说我和稽查局李海东局长是什么好大喜功，只注重单一的局部利益，不着眼团结稳定的大局，这话多么打击稽查一线人员的积极性啊！”
　　“这个老高啊！呵呵。”方国仁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转而认真地问道，“以你的以往经验来看，这种案子咱们基层一线的同志能在哪个环节、有多少人牵扯其中？”
　　“环节么当然主要是专用发票的申请批复环节，尤其是增版增量的审核批复，多少人不好说，不过应该涉及税政审核、科局长签字等几个同志。”
　　“稳定大局、保护一线工作的同志……这些都没错，而且这也是我们应该提倡的，可是投鼠忌器、置国家的税收法律法规于不顾，这显然是有违我们执法者的初衷，更不是所谓的识大体顾大局，我们所说的大局首先是国家。”
　　“话虽这样说，可是包括樊仲年书记在内的各党组成员都普遍反对提起诉讼，而高德林局长甚至不惜动用了他老下属的关系，让山海区检察院那边以‘证据不足’为由，不予起诉。这样以来搞得我们和经侦这边都灰头土脸，严重挫伤了同志们的积极性。”
　　听完梁晓康的汇报，方国仁终于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明白了这个案子从高开低走直至最后悄无声息的症结所在。他抽出卷烟兀自抽了起来，他剑眉紧蹙，陷入了沉思：案件的复杂性远超预期，而案件背后的严重性也不容忽视，非常时期稳定为主，牵一发而动全身，作为主政一方国税大任的党的高级领导干部，应该保持清醒的政治敏感……可是，依法治税从严治队的主体责任不能忘啊！方国仁苦思半天，一时陷入了两难。
　　“方局，卷烟要烧手指了。”梁晓康看见了，赶紧提醒道。
　　“唔。”方国仁这才回过神了，把烟卷狠狠地掐灭在烟灰缸里，然后正视着梁晓康严肃地说道，“晓康，从现在开始，这个案子你要亲自过问，并审慎评估背后的负面影响，对于可能牵扯出的各种问题逐一排查，力争短期内将案件完美收官，把胆大妄为目无国法恣意虚开专用发票骗取国家退税款的犯罪分子送上法庭。同时，要尽量减少案件的负面影响，让我们的损失降到最低程度。”
　　“好！有了你方局的这把尚方宝剑，我这就去办。”梁晓康也是少壮派干部，建功立业的内心溢于言表，颇有一番壮士扼腕的劲头。
　　“先别急，我觉得你应该先去涉案的基层局打探一下，在发票的审批领购环节有没有存在钱权交易等行为，如果只是工作疏忽大意还好说，我就是怕真有咱们基层的同志牵扯里面。”
　　“好！我明白了。”梁晓康领命离开。
　　
　　第四章：幕后台前
　　
　　整整劳累了一天，方国仁饭后走出皇冠大酒店。
　　夕阳的余辉梦幻般涂抹在湾口的栈道，金色的黄昏中海风徐来，清爽里透彻出一丝腥咸，和着岸边白玉兰花浓郁的芬芳，这是久违了的南波湾春天熟悉味道，在空气中慢慢汇集、飘散、发酵，最后飘荡在湾口中起伏冲撞的碧波上面，静静地过滤着这都市的躁动与喧嚣，让人宁静，教人安详。
　　美丽的落日余晖下，方国仁沿着这弯曲的栈道缓缓前行，极目东南方向，一座海边耸立的灯塔，几只海鸥翩翩，曾经的青春在那里起航，廿年前的他曾带领一队青年团员激情洋溢，赤身横渡过南波湾，而今看看自己渐已发福的腰身，如何还能“劈风斩浪，勇往直前”？嘴角不禁扬起一抹无奈的苦笑。
　　是啊！体魄耐不住年事的打磨，激情已经被岁月无情浇灭，但是自我感觉仍能“牢记使命，不忘初心”。作为一名党培养下成长起来的年轻高级领导干部，无论如何都得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干事创业的雄心。这不，就在这几天，他前后推脱掉各种应酬七八桌，还在刚才坚决地拒绝了柳文同前来当面向他检讨的请求，并明确告诉他在党组做出处理决定前，不想见他。方国仁多年来一直坚持这样一个信念：大事讲原则守底线，小事讲风格谋团结。
　　可是，目前的主要问题是稳定的大局，扎实工作，务必保障全局上下在国地税合并这一重大改革的历史时期少出问题、不出问题，这对他来说是个严峻的考验，他深感责任重大，必须谨慎前行。而当前最大的难点还是保证班子的团结，而柳文同两次失职的处理就是绕不过去的一个坎——柳文同是高德林的人，无论如何处理他都会引起高德林的抵触。俗话说的好，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更何况柳文同现在是一名正处级干部，是高德林一手栽培的一个得力干将。看来，这件事情要慎重处理，要征求党组其他同志的意见，尤其要征得樊仲年这个纪检书记的鼎力支持，这样才能名正言顺，最大限度减少他们一二把手之间的内耗，体现党的领导集体的力量和意志，也能给全局的领导同志以警示。
　　方国仁回到酒店，刚在电脑前坐下，酒店领班小张姑娘就敲门进来送水果，她先放下水果，然后拿过一个信封轻声说道：“方局长，刚才柳文同主任（此前，柳文同曾任临海市国税局机关服务中心主任）给您留了一封信，让我务必交给您。”
　　“什么信？”他满脸狐疑地接过小张手里的信封，禁不住追问，“他还说什么了？”
　　“再没说什么。”见方国仁面色有些不悦，小张低声应道。
　　“以后记住了，任何人的任何东西不经过我的同意和确认都不要代收。”
　　“是！方局长，我记住了。”小张转身欲走。
　　“呶，请把这个也拿回去。我一会儿打电话让他过来取走。”
　　方国仁只是轻轻捏了捏，并没有打开信封，因为里面压根儿就没有什么信笺，而是硬硬的一张卡片，十有八九是一张银行卡。
　　思忖再三，方国仁觉得这事儿得先给高德林通报一下，于是他拨通了高德林的手机：“高局长么？我是国仁。”
　　“方局好！请讲。”高德林正在酒场和曾经的老部下豪饮，见此情景赶紧摆摆手，压低了大家的声音。
　　“劳驾老兄告诉柳文同，让他赶紧来拿走他留在酒店吧台的东西。”方国仁语气平静，貌似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干的事情。
　　“哦……好的……好的，这小子……等会儿我好好收拾他。”高德林嘴上赶紧硬撑着说道，心里却暗骂：柳文同啊！柳文同，你小子的脑袋……他妈的叫驴给踢了？
　　“嗯，明见！”方国仁挂断手机，嘴上掠过一丝轻蔑的笑容，转身继续忙他的事情去。
　　这个暮春的夜晚，正在上演一幕大戏。电脑桌前，方国仁轻快地敲击着键盘，禁不住地想。
　　“柳文同么！你这个傻蛋！你小子能不能给我消停点儿啊！”高德林几近恼羞成怒，已经顾不得作为一个高级干部应该有的斯文，气呼呼地对着手机高声骂道。因为高德林清楚，这种拙劣的行贿方式最令方国仁不齿，以方国仁的行事风格，他完全可以把贿物交到樊仲年手里，可是他却以这种方式通知自己，这是在给自己留面子，也是一种变相的羞辱：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得力干将办的好事。
　　“高局，我只是，只是……”柳文同好像心有不甘，又好像想解释些什么。
　　“没有是不是的！我命令你：你现在跑步去皇冠大酒店，取走你的东西，明天上午九点去我办公室报到。”说完话，气乎乎地挂断了手机，忽然禁不住苦笑了：还他妈跑步，这小子现在都是专车呢，唉！这样的猪队友。一想到这，他的情绪又陡落千丈，赶紧冲着众人摆摆手，结束了这酒局。
　　回家途中，高德林忍不住再次拨打柳文同的手机：“东西你拿回来没有？哦，拿回来就好！你怎么也不想想，嗯？方国仁是什么人，他现在的仕途如日中天，岂是你的那点儿蝇头小利所能收买？你没直接在他手下干过，可是你没听说他的为人？亏你还是堂堂正处级干部呢，什么眼界啊你这是，我都替你觉得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