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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生生不息 挚爱不灭      作者:敖穈      发布时间:2021-03-19 15:00:18      字数:3455

  清晨金黄的阳光洒在田垄上、宜溪河上、青山上,洒在姬英兰家天井里的水缸上,她坐在自家门槛上望着远处墨绿色的燕子坳,月樱帮她梳着头,梳子的棱角刮着她的头皮,让她觉得很舒服,月樱说:“妈,你有白头发了。”
  月樱把手里的一根白头发递到姬英兰面前,姬英兰接过来,摊在手掌里,她看了看,然后用食指和拇指搓了搓就扔到地上去了,说:“梳。”
  家里现在就只剩姬英兰和月樱了,子女们嫁人的嫁人,参加工作的参加工作,佑康虽还在县城读高中,也快到成家的年纪了,姬英兰感觉自己的人生任务已经完成一大半了,她对自己感到欣慰,她也感到轻松,她感觉生活舒适得就像外面这和煦的阳光。
  佑健是他最愿意在人前谈起的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是全靠自己读出去的,没有花家里一分钱,每次放长假回来,家里给的生活费原封不动拿回来,他还把学校发的补贴给了姬英兰,佑健每半个月都写一封信回来,姬英兰坐在灶火前借着火光读着佑健的信,佑健是个爽朗的男孩,但文笔却极为细腻,他在信里像女儿一样向母亲吐露着自己的心事,火光映在信纸上,姬英兰时常看得落泪。
  她依然记得分工前,她去衡州建工学校看他,这是她第二次来儿子的学校,第一次是佑健刚考上中专开学的时候,她和曼继望两人送佑健来学校。
  这次她一个人提着两个大布袋在学校里走着,操场上男男女女追跑打闹,有打球的,有跑步的,有放风筝的,她凭着记忆摸到了佑健的宿舍,门半掩着,她透过门缝往里瞟了瞟,左边的几张床铺上是空的,被子很乱,右边有一张床铺上有人,那个人半躺在床上,双腿伸直搭拢在一起,一摇一摇的,背靠着墙壁,手里捧着一本书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姬英兰笑了,虽然脸被书挡住了,但她知道这是他儿子。
  她推开门,佑健闻声放下书,看到妈妈来了,佑健好开心,他立刻从床上翻了下来,他说:“妈,你不是明天要下午才到吗?”
  姬英兰说:“我在县里碰到你宋奚阿姨,正好她要来衡州开会,就搭了她的车,她还把我送到你学校门口。”
  姬英兰解开其中一个布袋,里面全是吃的,除了糖果、花生、瓜子还有一碗粉蒸肉,她说:“你等下吃饭的时候把夫子肉(方言指粉蒸肉)去食堂热一下。”
  佑健问她另一个袋子是什么,她说:“里面是茶叶和一些腊鱼、腊肉,是给张老师的,你等下带我去看他。”
  张老师其实年纪不大,只比佑健大十岁,他是男学生的大哥,是女学生的大哥大,他像兄弟姐妹一样跟学生们混在一起,他不让学生们叫他张老师,他说:“男的叫我老张,女的叫我张哥。”
  佑健爱玩,张老师也爱玩,佑健聪明,张老师也聪明,张老师去哪里玩都会叫上佑健。
  佑健领着姬英兰来到张老师的宿舍,佑健敲着门,说:“老张,老张,起床了没有?”
  张老师打开门,脸上还有水,他看到姬英兰说:“呦,是阿姨啊,快请快请。哎呀,您还带什么东西。”
  张老师也只在开学的时候见过姬英兰一面,但他记得姬英兰,不仅因为他记忆力好,还因为每次放长假回来,佑健都要捎上姬英兰为他准备的山货。
  姬英兰笑盈盈地说:“张老师好啊,又看到你了,比以前还更俊了。”
  张老师一边沏着茶,笑着说:“阿姨真会说话,他们现在连老张都不愿意叫了,说要叫我张叔。”
  姬英兰和张老师家长里短寒暄了一番,然后开始转入正题,也是他此行的目的。
  她笑眯眯地看着张老师,试探着说:“张老师,听说现在要分工了呀?”
  张老师笑着点头,说:“是的。”
  姬英兰说:“我们乡以前老书记的小儿子被分到四川什么水利局去了,一年到头不能回家,全国各地到处跑,老书记时常在我们面前抱怨‘这个崽是丢了’。”
  张老师笑着说:“阿姨,干我们这一行是要到处跑。你怕分远了,我可以把佑健留在衡州。”
  姬英兰说:“张老师就是对我们佑健好,比亲哥哥还亲,”她停顿了一下,又故意皱着眉头说:“衡州好是好,就是钢铁厂太多了,环境不太好,我不太喜欢,麓山嘞……?”姬英兰抻着头,笑眯眯地睁着眼睛期待着张老师的回应。
  张老师懂了,沉默了一下,点点头,笑着说:“好,好。”
  佑健确实分在了麓山一个国营建筑公司,但时至今日他生命大部分的时间依然在漂泊中度过,用姬英兰的话来讲,叫“单人跳马”,为何“单人跳马”?就是一个人在马群里跳来跳去,从这个马背上跳到另一个马背上,马群奔腾向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停下。
  佑健到单位报到的第一天,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独自扛着被子和行李站在麓山郊区的街头,他对照报到证上的地址问了好多人,到天黑时他方才找到单位所在地,然后,第二天他就被派到江苏徐州一个工地去实习了,上工地第一天,他就踩到了一个钉子,钉子从脚底一直贯穿到脚背,他一瘸一拐地走到传达室,脚上缠着纱布,电话里他向姬英兰报平安:“妈,我到徐州了,都蛮好。”
  姬英兰接到儿子的电话满心欢喜,她嘱咐佑健:“保重身体,不要和人生事。”
  月楠的婆家是曼继望在梅园乡放电影时寻的,一开始姬英兰是不信的,曼继望说:“那个人叫聋子,有一只耳朵听不见,有一只手比较细。”
  姬英兰这才信。
  姬英兰头一回嫁女儿,喜事办得很热闹,后面月柳和月枫都没这么热闹,她帮月楠梳着头,说:“楠楠,妈妈对不起你,你投胎到我家来,我没有把你带好,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月楠对着镜子里的姬英兰说:“晓得了,姬医生。”
  月柳的婆家是曼继望在县服装厂放电影时寻的,曼继望认识了厂里的李裁缝,李裁缝为人谦和,手艺精湛,过去还帮国民党的军官做过衣服,但就是因为帮国民党做过衣服,他儿子李基福就没征上兵,李基福就子承父业留在了服装厂,曼继望看上李基福不完全是因为这个年轻人聪明,还因为他胆子大,李基福主动走到曼继望跟前说:“继望伯伯,听说你家女儿多,嫁我一个可好?”
  曼继望笑着说:“好侄儿,若是嫁给你,你怎么养活我女儿?”
  李基福说:“用米、用面。”
  月枫的婆家是曼继望在大浦镇食品站放电影是寻的,周老先生从朝鲜战场回来后转业到了食品站,他和曼继柏在战场上还打过照面,后来文革的时候因家里成分高被打倒了,他儿子周思泉接班的时候,食品站已经开始走下坡了,虽然谋个了会计的职位,而整个食品站却几乎无账可计,周思泉工作之余便在宜溪河里挑沙挣点钱。
  曼继望问曼继柏:“继柏,食品站的老周你认识嘛?”
  曼继柏说:“认得啊,那个人打仗不怕死、讲义气。”
  曼继柏便找到周老先生表明了来意,周老先生说:“老曼啊,我们这个单位要垮了,我儿思泉只剩一身力气,在宜溪河里挑砂度日,你可要想清楚。”
  曼继望说:“老周,你没嫌弃我家的农村姑娘,我哪还敢嫌弃你啊。”
  佑安的老婆是曼继望在大浦镇五金厂换椅子时找的,那个时候佑安已经接了班,曼继望虽已经提前退休,但除了给念高中的佑康煮饭,还是会帮电影公司做些事情,电影院的椅子若是损坏了,曼继望就会找人拖到大浦镇五金厂去重铸,五金厂有个古师傅,是厂里的劳模,曼继望佩服古师傅身上的三十几处泡眼,因为他身上只有炼钢铁时留下的一处泡眼,古师傅身上的泡眼都是烧铁水时蘸的,铁水出炉的时候,火花飞溅,古师傅总是站在锅炉的最前面,铁水蘸在他的身上,瞬间就穿透他的衣服黏在他的皮肤上,其他职工取下身上的毛巾扑打火苗,解开衣服一看,疤上又起了泡。
  曼继望问古师傅:“听说你家女儿都嫁了好几个了,还有吗?”
  古师傅抽着旱烟说:“还剩一个,最大的,就怕你不要。”
  曼继望点点头,说:“我要。”
  起初姬英兰也不信,曼继望说:“那个姑娘比佑安大两岁。”
  姬英兰说:“女方比男方还大,那嘛要得?”
  曼继望说:“我还没说完呢,那个姑娘有一只脚细。”
  姬英兰说:“那更要不得了。”
  曼继望说:“那打光棍,要不要得,?”
  姬英兰摇摇头,说:“要不得。”
  古师傅告诉她堂客古郑氏有人提亲,古郑氏也不信,古师傅说:“那个孩子眼睛视力不太好。”
  古郑氏说:“那嘛要得?这以后嘛过日子?”
  古师傅说:“我还没说完呢,那个孩子脑子还不太灵光。”
  古郑氏说;“这就更要不得了呀。”
  古师傅说:“那你来养老女,要不要得?”
  古郑氏摇摇头,说:“要不得。”
  佑安接班后就分在大浦镇搞区站,负责大浦学区的学生电影,住在古金花五金厂的宿舍。
  当时指点佑安接班的是倪智勇。
  佑安第六次还是没有考上初中,倪智勇对他说:“这个初中有怎么难考吗?”
  佑安眯了眯两条缝一样的眼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想了想,说:“你不是也没读初中吗?”
  倪智勇咽了一口口水,说:“你小东西现在要回源兴种田啰。”
  佑安说:“倪伯伯,怎么办?我不想回去种田。”
  倪智勇说:“你去跟你爸爸说啊,让你接班,你现在不接,以后就是佑康接了。”
  佑安屁颠屁颠跑回去和曼继望说了接班的事情,曼继望正在换藕煤,他放下手里的夹钳,看着儿子,嗦了一口气,说:“佑安,你开窍了啊。”
  佑安拜了倪智勇当师傅,倪智勇手把手带了他一年,佑安方才掌握了操作放映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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