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桃儿三十岁生日宴

　　九零年春天，旺儿爹和福儿准备着拆了姥姥的旧屋盖新楼，旺儿一门心思张罗着给桃儿过三十岁生日，这次两口子商量着，要到沙市大街上人气最旺的169大酒店去摆几桌。春兰结婚生孩子都是在那订的酒席。
　　可乡下亲戚拖儿带女一来就是合家搬，你说到洒店请客多不划算。桃儿说反正不打算赚钱，就图个热闹讲个排场，让我娘屋里的老少爷们长长见识也好呵！
　　水远三秀早在两年半前就荣升为爷爷奶奶了。大贵小贵在三层楼房修成后的第二年春上，在宽敞明亮的楼房下一起举行了婚礼，次年相隔三个月各自生下一个男宝宝。
　　老爷子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人也越来越瘦弱，这些年他特别喜欢花子的的旧衣服，花子穿窄了的牛仔裤是他的最爱，花子穿小了的鞋子也被他收藏起来。每逢他到草市的侄儿们家走亲戚或被几个女儿接到她们家玩几天，他都会穿上这些好衣好鞋，衣服两边扯一扯，鞋子左右看一看，满是皱纹的脸上就有有几分羞涩有几分欢快。女儿孙子们便高高兴兴地簇拥着他，异口同声地说：爷爷越长越精神了噢。
　　老爷子在家里除了脚跟脚手跟手地看护两个重孙子，就是坐在楼前晒太阳。他心里却充满了快乐，无论是双手推着摇篮哄两个孙子睡觉还是在太阳下坐一坐，他都轻轻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子，好像他肚子里有个阀门，只需轻轻拧动一下开关，小曲儿它就会哗哗啦啦地从心底里流出来似的。
　　
　　桃儿生日这天天气还不错。贤宝在乡办银锄厂当了两年副厂长了，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小车。小贵的女婿也是出租书司机，他们开着两部车把亲眷们从倒口湾接到城里来。
　　大哥裴五儿这几年明显老了，当他从车里走出来时，桃儿看到的是一个面色黝黑、头发半白的小老头。大姐也发福了，身体臃肿，脸又黄又胖。那个容颜清秀端庄温婉的秋米，已随着岁月的流失而变成一个苍老肥胖的老妇人。
　　岁月不饶人，亲人们就这样在风雨里熬着日子一年一年地衰老了。老得失去了心目中原本清皙的模样；老得你睁大眼睛好像不认识他们了。桃儿有些日子没见到大姐大姐夫哥了，今日得见，鼻子有点酸。
　　公公婆婆那边也来了一些客人，亲戚朋友间的人情来往，有送就有还。桃儿厂里由赵月芳领头大概有了九个人；旺儿车间也来了十来个平时相处得好的；隔壁邻居、麻将老板、柳婶子两口子，在约好的时间段都挤在熙熙熙攘攘的人流里鱼贯而入。
　　旺儿只在中号包厢订了八桌，可人渐渐到齐时，起码有十桌人。福儿扯着旺儿到静僻处，忍不住晃动着手指敲对着他哥哥：“就知道你办不成大事，快去加三桌。”
　　“加两桌就……够了吧？好事成双！”
　　“再多来几个客人了，你把人家赶回去呀！”
　　
　　正说着，又有三四个大男人边说笑边往这边走来，赵月芳摇着手扯开她的粗嗓门叫：“刘主任，哦！是刘科长……鲁主任，这边，我们在这！”
　　刘伟岸到了。旺儿脸孔上的血一下子膨胀着涌到他的眼眉边，他用那双像刀子一样锐利的眼睛剜桃儿一眼，心里愤恨地骂道：“你个臭东西不是说他现在长年出差在外吗？你不是说与他断得一干二净了吗？”
　　福儿迎上去跟每个人握手，又分别给他们递上一支烟：“我嫂子厂里的领导大驾光临，欢迎您们！来，来，跟我来。嫂子，你厂里来客人了！”福儿热情地把他们引到座位上，
　　旺儿红着脸走过来与客人点头问好。
　　福儿朝旺儿一努嘴，朝他亮出三根手指头，然后示意他去后台加餐桌。
　　桃儿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上次学校操场上离别，她已经有几个月没见到伟岸了。她向他们走过来，双目炯炯发亮，笑容灿烂可掬、神情是多么的欢快！
　　
　　大贵和小贵的两个两岁多的儿子，穿一样的新衣服新鞋子打扮成双胞胎的模样。他们懵懵懂懂、精灵调皮的样子不知吸引多人的目光！这会儿，两个小东西一个牵着幺奶奶的手，一个扯着幺奶奶的裙子，他们早就听说街上的幺奶奶今天过生日，他们当然要跟着她看一看她是怎么过生日的呀！
　　桃儿新烫了头发，扑了点囗红细粉，她穿着银灰色的风衣，风衣里是一袭黑色碎花长裙，长裙下是一双银灰色皮鞋。一款精致的小包包斜挎在她的肩上，不用说，小包包收下了许多的礼金。
　　刘伟岸的来到让桃儿喜若狂，但她在众目睽睽中尽量保持着矜持的微笑，她一边走向刘伟岸与他们打招呼，一边与两个小可爱周旋温存。
　　刘伟岸瘦了又黑了，昨天出差刚回来，他没买到火车座位，只好在两车厢相接处的过道里站了二十几个小时，站得两条腿失去了知觉。前几天赵月芳打他的手机告诉他，说彭新桃过三十岁生日，酒席都订好了。你这个老乡老车间主任可不能缺席哦！
　　刘伟岸虽然很久没跟桃儿联系了，但他怎么能忘了她的生日？去年的今日，他们俩还乘车到江陵太湖百亩桃林去赏桃花、在“桃花源”宾馆吃饭午休呢！
　　他马不停蹄心急如焚地赶回来了。放下行李，他不顾家里女人的阻拦和反对就来参加桃儿的三十岁宴席。他只瞥了桃儿一眼，就知道自己所有的奔波劳累是值得的。
　　
　　人到得差不多了，服务员就开始上菜了。甲鱼火锅，橙汁全鱼，传统清蒸扣肉，荆州特产鲩鱼糕，干煸黄鳝配洋葱，牛肉牛肚牛楠大拼盘……菜是桃儿和旺儿一起挑选的中等价位，一满桌佳肴加水酒有三四百块，差不多是桃儿半个月的工资。
　　老爷子缺了几颗牙，好多菜咬不动，水远就挑些软一点的鱼糕扣肉放在他碗里。三秀坐在她妈旁边，鼓励妈多吃牛肉，说牛肉卤的烂，落口就化了不会卡在牙缝里。
　　两个小调皮很快就填满了他们的小肚子，他俩从椅子上溜到桌子旁，盘踞在他们妈妈的膝盖上，拿着长筷子学大人们去戳盘里的菜。
　　水远与三秀离得近，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这儿真不错！喂，爹明年七十九岁了，我们就把这里请客，把爹八十岁生日提前过了如何？
　　三秀没意见，大贵小贵也点头表示赞成。花子对他爹翘起大拇指。可桃儿妈不同意，她撇着嘴巴说这儿多贵呀！哪有家里做的菜饭实诚！
　　大姐秋米一家老少十几个人坐满了一桌，光小孩子就来了五个。多余的贤宝两口子和雪英的男人，只好笑嘻嘻地加入大双这一家人这一桌子上来。
　　大双儿一家人都到齐了，那一对花胞胎长大长高了，两兄妹就在本市同一所学校读高中。据他们爸爸说，妹妹利丫学习很用功，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哥哥吉牛儿才十五岁己经有一米七高了，比他晚半小时出生的妹妹高一个头。他读书却远不如妹妹。
　　桃儿盘算着吃完了饭就安排厂里的同事去玉桥音乐街去唱歌，上次赵月芳过生日在Ok厅多开心呵！刘伟岸今天又要一展歌喉艺惊四座了！
　　桃儿目光轻移，她刚膘一眼刘伟岸，他就像有心灵感应一样，低着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刘伟岸眉头紧锁着神色很严肃，他跟同来的几个人说了几句话，又向同桌的赵月芳他们点点头，就离开桌子向福儿伸过手去：“对不起，我家里有点事……我得提前走了。”
　　“这酒才喝了一半，我都还没敬您呢！这就走了？”福儿几分客气几分惊讶地问道。
　　旺儿倒也机灵，他站起身来红着脸向刘伟岸递一个小纸袋，纸袋里装着一包烟一块香皂还有一条毛巾，这是作为答谢送给所有参加宴席的亲戚朋友的回礼。刘伟岸先是推辞，然后接过来说，谢谢了！
　　旺儿讪笑着说：“我正要去发呢！您这么快就要走啊？”
　　刘伟岸桌子上的电话又急促地响起来，坐旁边的鲁主任偷偷地朝电话瞄一眼，伸出舌头朝赵月芳做个鬼脸。
　　桃儿过来了，刘伟岸朝手机指一指，说有点事我得先走了。同来的鲁主任和另一个销售科长也站起来拿好了衣服和纸袋，说我们同刘科长一起回去，小彭，下次有空再聚噢！说完，分别从包里拿出红包礼金呈上。
　　刘伟岸打趣地说：“我差点忘了！新桃，生日快乐！”说时，从包包里取出一个粉红色印有桃花图案的红包交给桃儿。桃儿正想说什么，只见刘伟岸举起酒杯，几步走到桃儿爹妈这一桌，跟二老握手后，跟他们碰碰杯，然后一仰头把酒喝了下去。
　　彭老幺受宠若惊地站起身来说：“娃儿，吃菜，吃一大口菜。”说时，用筷子拣一块鱼糕放伟岸手里边，伟岸也不推辞，把它拿起来放到嘴里吃了，然后咂巴着嘴巴顽皮地一笑。
　　另外两个主任对视了一下，也斟上酒来走过去向桃儿的爹妈姐姐姐夫们敬酒。
　　酒喝了，三个人要走了。赵月芳等两三个女人站起身来，依依不舍地送别厂里的领导，无比遗憾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桃儿只觉得喉头酸涩发硬，但她一咬牙，苦脸转变成笑脸，端起酒杯向同事们走过去，她得镇定自若地堵上他们的嘴巴是不是？
　　
　　刘伟岸刚下电梯，就碰到了凶神恶煞两眼冒火的肖之红，她斜着一只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正要去喝你情人的生日宴酒呢！我明白了，你马不停蹄心焦火燎地赶回来，就是为了给她过生日！”
　　“什么我给她过生日？你最好去医院检查大脑还正不正常！按我俩既成的约定，顾全我们大家的尊严和脸面，不要给任何一方造成伤害。……你若不配合，明天厂里就会传出我在彭新桃的酒席上被你拽出来的花边新闻。不信你试一试！”
　　这时在楼下车里等着的鲁主任给伟岸打电话了，问你老婆要不要紧，需不需要我帮忙开车？
　　刘伟岸一边拽着肖之红的胳膊往楼下走，一边在电话里回答说：“你等等我们，她感冒发高烧，我们己经下楼来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肖之红只好气鼓鼓地随伟岸下楼去医院看“病”。
　　
　　桃儿送别众亲朋回到家里，整理好包里的人情钱，哦哟，三个姐姐全都是送的四百元，侄儿侄女们一百二百不等，厂里同事和邻居们都是送的一百元。姥姥送的50元。酒席不仅没亏本还赚了，赚了一千多块钱哩！
　　桃儿最后一个打开刘伟岸的桃花红包，红包里有一张三千元存单和一张桃花纸笺写的留言。留言并不长，上面用钢劲有力的字写着：我的爱人，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在我离开你的日子里好好照顾你自己！注：密码是你的生日，600328。
　　旺儿回来后匆匆忙忙去上夜班，临走，嘻笑着从桃儿面前抢了一张百元钞票跑了，聪儿进来像小时候一样，亲吻了妈妈的额头就要去睡觉了，眼睛却盯着妈妈面前的一堆钱，桃儿把一张五十的票面塞进他手心。
　　夜深了，桃儿把伟岸的红包贴在心口，轻声啜泣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