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终生的懊悔

　　“更残酷的是我那天早上临走时你对我说：‘十元钱下个月你是不是可以早点寄给我？人家结婚我要送人情的。’你并没有叫我多寄几元给你，只是叫我早点寄，可我当时衣袋里就有二三十元钱，就是不想给你，只是含含糊糊地不高兴地应了一声。阿爸，你那里知道，实际上连同上次给你的那十元钱，我这都是我自己的奖金，是计划外的闲散钱，都可以作为额外的钱给你用的。我平常自己又不抽烟又不喝酒，要这些钱有什么用？你看你苦得连饭都没得吃，也买不起一点起码的下饭，希望我早点给你钱以解燃眉之急，可是我袋子里放着三十元闲散钱就不不愿意给你，怕给你了又给小弟去用。我这个人是多么的冷酷无情呵！多么的自私多么的小气啊！
　　“我现在懊悔了，父亲能活百岁千岁？看现在眼睛一眨，父亲就没有了！看看自己书也看得不少，说起来古今中外无事不晓，怎么这么简单的事碰到自己头上就这么糊涂了？这说明书虽看得多，却没有与自己的世界观联系起来，依旧没有爱心，没有善良之心，遇事不为替对方想一想，替父亲想一想，替小弟想一想。我寄十元钱有多大用处呢？这十元钱父亲既要照顾自己生活又要照顾一下他的小儿子和小孙子，能顶什么用，自然捉襟见肘不够用。自己当时如果肚量大一点，替父亲想一想，悄悄地多给父亲几元，自己袋子里有钱的。父亲当时生活就不会这么困难，有吃有喝身体好好的就是干点活也不会中风了。”
　　父亲的死看来是小弟的原因，但实际上我有很大的责任。我没有负起赡养育父亲的责任，赡养父亲光一个月给十元钱就够啦？他的粮食是怎么解决的？他穿衣呢？看病呢？根本不够的。也没负起做大哥的责任，你现在自己生活好了，你的小弟小妹生活怎么样呢？从中也可知我这人遇事总替自己着想，不为父亲着想，不为兄弟姐妹着想，我这人度量不大。
　　你说下个月要送人情，早点寄来，何必等下个月呢，我当时袋子里就有现成的钱，到你送我到村口时，我甚至都把手伸进了衣袋里，捏着了张十元头的钞票想拿出来给你，可当我想到上次给你多寄十元你又给了五弟时，我怕这会早给你十元你转身又给五弟去，到底我硬着心肠把那张十元钱又放回袋底里去了。你看我这人肚量就是这么的小。
　　我这趟来不但没有多给你一分钱，而且不知怎么的这次我会这么闹火和残忍，还竟严厉的毫不客气地批评你，你在我后面跟着时，我对你说：“阿爸，你过日子实在太不会安排！我虽然寄来不多，一个月十元一年也有一百二十元，有时还多寄几元；再加上几个弟弟给你的每年六十元口粮钱，那你就有一百八十元，平均每个月也有十五元了，在农村像你这样吃用一个月有十五元生活费用也可以过得去了。我说你口粮钱不算，就算我给你的每月十元另用钱好了，你抽烟抽点大红鹰，就算一天一包，一角三分一包，一个月三十包，三元九毛钱，就算四元也够了吧？你说够了。我又说那剩下五六元，不是一个月还可以斩三斤肉打两斤酒买些下饭嘛？当时你苦笑着说：“嗯，算算这样是可以了。可是如今钞票不经用，一用就没了。”实际上口粮钱几个弟弟根本没有给你过。可是我还是坚持说你的钱不是自己用的，都用到他们身上去了。我指点的是家里的弟弟们，我说你管他们那么多！你已经自己分开住了。何怕必再去管他们！你当时默不作声。
　　走了好长一段路，你在后面对我说：“我十年来用了你一千元有了吧？”我一听觉得有点不是滋味，我忙嫌疚地说，没有的。你沉默了一会又说：“像我这样的人去自杀嘛无缘无故的又不愿意，可是活着实在是讨你们的债啊！阎罗王怎么不把我叫的去呵！”多伤心多痛心的话啊！当时我也感到刚才我对你说的话有点重了。你误解了我的意思。“阿爸，”我忙制止你说，“你怎么这样说呢？我们都希望你长命百岁呢。”你喟然长叹说：“我如今已经没有用了，多活也是多拖累你们的！”到了大路边我叫你留步你还在那里深沉地望着我和孩子好久，又目送了半里路才回去。
　　“阿爸呵，那里知道，你那次和我说的话竟成了永别之言，你仿佛知道自己准备回去似的，说什么十年可能已经用了我一千多元，你在跟我算总结账了啊！今天我想起来，你的话含了多少意思啊！阿爸我总想你还能再活十年八年的，因为你当的身体还这么好，你自己也曾说过你可以活到八十多岁。早知道你会这样快就要离开我们，当时我不应该给你说那些话的，更不应该算这个账的，我这样算账，我这样的对你说，我那些话是多么的伤你的心啊！我说的这些话我回家以后就后悔了，我怎么能对你说这些话的，十元钱有多少用场可派，多少东西可买？自己两个人一百多元，只养育一个儿子，那么多钱又到哪里去了？何况只有十元钱。当我回家追悔以后，我当时在家想，下次我回家一定要给你多买些吃的下饭，多买些闲食，以后多待爸好一些，想再补救过去自己对爸的不足。但是老天爷却对我这样的苛刻，不叫我再报答你，今天你就这样的去了，再没有让我们报答你的机会了，好叫我痛苦啊！
　　“今天我想起来也许我那次对你的批评是引起你发病的原因之一，以致你最后把残生的希望寄托在五弟身上去，觉得大儿子虽是工人，给十元钱一月，也会算得这么细，叫人伤心。倒是五弟说过有他吃的，不会饿着爸，以至你尽心竭力地去帮助五弟，卒致引起中风而伤生。
　　“阿爸呵，你以前曾对我说过，五个媳妇中算我的妻子对你最好了。实际上你也是当着我的面是说我待你最好了。事实上不是那么回事，你在艰难的年月，用血汗把我们抚育养大，难道是我用一千元钱抵挡得了的吗？再说我只给十元一月给你，我当时和妻子两个人的工资有一百元一月，我给你十元也只不过占我们总收入的十分之一，如果我有孝心，自己再节省一点，再多寄五元给你，寄上十五元一月，你的生活也会好一些了，就是帮助小弟你也可以多帮助他一些了，可是我只给了你十元一月。
　　“我这个人实在也是个怕老婆，怕再多给你会使老婆不高兴，我忘记了，当年在雪梅读书的时候，我回家来是怎么受你和阿妈和两个弟弟帮助的？我当年没有你和阿妈和弟弟们的帮助一，我就结不了婚，我妻子就上不了大学。今天我妻子出来工作了，自己夫妻俩的生活好了，却对如今困难的父亲和弟弟们这样计较起来了。我这人是多么的忘恩负义啊！但我知道你是不会这样想的，还总认为我和媳妇对你是好的。也许你认为五弟三弟都是好的。他们曾对你照顾不到，那是因为他们一时要造有房子挣家具有很多困难。都是有些客观原因的。是当时生产力低下，农民收入不高，大家生活都有困难造成的，可是我却没有这样想想弟弟们的困难。”
　　堂！堂！堂！的锣声又暗哑地敲起来，警醒了我，抬头看父亲的灵柩已经来到了塘河边，河边两只农船等在了那里。按照当地的老规矩，老夫妻两死后是要一道把坟筑在一起的，因此我的弟弟们见如今父亲逝世了，把父亲的坟做成了大坟——就是双穴坟墓，现在村人们帮助我们把十年前死去厝坟在村后我们母亲的白色的旧棺材，也运来摆放在了船上。
　　十年前死去的母亲和父亲在船上相会了，然后一道到山上去到同一穴大坟里。十年前母亲为三弟的婚事而死。十年后父亲又为五弟喂猪中风而死。如果不是为儿子操劳不会死得这么早，你们是还可以多活十年二十年的。特别是母亲逝世时才五十七岁，还可以多活二三十年的。你们为儿女劳碌了一辈子，最后都为儿女而死，而且早早地死去。父母这辈子的人生多么辛酸啊！父母亲辛苦劳碌一生，最后为儿女们舍命而去，死后总算有我们大班的儿孙为他们送终。以后每年清明节，儿孙们会去山里他们的坟头祭扫一番。点些香烛拿些馒头青金团老酒下饭在你们坟前生前摆一摆，我的大阿妹有时即兴还跪在坟前哭一顿。可是这对你们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你们已经什么也不知道了。
　　大妹在哭时对父母诉说，她也很烦恼，她两个儿子为分家不平而吵闹。大儿媳妇生了一个女儿还想再生一个儿子，按计划生育规定是不能生了，可是她们坚持要生，所以只好挺着个大肚子到亲戚家东躲西藏，到处躲。但纸是包不住火的，这孩子生出来后大队总归要知道的，到那时呢，你还能瞒得过人家眼目？
　　唉，多么不肯吸取教训的人们啊！即使真的生个儿子，养大了又有多少好处？等你们老了，他们能瞻养你们嘛？他们还想自寻烦恼。人说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儿女多了，他们你推我不管的，倒反而没人管了，倒不如一个儿子，他能全心全意地为赡养父母。
　　可是世人总想不明白。顶多生两个就够了，作为备胎。因为生一个儿女是有点风险，万一出点事到时候老两口就要做失独老人了，但这万一只有几万分的概率，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的。百分之九十以上独生子女都能健健康康成长。活到为父母养老，不成问题。与其苦苦养育两个以上的子女，那么辛苦，甚至舍命，何不还是担些风险，只养育一个子女？养独生子女换风险是万分之一，而养育两个以上的子女，却要辛苦几十年，甚至一辈子。几十年过去，待自己老了时，两兄弟还只会推来托去的不肯照顾你，这有什么好？但世人总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