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凤藻宫，独孤太后威严地端坐在大殿正中，两边各排着十数名宫女和内监。
　　司马浩云携着阎素素慢慢走进来，立在太后座前。
　　司马浩云先走上两步，躬身拜道：“王儿拜见母后。”
　　独孤太后淡淡一笑：“王儿免礼。”
　　阎素素上前一步，跪在阶下，低声说道：“臣妾阎素素参见太后娘娘，恭祝太后娘娘福寿无疆！”
　　司马浩云温柔地看着她，只等母亲说一声免礼，他就马上把她扶起来。然而，独孤太后却似乎根本没有看到阶下跪着一个人，也没有听到有人说过什么。她看也没有看阎素素一眼，却看着儿子，说道：“王儿，过来，坐在哀家的身边，陪哀家说说话。”
　　司马浩云愣了，他万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一开始就要刁难素素。他咬了咬牙，朗声说道：“母后，阎妃在给您请安呢！”
　　独孤太后冷冷地哼了一声：“是吗？哀家年纪大了，听不到蚊虫之声。”
　　“母后！阎妃初次拜见太后，难免会怯于太后慈威，请太后娘娘恕罪！”司马浩云直视着太后，恳切地说。
　　独孤太后瞪了儿子一眼，说道：“好了，哀家虽然听不到蚊虫之声，但也不是耳背，王儿也用不着这么大声的说话，把哀家吓一跳！”她转眼看着阶下，冷冷说道，“下面跪着的是何人啊？”
　　阎素素只得抬高声音说道：“臣妾阎素素参见太后娘娘！”
　　独孤太后柳眉倒竖，杏眼圆瞪，喝道：“大胆奴才！区区一个奴婢，无名无份，居然胆敢自称‘臣妾’？无非给王上侍寝了几夜，便狂妄到如此地步了？也不对着镜子照照自己的贱样！还敢来拜见哀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要是所有奴才都这样，这宫里还有王法吗？”
　　全场震惊，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一旁侍候的人大气也不敢出，都拼命把自己装成一根木头。一个不留神，这殿上之人便只有一个字：死！而在宫中多年的人都似乎已感觉到脖子上凉嗖嗖的。
　　司马浩云完全惊呆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独孤太后竟然当众如此羞辱素素！他全身僵直，牙关紧咬，浑身发抖，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而阎素素更是傻了，她设想过太后会故意刁难自己，但却万万没有想到太后竟然会当着楚王的面羞辱她！她跪在地上，身子止不住地颤抖。是的，她无名无份，充其量，她只是一个奴婢，她只是陪楚王睡觉的奴婢！而之前和之后准备陪楚王睡觉的奴婢，在这宫中何其之多！
　　大殿上死一般地寂静，似乎地上掉一根针都能听到。
　　独孤太后狠狠地瞪着阎素素，忽然冷笑一声：“既已知道自己的卑贱，还不给哀家马上滚出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母后！”司马浩云一声怒吼。
　　独孤太后看着愤怒地紧握双拳的儿子，淡淡道：“王儿，若有什么话，等这贱婢滚开再说吧，哀家看着这种不要脸的东西就心烦。”
　　“母后，请适可而止吧！”司马浩云大声说道，“今日王儿与媳妇诚心诚意来给母后请安！若母后不喜欢，那以后王儿与媳妇不来便是了。”说完，他大步过去，把跪在地上的阎素素扶起来，抱在怀里，心疼不已。素素浑身发软，整个地靠在他的身上，无法站立。司马浩云后悔莫及！那日太后说要单独召见阎妃时，司马浩云坚持要陪同阎妃一起来拜见太后，其实他就是担心太后会为难她。他本以为，有他在场，太后看在他的面上，不至于太过分。
　　独孤太后气得直发抖，好啊，她仅仅只是责骂了这贱婢几句而已，她唯一的儿子不仅当众对着她怒吼，还威胁她以后都不会来见她了！这个可恶可恨的阎素素！一切都是因为她！若是真的让这贱婢进了宫，那以后就真的无法无天了！
　　独孤太后忽地站了起来，伸手指着他们，怒道：“王儿，你待这贱婢如珠如宝，可你曾否想过，她不值得你待她如此厚爱！她是什么下流贱妇，你可知道？”
　　“母后，您若是对儿子生气，请直接冲着儿子来，请不要迁怒于儿子的媳妇！如果您还念母子之情，请您不要再伤害素素了！”司马浩云悲愤之极。
　　“什么？母子之情？你，你，你心里若还有母子之情，你还会这样跟你的母后说话吗？”太后气得直喘气，大叫道，“你知道吗？这个贱婢藏在永州军中多年！你想想，她都做了些什么下流之事？若不是人尽可夫，做尽了下流勾当，她能在军中躲那么多年吗？啊？她这欺君灭族的大罪是如何掩盖下来的？啊？你想想吧！”
　　司马浩云僵住了，双眼发直！独孤太后竟然知道了素素藏身军中的事情！为什么？她是怎么知道的？
　　太后又叫道：“你想想吧！当年在永州，这个贱婢是如何不顾廉耻地勾引太子的？啊？她是如何给太子侍寝的？啊？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把太子迷得团团转的？啊？”
　　司马浩云热泪盈眶，嘶声道：“母后！是您儿子自己迷上了她！是您儿子不顾廉耻地去勾引她的！是您儿子厚颜无耻地强娶了她！母后！都是我！都是我做的！求您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他发狠地抱着怀中那瑟瑟发抖的身体。
　　太后冷笑着，狠狠地瞪着他们，忽然压低了一点声音，说道：“想想吧，她在你的床上是如何侍候的你，她在别人的床上又是如何做的？啊？你们在床上所做的一切，她在别的男人床上也通通都做过！”
　　司马浩云双眼发红，狂呼道：“母后！闭嘴！”他只觉怀中人身子一软，他低头一看，只见素素嘴角流血，已经晕过去了。他大惊失色，狂呼：“素儿，素儿！”
　　太后大笑：“哈哈哈哈，贱婢！你也有今日！”她似乎看到茹妃被气得晕倒在她面前。她感觉今日是如此痛快，仿佛是自进入这王城之后最痛快的一天了！
　　楚王大喝：“来人！”
　　“奴才在。”
　　“马上送太后回寝殿休息！没有孤王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太后清静！”
　　“是，王上。”
　　独孤太后惊呆了，什么？她没听错吧？她的亲生儿子要软禁她？
　　楚王又喝道：“从即时起，凤藻宫中一切人等，必须留在宫中侍候太后静养。没有孤王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凤藻宫！违令者，立即杖杀！”
　　“是，王上。”
　　“传令禁卫军，守在凤藻宫各门，没有孤王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太后清修！违令者，立斩！”
　　“是，王上。”
　　独孤太后跌坐在座上，她的亲生儿子竟然这样待她！
　　“今日殿上所有人，立刻拿下。今日之事若有一言流传在外，族灭。”
　　“是，王上。”
　　殿上所有的宫女和太监，顿时都瘫倒在地上！实在是太倒霉了！他们为什么偏偏今日当值？
　　
　　房中寂静无声，所有侍婢进出都极力放轻动作，生怕惊吓了床上的女子。
　　司马浩云守在床前，痴痴地吻着她那苍白得可怕的小脸。他的内心充满了十二万分的悔疚！如果可以重来，他绝对不会再让素素去见他的母亲了！他母亲对待素素的态度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想到的范围！他实在不明白，独孤太后为何如此憎恨素素？就因为她并非出身名门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么？即使发现她曾经在军中多年，但总不可能憎恨到如此地步呀？即便素素和当年的茹妃长得一模一样，但时隔多年了，他母亲还是深怀怨恨吗？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他必须要好好调查。而更令人苦恼的是，素素是如此骄傲倔强的女子，她将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可能对他极度愤怒极度怨恨，甚至可能会对他不理不睬，冷面相对！即使是这样，他也甘愿忍受着，只要她不要狠心离他而去！是的，只要她留在他的身边，他就能用最大的耐心和爱心把她哄回来！
　　那长长的睫毛忽然抖了一下，阎素素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她茫然地看着他。
　　“宝贝！你觉得怎么样？身上有没有难受的地方？嗯？”他心疼地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脸。
　　她怔怔地看着他，忽然颤声说道：“不要碰我！”
　　“素儿！”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不要碰我！”
　　“素儿！素儿！”
　　“不要碰我！”她坚持着，泪水从眼角涌了出来，一下子枕上已湿了一大片。
　　“素儿，素儿，我的宝贝！”他俯身紧紧抱着她，一叠声地念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泪如雨下，心如刀割。
　　阎素素浑身发抖，无论司马浩云怎么抱她，她都止不住地颤抖。司马浩云吓坏了，马上传太医诊治。
　　折腾了半日，服侍素素吃了药，素素便沉沉睡去了。司马浩云侧身躺在她的身旁，隔着被子紧紧地抱着她，就如多年前那个晚上那样。他茫然无措，他应该怎么办才好？素儿被气得吐血！太医说，阎妃急怒攻心，强自压制，内息紊乱，情志抑屈，肝气郁结，元气大伤！必须静心调养。
　　不知过了多久，侍婢在帐外低声禀道：“回禀王上，苏彦苏大人求见。”
　　司马浩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慢慢爬起来，吩咐侍婢小心侍候娘娘，然后慢慢地走了出去。
　　司马浩云才刚走进内书房，苏彦便急急上前问道：“主上，娘娘如何了？”
　　司马浩云疲惫地看了他一眼，哑声道：“你都知道了？”
　　苏彦呆了呆，点了点头。虽然楚王命令把当时凤藻宫中所有在场之人都关押起来，但是，世上哪有不漏风的墙？相信阅风楼也早收到消息了。
　　“那么，你告诉孤王，是谁把娘娘的事情告诉太后的？”
　　苏彦沉默了一下，轻轻说道：“知道娘娘的事情的人有很多。但是，是谁说出去的，臣以为如今并不重要。”
　　“那么你告诉孤王，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司马浩云狠狠地瞪着他。
　　苏彦迎着他的目光，沉声说道：“主上，如今最重要的是，娘娘是怎么想的！”
　　司马浩云浑身一震，是的，这是他最担心的！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没关系，那些乱嚼舌头的小人大可以一刀砍了。今日在那殿上的所有人都可以当场杖毙。但是，素素呢？她被太后当众如此羞辱，她会怎么想？他该怎么办？他痛苦地紧握双拳，狠狠地砸在桌上。
　　“主上，娘娘如今怎么样了？”苏彦又问道，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没有冲进去看她。
　　“太医来看过了，她服了药汤，如今睡下了。”司马浩云轻声说道。
　　“娘娘她，回来可有说什么？”
　　“她……”司马浩云愣愣地看着窗外，她只说了一句“不要碰我”，然后只是流眼泪，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了。
　　苏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明白了，妹妹这一次是真的受伤了！他深知妹妹的性子，如果她大发脾气，甚至胡搅蛮缠，乱打乱闹，只要发泄一番后，很快就没事了。但是，如果她默默不语，甚至躲在一旁流眼泪，那么就是最糟的情况，任是神仙来到，也没有办法解开她的心结！小时候，一旦他发现妹妹自己生闷气，他就会故意用其他不相关的事情激怒她，让她对着他大发一通脾气，让她借题发挥，把心中的不满都发泄出来，然后，原来的心结就会自然而然地解了。而他也假装不知道她曾因某事而生闷气。然而，这一次，他无法陪在她的身边，他也没有办法去开解她！他该怎么办？
　　两个男人呆呆相对。苏彦忽然说道：“主上，如果，如果娘娘一直都好不了，您要怎么办？”
　　“你在说什么？什么好不了？”司马浩云发狠地瞪着他，仿佛此刻他是来抢素素的。
　　“主上如此深爱着娘娘，应该明白臣说的是什么。”苏彦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不，素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夫妻一定会恩爱到白头的！”司马浩云大吼。
　　“主上，您真的这样认为吗？经过今日，您仍是这样认为吗？”
　　“不管何时，不管何地，孤王都是这样深信的！”司马浩云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膛，“我，司马浩云，一定会和阎素素白头偕老，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苏彦怔怔地看着他，良久，慢慢说道：“如果娘娘坚持要离开呢？主上准备怎么办？”
　　“苏彦，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司马浩云怒道。
　　“主上，臣想知道，如果这一次，娘娘坚持要离开的话，主上准备怎么办？”苏彦毫不畏惧地迎着他的怒火。
　　“不，她绝不会离开的，她绝不会离开的！她答应过我，她一定会和我在一起的！”司马浩云发狠地说。
　　“主上，太后不能容她。”
　　“她是孤王的妻子！她是孤王的王后！跟太后没有关系！这楚国的天下，孤王说了算！”
　　“但是，主上，娘娘也是这样认为的吗？素素，她也是这样想的吗？”
　　“苏彦！”司马浩云咬牙切齿。
　　“主上，如果素素真的不能接受呢，她真的要离开，您要怎么做？”苏彦瞪着他。
　　两个男人怒目对视！火花四溅，一触即发。
　　“如果真的发生那样的事，孤王绝不会在此独活！孤王，会一直跟着素儿，无论她去哪里！”司马浩云一字一字地慢慢说道，眼中有一种决然。
　　苏彦愣愣地瞪着他，这个回答令人意外！楚王居然没有说要强行把她留下，更没有说要用尽一切办法让她改变想法！但是，他真的能把楚国的一切都抛下不顾吗？他真的能做到不爱江山爱美人吗？
　　“主上……”
　　“苏彦，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主上，臣，臣只是想说，娘娘，娘娘的性子很倔，有时候，有时候可能会转不过弯来，有可能会持续一段时日，请主上多多担待，也希望主上能有所准备。”苏彦轻轻说道，他的眼神很忧伤，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疼。
　　司马浩云静静地看着他，苏彦不止一次地对素素表现出过度的关怀了！他就如一位真正的长兄，日夜关注着妹妹！不，已经超越了一个兄长应有的那份责任和情感了！司马浩云甚至已经习惯了苏彦因为素素的事来找他了！
　　“主上……”
　　司马浩云叹了一口气，慢慢说道：“苏彦，孤王要你去查一下，太后为何会如此……如此为难素素？究竟是何人在搬弄是非？还是说，以前真的发生过什么事情？让太后对素素误会了？”
　　“主上……”苏彦欲言又止。什么事情？是的，如果这世上还有谁更明白太后的心境的人，除了凤子乔，大概就只有苏彦了！独孤太后把阎素素当作了茹妃的化身了！独孤太后不甘心被同一个女人先是抢走了丈夫，然后又抢走了独生子！她憎恨这个毁了她的幸福的女人！大概她恨不得能亲手毁了这个女人啊！
　　司马浩云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苏彦，你说得对。就算孤王不在乎太后的想法，但是，素素还是会在乎的，这个结若是不能解开，那么，素素就永远也不能原谅孤王！”
　　大哥，这是个死结啊，如何能解开？苏彦只能苦笑。即使他能看在司马浩云和妹妹的份上，把对太后的愤怒压在心底不去追究，但是，独孤太后能看在她独生子的份上，把对当年茹妃的愤恨压在心底不去追究么？显然是不能的！而无辜的素素完全不知道，竟是因为她的“脸”给她惹来了这些莫名的伤害！
　　“苏彦，你应该很清楚孤王的意思吧？”司马浩云看着他。
　　“主上，臣知道了。”是的，他知道，他很清楚，但是，他能怎么办？
　　司马浩云点了点头，他忽然觉得终于松了一口气了，因为终于有另一个人帮他承担这件事了！是的，他相信苏彦会把这件事办得很好的，如其他交托给他的任务一样，而这件事关乎到素素，苏彦会加倍努力的，为了素素！
　　“好了，孤王要回去陪着素素了，你还有什么事么？”
　　“主上，”苏彦略一迟疑，低声说道，“臣以为，当年，也许，娘娘就是不想面对如今这个局面，不想让王上为难，所以才选择离开的。”
　　司马浩云身子一僵，难道说，是因为太后当年做了些什么？所以，凤翎才说“不敢”？
　　呆了半晌，司马浩云轻声说道：“你退下吧。”
　　“是，主上。请主上多保重身体！若有任何吩咐，请随时召唤苏彦。”特别是关乎素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