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十九章
作品名称:生生不息 挚爱不灭 作者:敖穈 发布时间:2021-03-22 18:54:58 字数:7391
第十八章:
把周思泉从大浦镇食品站调到祥德县福利院来当会计的,或者说把他从宜溪河沙场捞出来的是新调来的民政局局长,而这位局长曾是周老先生当年手下的兵。
祥德县福利院是一栋U型的四层高小楼,左边用作敬老院,右边用作孤儿院,中间用作办公楼,楼下的坪里有一个大花池,花池里面种着一棵大樟树,郁郁苍苍的,白天,老人们从左边是楼里走出来,在树下打牌、下棋,右边的楼里传出此起彼伏的哇哇哭声,晚上,老人们从左边是楼里走出来,在树下纳凉、跳舞,右边的楼里传出此起彼伏的哇哇哭声。
那时候被送来的女婴太多了,右边的小楼根本安置不了这么多女婴,一个房间往往要放十几张婴儿床,周思泉试探着向院里的领导提议在社会上招聘一些临时工,把新收到的婴儿寄养在这些临时工家里,既缓解了院里的压力,又节约了成本,这个办法竟被领导采纳了,福利院招的第一个临时工便是从广东回来的曼月柳。
周思泉慢慢在福利院站了稳脚,有一天晚上,他来到电影公司家属楼,楼道里漆黑一片,他摸着生了锈的扶梯上到了五楼,门框上的亮子射出微弱的灯光,他敲了敲门,古金花开了门,见他手里抱着一个婴儿,婴儿肥嘟嘟的,闭着眼睛,额头正中央上有一块疤,古金花问他:“思泉,你这是?”
周思泉说:“姐姐,听说你没在那家早餐店做了,你带不带人?”
古金花的手长期在冷水里泡,关节炎让她的手指时常握不稳碗,摔烂的碗太多了,老板娘就另外招了一个,周思泉此时提供这个工作对古金花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古金花激动地说:“我带,我带。”
周思泉说:“这是今天刚送来的,院里的医生检查过了,除了眼睛天生看不见,其余没什么毛病。”
古金花看着周思泉,认真地说:“好,好,好。”
周思泉说:“姐姐,院里目前定的是300块一个人,吃穿都在你这里。我改天想办法从院里找一些旧衣服给你。”
古金花连连说:“好,好,好。”
周思泉走后,古金花捧着这个肥嘟嘟的女婴不知从何下手,她既紧张又高兴,高兴有两点,一点是她又有工作了,另一点是只有未生过孩子的女人才可以体会的,她给这个肥嘟嘟的女婴取了个叫“花花”的名字,她当晚就跑到电影公司的公用电话亭打了一个电话给调到麓山市工作的佑健,让佑健把这个事情转告给佑安,佑安此时在佑健的工地上看大门。
后来,周思泉又陆续抱来了两个女婴给古金花,九百元每月的收入大大缓解了她的经济压力和精神上的焦虑,她从电影院这些老人的家里挨家挨户去问不要的烂衣烂裤,用做婴儿们的尿片,她去宜溪河对岸的西上街批发三鹿奶粉和米粉,批发的价格比解放北路上便宜一块钱一包,她自己是顶爱干净的人,婴儿们也成了爱干净的婴儿,在夏天,她每天都给婴儿们早晚洗澡,然后打上香喷喷的痱子粉,在冬天,她早晚都要给婴儿们擦脸擦屁股,若是时间到了,没洗或没擦,婴儿们就会哇哇哭起来。为了节约自来水,她把尿片和衣服端到楼下的井边去洗,上面沾满屎的尿片,她总是轻轻刷,怕刷烂,冬天的井水冒着热气,她粘满胶布的手浸在井水里感觉很温暖。
但日复一日这样重复的工作,这样的在婴儿们啼哭声、吵闹声中的工作终究会把人的精神逼向崩溃的。花花有一次发烧,不肯吃东西,恼人的哭声和无助的境况逼得古金花狠狠地扇花花的耳光,她把花花摁在椅子里,把奶粉强行灌入花花的嘴里,花花哇啦哇啦呛了出来,古金花用手掌围着花花的嘴捧住呛出来的奶粉,另一手捏住花花的鼻子,把奶粉又灌回去,花花像条鲤鱼一样在椅子里打着挺,挣扎着,哇啦哇啦咽下去,又哇啦哇啦呛出来,奶粉还是灌了一半,突然,花花开始抽搐,脸色骤白,连嘴唇都变成了灰白色,古金花吓得赶紧丢掉手里的奶壶,用食指堵住花花的屁眼,这是她做姑娘时古郑氏告诉她的,不堵住,孩子的魂儿就跑掉了,古金花一手捧着花花,一手堵住花花的屁眼,她三个台阶并作两个台阶走,从电影院家属楼五楼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下来,她在剧院门口拦了一辆三轮车,她对司机说:“去福利院!”
司机发动三轮车,她又说:“还是去县人民医院!”
司机掉转头,她又说:“去福利院、福利院!”
三轮车开到福利院,她飞奔下来,冲到医务室,医生一看,赶紧叫车送到了人民医院,经过抢救,花花活过来了,人民医院的医生说再来晚一点人就没了。
另一件曼家要感谢周思泉的事情是关于月楠的。
月楠第一次丢失,姬英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和曼继望火急火燎地赶到梅园乡,她像审犯人一样对着聋子呵斥,但又带着哭腔,说:“你就一个回来了?你就忍心一个人回来了?你把我的女儿到底怎么了?”他对着聋子又厮又打,聋子一只手正常,一只手小,两只手交替挡着姬英兰的厮打。
姬英兰的声音很大,聋子全听见了,他说:“我去找啊,没找到我就在煤垄上被压死!”
聋子去广东韶关花坪镇挖煤,把有身孕的月楠也带去了,过年回家的那天月楠却不见了,他急着赶车就一个人回来了。出节后,他回到韶关花坪镇,发现月楠竟坐在自己的出租屋里,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可回到韶关半年后,他真的在煤垄上被压死了,煤山突然崩塌,煤像黑色的浪排山倒海地倾泻下来,把聋子连同他身上的撮箕都重重地压在了下面。
姬英兰派了李基福、周思泉两个姑爷和佑安去了韶关,月樱后来也赶来了。
聋子的哥哥嫂嫂提前去过了,不过他们是去领煤老板赔的钱。
两个姑爷和佑安、月樱来到花坪镇的煤矿上,挖煤的劳力们两肩上各挂着一根皮绳,绳子的另一头牵引着一个有门板那么大的撮箕,撮箕里堆满了煤石,劳力们打着赤膊,光着脚,浑身乌漆麻黑的,他们在煤山上像雪橇犬似得四脚爬行着,奔袭着,运送着撮箕里的煤石。
他们问了好几个矿工才找到聋子租房子的地方,这是一个低矮的、破旧红砖房,房顶盖着破损的石棉瓦,门是用几块订在一起的木板拼成的,窗户没有玻璃,只有一块烂布当窗帘,屋外是一条环形的臭水沟,里面流着发着恶臭的黑水。
他们走进房里掀开蚊帐,里面顺势就飞出几只大蚊子,月楠坐在棉毯上,身子一摇一摇,手里抱着一个孩子,月楠的脸上和孩子的脸上都是红色的小包。
月楠手里的孩子就是我。
月楠认出了佑安和月樱,她抱起我给佑安他们看,说:“大弟弟、小妹妹你们看。”
佑安眯了眯眼睛,说:“姐姐,我们回家。”
四人把月楠和我带回了曼家湾,大家商量着怎么来处理这个事情。
一家人围着八仙桌,曼继望和姬英兰坐在桌子的上位,姬英兰看了看坐在门槛上抱着我的月楠,月楠把我搂在怀里摇来摇去,还哼着不着调的曲儿,佑康的三个女儿也围在月楠膝下逗我耍。
姬英兰扫视了眼前的几个孩子,她对李基福和周思泉说:“你们辛苦了,爸妈感谢你们。”
她又说:“基福家有困难,其余几个人,你们看怎么照顾你们姐姐?”
几个孩子都你看我,我看你,不说话。
她又对佑安说:“你和金花没有孩子,这个乃几就给你做崽吧。”
佑安眨了眨两条像缝一样的眼睛,还没等佑安回话,姬英兰又说:“月楠就跟着我和你们爸住。”
周思泉说话了,他说:“妈,你和爸年纪都大了,还要帮佑康带三个孩子,这样吧,姐姐先跟你们住着,我后面想办法把姐姐安排到敬老院去,那里有吃有喝,还有人照顾,我也在那里上班,也可以照看,你们看怎么样?”
姬英兰眼眶湿润了,她在桌上握着周思泉的手,说:“妈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第十九章:
周思泉的办公室在福利院二楼最中间那一间,他的办公室经常会来一些不速之客,福利院一些两、三岁会走路的女婴有时会踉踉跄跄地来到他办公室,立在门口叫他“爸爸”,周思泉从案桌上抬起头,笑眯眯地招手让她们过来,然后从抽屉里拿出饼干掰碎分给她们,花花总是晚到一些,花花摸着墙根进到周思泉的办公室,也叫“爸爸”。
花花长到两岁多的时候就从古金花那里抱走了,当孩子会走路的时候,福利院出于安全考虑就会把孩子收回去,我听古金花讲我那时和花花还有另外两个女婴是睡在一起的,但古金花怕我被压到,就在我和三个女婴之间卡了一块木板把我和花花她们隔开,花花她们哭的时候我也跟着哭,她们停的时候我也停。
周思泉打发完花花她们回去,又到左边一楼角落那一间房去看了看月楠,月楠平时要么在床上坐着,要么在电视机房和其他老人看电视,周思泉在门外或窗外看一眼就又回到办公室,他回到办公室,把门半掩着,他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是打给佑康的,他说:“佑康,你今天买嘛给?”
佑康坐在床上,骑在自己的被子上,被子脏得都发出一种黑亮的油光,他一手握着一个翻盖的摩托罗拉手机,一手翻着他的《六合字典》,对照着今天买来的码报,说:“姐夫,我估计今天开蛇,14号。”
周思泉说:“我感觉报纸上的诗是提示买龙,上面说‘不到长城非好汉’。”
佑康说:“姐夫,我这里的消息是内部的曾道人和白小姐提供的,比你那个准,我这个手机就是上次买的特码中的。”
周思泉在自己的判断和佑康的建议间犹豫着,到底是买龙还是买蛇?最后他说:“龙给我买30块,蛇买20块,钱先帮我挂着,到时一起给你。”
佑康说:“好嘞。”
佑康用拇指把手机盖合上,他每次都合得响,他喜欢这响声,手机铃声又响了,是李基福打来的,李基福说:“佑康,你买嘛给?”
佑康说:“蛇。”
李基福说:“我收到的短信上说是猴子。”
佑康说:“怎么可能是猴子,猴子上两期就出过了。”
李基福说:“那我也买10块钱蛇,钱先挂着。”
佑康说:“晓得了。”
佑康又把电话合上,佑安从板房外走了进来,他系着围裙,手上还滴着水,他说:“帮我也买5块,蛇。”
佑康头也没抬,继续看他的马报,说:“晓得了,你快去做饭吧。”
佑安出去后,曼杰宏弓着身子蹦蹦跳跳进来了,虽然年纪大了,但小腿还是强劲有力。佑安抬起头问:“杰宏伯伯,你买好多?”
曼杰宏伸出两个指头,弓着腰子,缩着头,笑眯眯地说:“帮我打两块。”
佑康泥工的手艺是跟着姬盛雄的儿子鹏鹏学的,鹏鹏每次回乡,姬英兰都去找他,佑康读书不行,但动手能力却强,他很快掌握了砌筑、抹灰、贴砖的手艺,房地产市场的蓬勃发展让技术工人供不应求,佑康便在曼家湾拉了一支施工队,自己当工头。
湾里没去广东的青年人和留在家里种田的老年人都来求他带徒弟,都要跟他去大城市里赚大钱,最早登门的是曼杰宏,他拉着斌斌来找佑康。
曼杰宏虽然身材小巧,但斌斌却长得壮硕,斌斌目光呆滞地看着佑康,曼杰宏给佑康散了一只烟。
佑康接下烟,说:“杰宏伯伯,斌斌不好去吧?”
曼杰宏不好意思地说:“是我们两个都去。”
佑康说:“伯伯,你年纪这么大了,就在屋里种点田算了,还出去干嘛?”
曼杰宏说:“种田能有个卵钱,只能包呷。斌斌力气大,可以帮你抬重东西,我可以帮你干点杂活。”
佑康拉着湾里的队伍从衡州坐火车到了麓山市,下了火车,却不见曼杰宏和斌斌,众人正打算去找,曼杰宏蹦蹦跳跳走了过来,佑康问:“斌斌呢?”
曼杰宏说:“我把他塞到那辆火车上去了,”曼杰宏指着眼前飞驰而去的一列火车。
佑康惊讶地说:“你送他去哪里啊?”
曼杰宏微笑着,说:“我也不晓得,不想养了。”
起初是佑康的堂客谢桂平在施工队管账和煮饭,但大女儿和二女儿都陆续到了读书的年纪,谢桂平虽然不理解为什么要读书,但以前在广东打工的时候她发现文凭高一点在厂里做的事都不一样,现在文凭太低了好一点的厂都进不去,她下定决心要让女儿们以后打好一点的工,她也担心女儿们以后进不了好厂会怨她,于是,她在电影公司家属楼二单元二楼租了一个搬走的老职工的旧房子,用来带两个女儿读书,可入学的事情可折腾了她好一阵子。
祥德县立小学不认电影公司的集体户口了,没有房产证就不能入学,谢桂平提着礼品到学校领导家拜访却处处碰壁,又领着大女儿和二女儿在老师的办公室又哭又闹,还是没有用。
曼继望气鼓鼓地从源兴乡赶过来,他在校长办公室拍着桌子说:“我三个崽都在这里上的小学,到孙女这里,单位的户口就不能用了?这是那里的政策!”
校长是认识曼继望的,曼继望放学生电影时,校长还是刚入职的老师,他恭敬地请曼继望坐下,说:“局里是这样的政策,必须要房产证,要么……”
曼继望说:“要么嘛给?”
校长说:“局里给了少量名额,但要交寄读费。”
后来寄读费也没有交,姬英兰知道宋奚已经退了,犹豫了一下后,她还是给她这位儿时的玩伴打了电话。
张桂平从麓山回去后,还是不太放心,她便把佑安从佑健的工地请到佑康的工地来煮饭。
在佑康看来,他实质上还是迎来了解放,他开始明目张胆、废寝忘食地钻研码书、码报和码诗,他觉得他在补救以前浪费的读书时光,他突然发现读书原来这样有乐趣,后面他索性做起庄来,他成了项目上工人与地下六合彩公司的联络人,他晚上有时候一个人出去,说是去找上线,甚至彻夜不归,到了第二天上工的时候才睡眼惺忪地赶回来,佑安眨了眨像门缝一样的眼睛,电影里国民党特务的直觉让他觉得事情不太对劲,这一次他便跟了过去。
晚上,麓山市街头绚丽的霓虹照得佑安的小眼睛一眨一眨,他小心地跟在佑康后面,离远了他又看不清,走进了他又怕被发现,他小心地保持着对他来说合适的距离,他跟着佑康来到汽车南站后面一个生活小区,这几条街除了小饭馆,最多的就是按摩和足浴。
饭馆里民工们正吃着宵夜、喝着啤酒,说着不知哪里的方言,门口的厨师挥动着手里的铁锅与铁勺,炒菜伴着熊熊的火焰在锅里与空中交替翻转,释放的煤气让火焰发出风一样呼啸的声音,起锅后,厨师舀起一瓢冷水泼入锅中,烧红的铁锅嗞嗞地叫起来,厨师又顺手将锅中的水泼到门口的地上,污水哗啦哗啦透过格栅流到下水道里。
按摩店大多半掩着门,透过磨砂的玻璃,里面射出粉红昏暗的光,显得妖艳、妩媚,推拉门上赫然写着“按摩、足浴”的大字,一些店门口坐着一两个穿着暴露的女人,佑安看到她们心跳有些加快,他眨了眨自己的小眼睛,她们便向佑安招手,骚里骚气地说:“来嘛,进来耍一下嘛。”
佑安回过神,佑康已经走远了,他赶紧追了上去。
佑康并没有走进按摩店,也没有进足浴城,他来到一栋破旧的居民小楼里,楼道里的灯光很暗,佑安在一楼透过楼梯井依稀看到三楼有光,他听到佑康说:“小玉上钟了吗?”
听到一声嘭地关门声,光又灭了。
佑安摸着楼梯扶手也来到了三楼,他在门口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铁门关地严严实实的,一点光都不透出来。
突然,门开了,一个身材丰满的姑娘嗲声嗲气地送着一个老男人出来,老男人并没有在意佑安站在门边,很自然地和姑娘道别,走的时候还抓了一下姑娘的奶,姑娘看见了佑安,便拖着他进来,嗲声嗲气地说:“呦,这位老板看起来好斯文啊,快进来啊。”
佑安不知是真扭不过,还是假扭不过,一下子就被姑娘拖了进去。
佑安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房间里环形的沙发上和靠墙的扶椅上坐满了花枝招展、身材暴露的女人,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白花花的女人,他努力睁大自己的小眼睛,女人们有的身材高挑,是微乳,穿着短裙、丝袜,有的屁股大、胸大,有的二者兼备,她们的乳房只遮住一半多一点,佑安感觉她们只要一起身站起来,乳头就会从紧身衣里蹭蹭冒出来,古金花从来没有这样的打扮,他也从未想过古金花能有这样的打扮,这个时候什么佑康、古金花、孩子、电影院、煮饭、买码都去了九霄云外,一个上衣从胸口开叉一直开到肚脐眼的女人向佑安眨了眨眼,他身体的反应更强了,帮他开门的女人嗲声嗲气地问他:“老板挑哪一个啊?带套吹50,不太套吹80。”
佑安诡谲地笑着,小眼睛在镜片后眯成了一条线,他问:“吹?怎么吹?”
那个女人嗲声嗲气地说:“老板在逗我们呢,还能怎么吹?就是我们蹲下来,你摁着我们的头吹呗。”
佑安想:摁着头?他脑海里慢慢浮现了另一张女人的脸,小时候他不肯去下毛田学堂念书,那个女人把他的头摁到宜溪河里,女人抓起他的头,问:“你去不去!”他咕咚咕咚呛了好多水,眼睛都看不清了:说“我就不去!”头又被摁进去,他又咕咚咕咚呛了好多水,四肢像一只正在被放血的鸡一样扑腾着,他用力挣扎着抬起头,说:“妈妈,我去,我去!”
这个女人的脸越来越清晰,迅速占领了他的大脑,他慌忙夺门逃了出去。
回来以后,他从工地的传达室打了一个电话给谢桂平,谢桂平第二天就杀气腾腾地从电影公司家属楼赶到了佑安工地的板房,在板房里,谢桂平把佑康又厮又打又骂,像骂一条狗一样,佑安屁都不敢放一个,曼家湾的工人队伍在板房外像当初在晒谷坪里看电影一样看着屋里的真人表演,只见谢桂平嚷嚷着:“这才结婚几年,你就嫌我老了,我哪里对不住你了,帮你养三个人,帮你煮饭,帮你算账,还要帮你养娘养伢……”
佑康终究是理亏的,只能任她打骂,谢桂平打骂完后撂下一句话:“回去就离婚!”
事情传到了曼家湾,曼继望本来想怕桌而起的,姬英兰先拍了桌子,把曼继望都吓了一跳,说道:“这个狗东西,从小就不听话,算他最坏!”
曼继望刚想说话,姬英兰又指着曼继望说:“就倒在你手里,小时候要什么你就依他,惯死了!”
曼继望说:“怎么连我也骂了?”
姬英兰说:“骂的就是你这个狗东西!”
姬英兰又骂道:“佑安也是蠢起拉牛屎,你打电话给那个堂客做嘛给?”
佑安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去了,今天是他最后一次为曼家湾的施工队煮饭。
曼家湾的工人们都从工地上下来了,他们从窗台上取下自己的碗筷,在门口的水龙头把里面的灰冲了冲,在墙角的脸盆里打了饭,围到圆桌前大吃起来,桌上摆着一盆夫子肉、一盆豆豉煸辣椒、一盆紫菜汤,曼杰宏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饭,一边说着:“佑安,今天的菜煮得香,棒棒的。”
佑安问:“佑康怎么还没下来?”
曼杰宏说:“总包单位的人说2号栋的外墙瓷砖勾缝没太做好,佑康看去了。”
佑安用不锈钢碗打了饭,夹了几把菜盖在饭上,特意多夹了几块夫子肉,然后又用另一个不锈钢盆子把碗盖住,他解下围裙,洗了手往2号栋去了。
工地上塔吊、泵车、人货电梯都停止了工作,各个栋号、钢筋棚、木工棚也都没了人影,工地一下子变得好安静,中午的阳光火辣辣地打在工地上,时间仿佛突然停止了一般。佑安来到2号栋,没看到佑康,他又绕道后面,发现佑康正在外架防护网里检查什么。
佑安喊:“佑康,吃饭了。”
佑康没有理他。
佑安又说:“等下饭冷了就不好吃了。”
佑康还是没有理他,继续蹲着检查着瓷砖的表面,佑安也钻到外架里,走到佑康跟前,说:“今日有夫子肉。”
佑康起身转过头对他说:“你嘛时候走?”
佑安说:“下午。”
佑康不耐烦地说:“那你还不快去收拾东西!”
见佑安不说话,佑康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从里面数出十张一百的拍到佑安手里,说:“现在可以走了噻?”
佑安眨了眨自己的小眼睛,叹了一口气,手里攥着那十张崭新的钞票。
楼上的脚手架传来一声异响,佑康感觉不对,他猛地扑倒佑安身上,说:“哥哥,快趴下!”
2号楼的外架轰然倒塌,解体的钢管和防护网将两兄弟埋在了下面。
曼家湾的工人把两人被挖出来时,佑康已经没有了气息,佑安活了下来,板房里那碗饭还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