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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文同洗耳恭听，只能是挨训的份儿，中间偶尔简单的接话，唯唯诺诺，他心里那个悔……然而事情已经发生，就等明天的处置吧。
　　此时，方国仁也正在考虑明天如何去面对柳文同和高德林的“负荆请罪”。这边内线陡然响了，电话是酒店总经理王东打过来的，要求上来“请安”。此前，王东是机关服务中心副主任，再以前履职办公室，跟当时分管办公室和机关服务中心的副局长国方仁也算是老同事了，既然没有心情早休息，就不妨跟他聊会儿天，这也是一种消遣。
　　果然，王东总经理不大一会儿就赶了过来，方国仁开门把他让进了室内。
　　“方局还在忙呢，辛苦，辛苦！这么晚打扰您不好意思。”王经理瞥了一眼开启的电脑，接着谦卑地问，“方局住这还习惯吧，有什么吩咐您直接喊我就是，这帮小丫头都是新招入的，不大懂事……”
　　“坐下说，站着干嘛。”方国仁指指沙发，“这么晚了跑过来就是为了说些个这？”
　　“哪能呢？方局长。我听说您今儿晚上又独自去湾口遛弯去了，您不能……”
　　“咦？你跟踪我？”方国仁剑眉上扬。
　　“这……我哪敢啊！方局。”王东赶紧澄清道，“您是党的高级领导干部呢，保卫您的安全是我们的神圣职责，高局长和樊书记都曾指示过我们……”
　　“哦，既然这样为什么柳文同还能进来骚扰。”
　　“方局长您……”王东自知理亏地挠挠头，“我错了，绝对下不为例。”
　　“没事啊！我方国仁做事光明磊落，一无私敌二无政敌，再说了，咱这全国优秀旅游城市……谁还能对我怎么样。”
　　“那不行，以后您再独自出门遛弯儿，必须让保安后面远远地跟着，否则……我们担不起那个责任。”
　　“好好好！谢谢你的好意。”
　　“感谢方局体谅，您早休息吧，明见。”
　　送走王东，方国仁心里泛起一股心潮，为同志间的友情、悉心。窗外夜凉如水，室内春潮涌动。
　　
　　俗话说，丑媳妇躲不掉见公婆。这不，上午九点刚过，高德林就领着柳文同过来求见方国仁，美其名曰“负荆请罪”。
　　虽然方国仁早前说过，在市局做出处理结果前他不想面见柳文同，可是既然高德林引领求见，这面子当仁不让要给啊！他现在是党组副书记、常务副局长，何况还是刚刚主持了三个月临海市国税局工作的二把手……目前，团结稳定压倒一切。
　　“呶，方局。这小子给你带来了，让他给你检讨好了。”高德林一副大义灭亲的样子，打断了方国仁的思绪。
　　再看柳文同，佝偻着身子缩手缩脚地来到方国仁面前，领带歪打着，一双死鱼样的眼睛暗淡无光，脸色暗黄，不用说昨晚的睡眠质量很差，哆哆嗦嗦地开口道：“方局长……都是……我的错，造成这样的后果……”
　　方国仁示意柳文同旁边沙发上坐下，他才忐忑不安地去挨着高德林坐了。
　　“文同同志，你要清醒地认识到这次你们局专业干部越级进京上访事件的危害性，反思你作为区局书记局长在此事件中所犯的错误、应该承担的责任，而不是找关系、耍手段……当前，你的当务之急是应该回去坐镇山海区局，团结党组一班人，摸清同志们的思想动态，做好思想工作，带领全局上下全面做好各项工作，稳定大局，为下一步的机构改革、国地税合并做出一个区局书记局长应该做出贡献，以将功补过。而不是什么检讨啊，求救……请相信，党组一定会对此事件做出相应的公平合理的处理，请你放下包袱，以平常心和扎实的工作态度、工作业绩来回馈市局党组。”
　　一席话说得柳文同满脸羞愧，又哑口无言。高德林眼见方国仁态度坚决，主意已定，便只好起身道告辞，领着柳文同灰溜溜走出方国仁的办公室。
　　接下来，需要快刀斩乱麻，及早就这个事情做出处理，给全局一个交代，给上下一个说明。想到这，方国仁起身，他想单独跟几个党组成员谈谈，最广泛征求意见，征得各党组成员同意，然后在下个局长办公会上通过。
　　高德林已经谈过两次，他的意见当然是处理得越轻越好，不处理的话更好。
　　等一圈谈下来，在如何处理这次事故上，其他各成员意见虽然不完全一致，但却一致同意必须处理，甚至是严肃处理：樊仲年虽然和方国仁共事时间不长，但是毕竟京官的来由和京官的归宿，当仁不让地要坚决支持他，这是于私；于公就更不必说了，柳文同此次失职失察所造成的干部越级进京上访后果是极其严重的，这种后果必须有人担责，否则的话就会出现更大的乱子，如果不是碍于高德林的面子，樊仲年早就想找柳文同诫勉谈话了。
　　夏长庚是土生土长的临海市税务干部，也是临海市国税党组里的实力派。在蒋子渔局长中风后到方国仁此次空降临海市国税局期间，临海国税局迅速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一派是临时负责人高德林代表的军转，虽然军转势力不大，但是高德林的级别最高，加之副局长位置上多年的深耕，又是总局临时指定的老大，当然当仁不让成为实力最大的一派——军转后勤派；夏长庚团结梁晓康，以业务处室的各方势力成为业务中坚派；樊仲年因为时下反腐的尚方宝剑在手，又是京城空降的京官，自然成为纪检监察派；剩下一个好说话的江晓红，各方视而不见，也就是无派。现在包括江晓红，三派中两派主张严肃处理柳文同，加上方国仁这作为旗手的老大主张，高德林势单力薄，自然就会被轻易搞定，方国仁眼见已经胜局在握，就决定及早摊牌——召开局长办公会，专题讨论处理意见。
　　
　　局长办公会定在下午召开。等与会人员到齐，高德林宣布会议开始，首先请方国仁局长就此次局长办公会的几个议题讲话。方国仁喝口茶水，润润嗓子，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同志们，今天会议主要有两个议题，也就是上次局长办公会专门研究过的：第一个议题，设立信访办和制定《临海市国税局信访工作管理办法》该办法已经由监察室负责起草拟定，会前监察室已经发给大家，鉴于信访办已经挂牌，在此不再商讨研究；第二个议题，关于山海区国税局军转干部越级进京上访的处理问题。关于《临海市国税局信访工作管理办法》，因为党组各成员已经书面提出了各自的意见建议，在此也不再讨论，现在我们着重讨论第二个议题。”方国仁看了看大家，继续严肃地说道，“同志们，我们作为临海市国税局的党组成员，作为党培养起来的高级领导干部，我们必须认清形势，提升站位，紧紧把握时代的脉搏。大家口口声声讲政治，那么，我请问在座的各位：什么是讲政治？”见大家都不言语，方国仁抬起头来，提高声音说道，“有人说讲政治就是同党中央保持一致，不错！这是讲政治，但是，我想告诉同志们的是：时下，保持大局稳定，认真倾听群众意见和诉求，将矛盾化解在基层，化解于无形，上下团结，众志成城，扎扎实实地全面做好各项税收工作，以迎接即将面临的机构改革……这就是当前最大的讲政治，是讲大政治。而相反的，心不在基层，不倾听群众意见，只是眼睛向上，搞人身依附、团团伙伙……这都与我所说的讲政治格格不入，也为党纪国法所不容。好了，我的话就讲到这里，请各位坦诚提出自己的意见和建议。”
　　方国仁看似平常的一番话，在三方势力带头人尤其是高德林听来，却是字字如刀，刀刀见血，振聋发聩。方国仁是总局任命的一把手，他的观点当然就代表了总局领导的观点，难不成总局对我……高德林如坐针毡，脊梁杆子发凉，他行伍出身，什么场面没见过，他不得不佩服方国仁这总局五年的历练。方国仁静静地看着各位内心浮动，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错，这也是总局领导交代的一项重要工作：“敲山震虎平山头，重整河山待后生”。
　　“我同意国仁局长的意见，尤其是对此次恶性上访事件的危害认识，柳文同作为山海局一把手失职失察，他这是咎由自取，理应接受组织纪律处分，我作为分管联系单位的副局长也理应接受纪律处分。不过，鉴于柳文同同志尚且年轻，请国仁局长和各位同仁遵循我们党‘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一贯原则，从轻发落他，让他在下一步的工作中多出成绩、快出成绩，将功补过。我就说这些。”
　　从轻发落？如何从轻？怎么发落？高德林这话近似没说。方国仁心静如水，他现在不在乎这只老狐狸如何表态，他更想探究下其他成员的态度。
　　“关于恶性事件的危害性，刚才国仁局长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在此我也不再赘述。”果然，樊仲年率先吹起了“讨伐”的号角，“山海区局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这种问题，这些年我局甚至于总局纪检部门收到的检举信大多数是他们山海区局的，虽然很多举报尚未查实，但是大家都明白，这一切绝对不是空穴来风，我同意上次党组会上国仁局长提出的‘我们正坐在火山口上’的观点，未雨绸缪，运筹帷幄。对此，我们必须做出严肃处理。我的意见讲完，就这些。”
　　严肃处理？怎么个严肃处理？处理到什么程度？虽然有方国仁的强力支持，可是由此看来樊仲年对高德林还是有所忌惮的，可是这个要求严肃处理的鲜明态度终究比他高德林的不痛不痒好许多。樊仲年也是个老滑头，方国仁心里禁不住苦笑道。
　　“方局刚才讲了，高局和樊组长也都说了，严肃处理是必定的，我也完全同意你们的观点，烦请高局和樊组长二位细说说应该给个什么处分好不好？”夏长庚早就对这二位心怀不满，此时自然要借题发挥一下。
　　要得就是这个结果，方国仁心里禁不住为夏长庚的直率和直言点赞。为不让刚才那两位难堪，方国仁率先打圆场道，“长庚先不急，我们再听听梁总和江总的意见。”
　　“我完全同意长庚局长的意见，严肃处理，杀一儆百，举一反三。”梁晓康总经济师当然和夏长庚保持一个调子。
　　“我也完全同意大家的意见！”江晓红总会计师最后表态。
　　完全同意大家的意见就是说自己没意见，这让方国仁心里不得不暗自佩服一下这老姐：身为党组成员多少年，凡事随大流，遇事随风倒，不显山不露水……这也是一种神功所就啊！
　　“好了，既然大家都不想说如何处分，那么我就不妨再做一次恶人：就事件的严重性来说，再怎么处理柳文同同志都不为过，虽然此前柳文同同志也向我和德林同志做了深刻的自我批评，但是该承担的责任还必须承担。同志们，我们不要整天想着我们现在什么级、要晋升什么级……级别有多高责任就有多大。杜芸芸跪到我方国仁面前，要你柳文同在那干什么？我们的干部要是再跑北京上访，要我方国仁在这干什么？从今以后，年终工作考核越级上访必须实行一票否决制，我们临海市局就是最后的上访防线，哪个区县局的上访突破这条防线，局一把手即刻让贤。”方国仁看了看在座的各位党组成员，旗帜鲜明地表态，“建议党组给柳文同同志党纪警告或严重警告处分，行政警告或记过处分，其他再做研究。”
　　方国仁一锤定音，大家自然随声附和，一致通过。这几乎超出了高德林的预期，而对其他几位来说也是都愿意接受的结果，方国仁的态度已经很鲜明了，最后一致通过如下处理结果：责成柳文同和山海区局党组向市局做出深刻的书面检查，给予柳文同同志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给予山海局党组其他涉事同志警告处分，同时给柳文同同志行政记过处分；高德林和樊仲年因为连带责任，自请求党内警告处分。以上处分决定即刻印发通报全局，并上报国家税务总局。
　　会议结束以后，方国仁让梁晓康到他办公室，单独汇报海源工贸有限公司虚开发票一案的内调情况。本来，这件事情本来应该由樊仲年主政的监察室前往，可是考虑到兴师动众容易引起恐慌，以及万一有人涉案引发的抵触，反而不利于案件的顺利查处，而让梁晓康领衔的稽查局他们过去，从纯业务的角度调查起来，反而会收到事办功倍的效果。这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一招才彰显出方国仁处事风格的独特和务实。
　　果然，梁晓康一坐下就难掩脸上兴奋地汇报道：“事情果然不出方局长所料，我们的同志并没有在主观上陷进去，这个案子自始至终就是犯罪分子钻国家放开行政审批的空子，在资金流向上做文章、在合同上造假……然后一步步精准实施的增值税发票虚开的犯罪行为，当然了——”梁晓康说到这里，不知为什么忽然打住。
　　“当然什么？客观上有些失职渎职？”方国仁不禁眉头一皱。
　　“对！虽然各个环节的都没有明显的违纪端倪，但是，毕竟他们核准此次审批的是千万元版的大额增值税专用发票（此前审批的是十万元版），这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失职渎职的嫌疑。”
　　“只要主观上没有跟犯罪分子沆瀣一气就不怕，我们要相信基层一线同志的觉悟，相信他们不会轻易地拿自己的饭碗去做交易，小小的失职担责处分不怕，犯罪分子必须绳之以法。”方国仁义正言辞地说道，“市检察院那边我亲自过去接洽，敦促山海区人民检查院及早提起公诉，接下来你们稽查局应该立刻和市公安局的经侦支队取得联系，巩固证据，做实链条，力争把案子做成铁案。最后，我去总局给你们请功，让樊仲年他们‘一案双查’给你们擦屁股去吧。”
　　如此一番运筹帷幄，让梁晓康不禁心悦诚服：难怪人家方国仁年纪轻轻已是正厅级，啧啧，看看人家这水平。
　　从方国仁办公室的时候，梁晓康依然在禁不住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