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博士的求爱方式

　　米泠被皮宏中逗的乐不可吱，柳明年就转向她道：
　　“小米，你笑的那么开心，是不是想到好题目了？”
　　米泠对讲坛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
　　“还有我？”
　　柳明年道：
　　“当然不能没有你，我可不想再承担歧视女性的罪名了。”
　　“我，我可是学外语的。”
　　“外语怎么了？外语的全称应该是外国语言文学吧，和人文最搭边，可讲的东西最多，什么西方的习惯、社交礼仪、科学文化……”
　　“柳主任，你还让我讲西方文化，我穿的高跟鞋高了一点，叶书记就批评我好几次了。”
　　一提到叶素贞这个让他头疼的政治搭档，柳明年就感到厌恶，但在年轻人面前还是需要一点绅士风度：
　　“那说明叶书记关心你的成长和进步。”
　　“哼，我看她是想吃葡萄又怕葡萄酸”——米泠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是在评价顶头上司——“有一天，我去她办公室，她正对着镜子左照一遍，右照一遍，见我进来忙对我说她眼里飞进了一只虫子。可笑，鬼知道她眼睛里能飞进什么虫子。”
　　看着叶素贞结下了这么个年轻漂亮的仇敌，柳明年有难以抑制的开怀，但还是强装着为叶素贞辩解道：
　　“叶书记也是人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以理解，可以理解。”说罢，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在为叶素贞辩解还是在借机嘲讽她。
　　米泠此刻似乎意识到了背后议论领导的危险，自我纠错道：
　　“其实叶书记人还是挺好的。不过，我的确没有什么好讲的。对西方饮食我还有一点兴趣，不过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吃过一顿正经的西洋大餐。如果学校对外开放了，让我们都能到西方开开洋荤就好了。”
　　她说罢，大家一阵哄笑。柳明年在心里嘟囔道：还是吃，随后紧跟着一声谁也无法觉察到的叹息。然后，是一阵漫长的沉默。结果，鬼使神差——也许是心中长久沤制的醋无处倾倒吧——黄未宁竟说了一句：
　　“米泠，你可以讲一讲第六感觉。”
　　米泠没想到黄未宁会在这种场合报复自己，翻了他一个白眼，没说话。
　　柳明年不明就里，也不知什么是第六感觉，只感觉到这是一个挺有深度的选题，惟恐在年轻人面前失了教授的水准，就说道：
　　“我看未宁这个主意很好，小米你就讲讲第六感觉吧，一定会大受青年学生的欢迎。”
　　米泠听后一脸不悦，闷头吃了几口菜，便站起说她有事先告辞了。米泠这一走，柳明年的自信心就像被拔去气芯的皮球，瘪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
　　米泠从饭店回来，经过传达室时，传达室师傅让她签收了一个包裹。她打开包裹一看，是曹军棵寄的一本外文书。米泠记起来了曹军棵曾许诺要给她找一本原版的《第六感觉》。把那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她一个单词也不认识，弄不清是哪国语言。她在大学读的第一语言是英语，第二语言是俄语。对学习没有多大兴趣的她，两门外语再加上母语，三种语言在她的大脑中枢来回穿帮，已经搅得她够难受的了，对别的语言就顾不得再有什么印象。米泠明白曹军棵的用意。女人对男人的用意是再敏感不过了，相反，男人在这方面倒迟钝得多。为虚荣所陶醉的女人又常常愿意装糊涂，弄得许多痴情的男人掉进了深潭想爬也爬不出。米泠年纪不大，但自认是曾经沧海的人了，对感情的事不再轻易相信。她第一次见了曹军棵就感到他是自己的一个“劫”，一个无法躲过的“劫”，迟早要和他发生点什么。然而，她并不着急，她觉得曹军棵就像店家为自己订做的一件饰品，只要愿意什么时候都可以去取。
　　米泠原本对那本不知是哪国语言的外文书并没太多在意，想弄不清就弄不清吧---那本中文版的《第六感觉》她也只是草草地翻了几下，自己又不打算去做研究《第六感觉》的专家，哪有心思看什么外文原版呢，更别说一个单词也不认识的“天书”了。然而，黄未宁的挖苦刺激了她---要不真的和曹军棵发生点什么，冤枉了自己不说，也太委屈这个为自己费尽心机的痴情博士了。她就找出曹军棵留给自己的名片，按照名片上的电话号码给他挂电话。
　　曹军棵把包裹寄出之后，就计算着到达的时间。觉得包裹应该到了，就开始盼望米泠的电话。一天一天过去了，米泠的电话老不来，他就有点坐卧不安，开始疑心重重---一会儿想那包裹是不是中途被邮政局弄丢了。一会儿想也许那包裹并没有丢，米泠工作忙或者出差去了，还未来得及领。一会儿想，米泠收是收到了那个包裹，但对自己的做法不屑一顾，他还能想象出米泠各种不屑一顾的表情。要是头两种情况还可以有继续等待的理由或者去想法补救，要是后一种情况就彻底完了。他几次想打电话问米泠个明白又怕降低了自己的身价，就在心里安慰自己：再等一天。这天他被各种念头折磨得终于顾不得自己的身价了，就坐在电话机旁掐着数字下决心给米泠打电话---10、9、8、7、6、5、4、3、2---就在他要数到那决定身价的“1”时，电话铃奇迹般地响了。他迟疑地拿起听筒，听到果然是米泠的声音，心“突突”跳得像要冲出体外。
　　米泠问为什么给她寄一本她看不懂的天书？是不是存心糊弄她？曹军棵把这个答案设计过无数遍了：“哦，对不起，我只知道你是学外文的，可我忘了问你学的是哪国的外文了。卖书的只告诉我是《第六感觉》的原版书，我也没再问别的。我是只懂一点点英语，我哪敢给你买一本天书呢？不过，你看不懂也好，要是你看懂了，就不会和我打电话了……”其实，哪有什么原版的《第六感觉》呢。曹军棵到外文书店专门找了一个西非小国语言版本的书，也不知道是什么内容。那书积压已久，书店打五折贱卖给他。他想这么生僻的小国语言，米泠一定不懂。曹军棵拿着那本书走出外文书店，裹夹在城市川流不息的人流中，想象着它将要为自己的爱情生活杀出一条血路，不禁为自己的“高智商”游戏暗自得意。
　　米泠猜得出里面的猫腻，却故意不戳破他，说了句连她自己都吃惊的话：“你坏死了……”
　　这样浸满了甜蜜的嗔怪话，只有亲密的男女之间才可能有的。曹军棵听了以后，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酥了——三十多年了，从来没有女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语。他不知说什么好，激动得呼吸变粗，米泠在电话线那端也感觉到了。
　　米泠后悔不该这么早就把容易使男人忘乎所以的语言说出，更害怕电话线里突然传来让她跌破眼镜的话，就说道：“嗨，算了算了，不就是一本书吗，看不懂算了。我也没别的事，只是好奇问问，长途很贵的，又没人给我报销，就这样吧，我挂了。”
　　听到对方要挂电话，陷在激动的泥沼中不能自拔的曹军棵立时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地说道：“别别别，我给你报销。”
　　米泠想象出他在电话线那端的慌张样，竭力忍住笑，本想说“你有什么权力报销呢”，但又惟恐挫了他日后的信心和勇气，改口道：“你报销花的照样是钱呀。”
　　在曹军棵看来，女人肯心疼男人的钱，就意味着这个女人要和他一起共同生活了。激动的浪潮一拨还没有下去，一拨又涌了上来：“钱不是最重要的……”曹军棵语焉不详地接了一句，不像关于“天书”的问答，由于早早打了无数遍腹稿，可以回答得从容——也许他是想说爱最重要、他们未来的家庭最重要等等。但米泠没准备给他系统阐述的机会，截住他的话说道：“好了好了，反正再怎么着也无法把要说的话在电话里说完。还是留一些等见面再说吧。”随后说句“拜拜”，就果断地把电话挂了。
　　这次通话虽然没有如曹军棵期待的那样长，但包含的信息却比他期待的更让他鼓舞。放下电话，他举起双臂，握紧拳头，做了一个表示胜利的姿势。像奥运冠军那样，他绕着400米的环型跑道跑了两圈，激动的心才平复下来。稍微有点遗憾的是，在他奔跑的时候，没有一面国旗可以披在身上。
　　米泠放下电话，心情倒出乎寻常地平静——她只不过是告诉店家，准备某一天要去取那件她订做的饰品。然而，曹军棵毕竟不是一件普通的饰品。回去躺在床上，她的心情开始起伏起来。体育男、黄未宁、曹军棵，还有小学或中学她曾经暗恋过或暗恋过她自己的同学，以及所有在她的青春之河中曾激起过浪花或涟漪的所有男人们，都像电影胶片一样在她的脑海里一遍遍地播映。最后，黄未宁这个小男人在他的意识里被放大、定格，不间断地向他做着各种怪异的表情，怎么也挥之不去。她突然坐起来，做了一个突发奇想的决定：非要讲讲那第六感觉不可。
　　她拧开台灯，找出那本中文版的《第六感觉》。那本书的许多书页都被折了折痕，其中一页这样写道：大自然有磁感应，人类也有心感应。如果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心心相印，一个人失眠，另一个人肯定也要睡不好觉……米泠想自己这一段睡眠特别地好，连梦都没有做过一个，这说明并没有和自己心心相印的人。想到那个体育男，她真的分不清性和爱有什么区别。而今晚她想着如何构思“第六感觉”的演讲稿，想象着听众，特别是黄未宁会做如何的反应，辗转反侧，竟迟迟不能入睡——这是不是证明有人开始和自己心心相印了？她想要是就是那个曹军棵，他今晚激动得肯定睡不好觉。如果说曹军棵想自己，她没理由怀疑，但如果说自己和他心心相印，她觉得一百个没有可能。想想写书的那个外国佬、买书的曹军棵、借书的自己，还有要她讲“第六感觉”的黄未宁，觉得一个个都荒唐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