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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第十四章

作品名称:生生不息 挚爱不灭      作者:敖穈      发布时间:2021-03-18 15:05:36      字数:8673

  第十三章:
  金厂长很爱惜自己的名声,我出去采购生活物资的时候,他喊住我,说:“孟曦,你带桶奶粉回来。”
  我说:“好。”
  车还行驶在路上,我接到他的电话,电话那头他说:“孟曦,还是不要买了。”
  我说:“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打电话来,他说:“孟曦,我请示总部的钟经理了,你带一桶回来吧。”
  我说:“好。”
  我买了一只小猪,花了五万奈拉,Gombe州在尼日利亚北部,尼日利亚以北大部分是穆斯林,想买猪,可谓难上加难,司机带着我开出水厂好远才找到养猪的农户,道路很烂,小猪站在皮卡尾箱里,跌倒了又站起,站起来又跌倒,后来索性趴着不动了,在尾箱里一脸嫌弃地看着我。
  车又开到一处菜场,我买了很多青菜,卖菜的黑人们看到黄皮肤的我就像看到面额一千奈拉的金色钞票,他们争先恐后挤到我跟前来推销他们的青菜,他们手里捧着萝卜、茄子、西红柿、香菜、白菜凑到我面前,我直接用中文问他们价钱,他们用生硬的中文告诉我:“萝卜,500,茄子300,香菜400……”
  我招呼司机把菜都接下,我只管付钱,我像一个土财主似的在菜市场里横着走,黑人们既想推销他们的菜,又不敢挡我我的路,我往前走几步,他们就顺势退几步,后来司机手里装不下了,我就让卖菜的黑人们把菜直接装到我车上。
  在路边我又买了很多西瓜,我都不选的,直接对摊位商贩说:“Ten。”这里的西瓜其貌不扬,个子又小,却很甜,我和经常一人吃一个,我喜欢整个吃,用刀把藤蔓那里切一头,然后就用勺舀着吃。
  最后,我去了Gombe州最大的一个商场,进去之前要先过安检,随行的警察呆在车上等我。商场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大部分都是madeinChina,一个风姿绰约的售货员看到我后热情地过来向我打招呼,她涂着桃红色的口红,水蛇一般的腰身下面是两个硕大的屁股,听金厂长说尼日利亚女人这么好的身材和她们喜欢把重物顶在头上有关。
  我刚来的时候,见到黑人女人其实很不习惯,但呆久了,慢慢的,发现黑皮肤的其实也蛮好看的,嘴大、胸大、屁股大,腰身又细。我问她奶粉在那里,她屁股一扭一扭地往前走,我跟着她的屁股到了奶粉专柜,她向我介绍货架上的各种品牌,有包装的,有桶装的,我一包一包把玩着,发现大部分都是当地产的,我也不知道哪个好,就选了一桶最贵的,她开心地在胸前打了个巴掌,说:“thankyou,master。”
  回到水厂,我看到金厂长正在房里训斥小丹尼尔,小丹尼其实是个老头儿,只是个子小。金厂长通常会把工人的误餐补助发到大丹尼尔和小丹尼尔手里,再由他们发放到各自手下工人手里,小丹尼尔手下的一个工人反馈补助少了一百奈拉,小丹尼尔便来找金厂长索要,金厂长用断断续续的塑料英语对着他训斥,意思是你小丹尼尔已经签过字了,当场也点过,这个时候说少了一百奈拉,那是你自己的事。
  大丹尼尔就真的是很大了,一米九的个子,又肥又壮,我感觉他单手就可捏爆小丹尼尔,大丹尼尔站在金厂长门口眯笑着观看小丹尼尔被训斥,他看到我走来了,恭敬地对我说:“你小丹尼尔算个什么东西,你个小人物,敢顶撞master,master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打断了正沉浸在训斥快感中的金厂长,我说:“金叔,奶粉买来了。”
  金厂长缓和了语气,说:“孟曦,不要放我房间,放餐厅,”他一边指着餐厅的方向。
  吃过晚饭,我和金厂长继续在小院儿的草亭里下象棋,晚风习习,院外传来清真寺悠扬的祷告声,金厂长示意黑人厨师切些西瓜来吃,我对厨师说:“likebefore,”他点点头,示意明白了。
  金厂长还是让我一方车、马、相、炮,我依旧举步维艰,他能洞察我后面四、五步棋的路数,我走一步就挖一勺吃,金厂长只是很儒雅地时不时拣起一片吃。
  用勺舀西瓜吃,让我想起在麓山市工作的时光,那时佑健叔叔给我介绍了一家小型造价事务所的工作,事务所租在一栋居民小区的十一楼和十九楼,我每天重复着大量的、枯燥的、细琐工作,十一楼有个堆放杂物的房间,我就住在那个房间里,房间有一面很大的玻璃推拉门,我在上面糊了几张废旧图纸,房间不大,却有一张很大的旧床,大的让人在房间里寸步难行,床垫中间是沉下去的,我在街上捡了一张板子架在上面,板子刚好是我两肩那样宽,特别是冬天的时候,我时常夜里惊醒过来,然后发现被窝里的自己浑身都是虚汗,因为我无时无刻不在焦虑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可以结束?焦虑它是否可以结束?
  星期天的下午有假,我会去麓山财政经济学找我一个姓吴的发小玩,他在那里备考研究生,他和我一样看不到人生的希望,考上985的研究生在他看来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每天都是自习室最晚离开的,我就陪着他在那里看书,不说话,下了自习,他在学校商店买了一个大西瓜,要了两根塑料勺,我们一人一半,在麓山脚下大口大口地挖着西瓜吃。
  我对他说:“你每天看那么多书不累吗?”
  吴说:“不看那么多怎么考得上?”
  我说:“书读多了有时候不好。”
  吴说:“为什么?”
  我说:“会变蠢。”
  我们两个继续吃着,享受着西瓜的甘甜和从麓山上吹下来的习习山风,那是我很快乐的日子。
  我被金厂长杀得只有一个士和一个相了,铁门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我和金厂长走出去查看,来了两辆皮卡和两辆丰田巡洋舰,走下车的是路桥分公司的同事,他们显得有些狼狈,领头的和金厂长打着招呼,显然早就认识。
  他们说Jos州和Mangu州交界处的依波族和豪萨族发生了大规模的种族冲突,已经死了二十几个人了,城里准备宵禁,他们就连夜逃了出来。
  金厂长指挥洗衣工连夜打扫空闲的房间,指挥厨师生火做饭,指挥我赶紧把厨房的奶粉和零食藏起来。
  路桥公司的同事吃过饭后就在领头的那个人的房间里开始打麻将,我站在自己宿舍门口向里望去,一叠一叠的奈拉放在桌上像四座小山,屋子里的叫喊声和拍桌子声伴着烟雾一起从门缝里喷出来,一个矮矮胖胖的人从里面走出来,他带着黑框眼镜,一边的头发故意往另一边梳着盖住中间的秃顶,他看起来比我大几岁,他微笑着向我点头,然后走出了院子,我看到洗衣工Suleman递给他什么东西,我估计是电话的充值卡,他客客气气地像是在给Suleman道谢,他往回走的时候特意走过来和我聊了几句,一聊发现竟也是岚江省的老乡,还和吴读的同一个研究生高校。
  我说:“你刚刚说的好像不是英语?”
  他谦和地说:“是豪萨语。”
  我说:“你真厉害,我英语都讲不好,你还会豪萨语。”
  他说:“我们跑市场的,语言必须要过关,况且也来这么多年了。”
  我说:“我看到你和黑人相处得挺融洽的,才来这么一会儿和院子外的黑人都熟了。”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兄弟你肯定没来多久。”
  我微笑着没有说话,等他继续说。
  他说:“你以为他们是真的喜欢我们吗?这些黑人对我们其实只是一种人身依附,老黑坏得很。”
  我体会不了他话中的意思,只是傻傻地应和着,寒暄过后,他又钻进了那喷着烟雾的房间里。
  
  第十四章:
  遵从省里单位改制的要求,祥德县电影站改制为为祥德县电影公司。
  电影公司的效益也越来越好,连职工家属看病也可以报销80%,被调到县人民医院的张医生给佑安开了一担又一担的龙牡壮骨颗粒,报销的个人额度若是满了,张医生就把佑安的账挂在电影公司其他职工的名下,佑安每天把龙牡壮骨颗粒当饭吃,张医生硬生生把佑安的直肠病治好了。
  在原来筒子楼的对面又盖了两栋五层楼高的楼房,曼继望凭着每年的先进分到了一单元五楼的一套四十平米的房子。
  曼继望在炭炉子旁边生着火,他已经想好了,他站起来对佑安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这次如果还没有考上,你就回湾里和月楠她们去种田,你看看佑健,”曼继望指着楼下正在洗衣台上打乒乓球的佑健和佑康,他继续说:“一次就考上了,你考五次都没考上,这个初中有那么难考吗?”
  佑安眯了眯像两条缝一样的眼睛,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镜框,说:“难。”
  曼继望叹了一口气,说:“我明天和你倪叔叔去衡州军区放慰问电影,你带好两个老弟。”
  佑安眯了眯眼睛,说:“晓得。”
  曼继望又叮嘱:“记得换煤。”
  佑安说:“晓得。”
  曼继望又说:“晚上记得反锁门。”
  佑安说:“晓得。”
  电影公司真是个好单位,县立小学就在电影院后面,只有一墙之隔,县立中学离电影公司也不过三、四百米距离,曼继望带着三个宝贝儿子在县城读书,姬英兰带着四个姑娘在曼家湾务农,这是夫妻两人的分工。姬英兰开始理解自己爷爷当初的话了:“读书,读书,能读出个女皇帝?”女儿终究要嫁的,嫁出去了那就是别人家的了,成了女皇帝也是别人家的女皇帝,只有男皇帝才是自己家的。
  姬英兰当了队里仓库的保管员,她正在谷仓外晒粮,谷仓就在金穗家旁边,刺眼的阳光打在她身上,火辣辣的,她用木耙子一来一往翻弄着金黄的谷子,摊在晒谷坪上的谷子被她划出一条一条笔直的线,她像踩在一张金黄的纸上画着五线谱。
  她贼眉鼠眼地向四周瞅来瞅去,她已经瞅了好几次了,确认没人,她便给躲在墙角的金穗打了个眼色,金穗蹑手蹑脚地快步走过来,也瞅来瞅去的,金穗走到姬英兰跟前,掏出怀里的布袋,姬英兰抄起地上的撮箕,一只手扶稳撮箕边,另一只手快速而用力地把地上的谷子往撮箕里拨,一边拨一边往四周张望。
  金穗紧张而窃窃地问:“英兰,会不会出事?”
  姬英兰一边张望着,一边说:“反正都没有过秤,就许他们笔杆子杀人?一个个吃的油光嘴亮的。”
  撮箕满后,姬英兰端着撮箕的两个耳朵,把谷子泼到金穗的布袋里,谷子哗啦啦地掉进金穗的布袋,金穗没扯稳,差点撒到地上,金穗一手抓紧布袋的口子,在姬英兰的协助下,把谷子扶到了肩上,然后又蹑手蹑脚快速钻进了自己的屋子。
  月柳是家里身材最瘦的,像一只腊蛤蟆,她最羡慕的是月楠,因为月楠不用做事,月枫和月樱又太小,家里的农活除了姬英兰,就属她做的多,在燕子坳里,她每次都拣了一大担柴,她细细的身杆像根扁担,走路时,远远望去,一担柴柴好似架在一个移动的十字架上,她每次都拣很多,走到后面通常是走五步要歇两步,但她又舍不得扔掉。
  她走过自家的青山时发现山脚下多了几根杉树尾巴,她抬起头一看,自家的青山被砍了一片,仿佛一块秃斑印在青山上,她丢下肩上的柴禾,噼里啪啦地就跑了回去,小脚踏在山路上,砰砰砰响,她冲到谷仓向姬英兰报告:“妈妈!妈妈!我们家青山被人偷了。”
  姬英兰丢下手里的木耙子,说道:“好大的胆!”
  军区文工团的领导正在招待曼继望和倪智勇一行人,一个战士走到曼继望身旁说电影站有个叫于文生的打电话找他,曼继望来到传达室,曼继望接起电话,于文生在那头说:“继望,不好了!”
  曼继望心里一惊,说:“又怎么了?”
  于文生说:“你堂客打电话来,说你们家树被偷了,你快回来吧。”
  曼继望回到家,和姬英兰又去点了一遍,他像电影里的特务似得仔细查看了被砍的树桩和丢弃在山脚下的树尾巴,除了获悉丢了十三棵杉树,他一无所获。
  曼继望对姬英兰说:“你估着是哪个偷的?”
  姬英兰没有立即回答,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说:“我前天夜里听到隔壁有响声。”
  隔壁住的是曼继德,曼继望有点生气,转而又平和地说:“你又没看见,再说,继德要偷也是偷别个家的,哪有偷自己家的?”
  姬英兰嘟着嘴,说:“自己家?他没得家?”
  曼继望转移了话题,说:“你看怎么办?”
  姬英兰撇撇嘴说:“别个偷得,我们偷不得?”
  晚上月黑风高,屋外只有蛐蛐的叫声。姬英兰给曼继望准备了柴刀和帕子,她细细巧巧的身材只有曼继望腋下那么高,她把柴刀小心地系到曼继望腰上,又把帕子掸到曼继望的脖子上,嘱咐他路上小心。
  曼继望从灶屋门摸了出去,走到拱桥边时,他发现拱桥边上的牛棚里好像有个人影,他赶紧蹲了下来,那个人影的头从牛棚里抻出来,左看看右瞅瞅,又缩回去,过一会儿又探出来,左看看又瞅瞅,又缩回去,曼继望看身形就判断出那个矮矮小小的人影是曼杰宏的。
  源兴乡偷树的事情实在是太猖獗了,今天你偷我的,明天我偷你的,王同亮自己都记不清贴了多少次告示了,新告示贴在旧告示上面,一层又一层的,像个棉布口袋,处罚的力度已经从“抓到一个50元”涨到“抓到一个500元”,但依然屡禁不止,杜书记无奈之下,只能要求源兴乡各个生产队长和指导员轮流蹲点。
  曼继望一直蹲在草丛里不敢动,八路军就是这样隐蔽的,蚊子在他脸边嗡嗡飞来飞,电影里战士们严谨的作战纪律已经深深印在他脑海里,他想:牛棚的蚊子更多,还有牛虻,曼杰宏能忍,我怎么就不能忍?
  也不知过来多久,曼杰宏终于从牛棚里跨出来,他扶着门框,踩在牛栏上,一级一级地踩上去,跨过一只脚,又一级一级踩下来,他拍了拍手,把手上的灰打掉,又用手肘用力来回地揩了揩脖子,然后蹦蹦跳跳地跑起来,像一只猴子,曼继望在草丛里注视着曼杰宏从自己眼前蹦过去,见曼杰宏走远了,他也从草丛里跳出了,拍了拍手,也用手肘用力来回地揩了揩脖子,越揩越痒,但越揩越舒服,他蹑手蹑脚地走过了石拱桥,然后钻进了乌黑乌黑的燕子坳。
  月楠她们已经睡下了,姬英兰躺在月樱旁边给她扇着蒲扇。在家里,月柳和月枫总是鼓捣月楠先睡,若是在冬天,她们总是要等月楠睡了好一会儿才钻进被窝,如今是夏季,蚊子循着人味儿都钻到屋子里来了,蚊子总想落到你的脖子上、手臂上、脸颊上,上茅房时,它们还要落到你的裤裆里,晚上,它们瞅准一切机会钻进你的蚊帐里,它们从蚊帐的孔往里钻,然后卡在孔里,进又进不去,出又出不来,月楠每次上床前都要扇一扇,她握着一把大蒲扇,跪在床沿上,一只手撩起蚊帐露出一个口子,另一只手挥舞着大蒲扇用力往外扇,她肥胖的身躯壮硕而有力,蚊帐像被鼓风机鼓起来一样,呼哧呼哧一鼓一鼓的。
  姬英兰透过蚊帐看着桌上的煤油灯光微微地抖动着,她一边回想着今天卖了多少南杂,一边在脑海里计算着还有多少存货。月樱夜里时常磨牙,咯吱咯吱响,放在嘴里吮吸的小手拿下来又放回去,口水顺着小手一直流到毯子上。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姬英兰迅速起身坐起,麻麻利利地套上布鞋,她凑到门边,问:“哪个?”
  门外传来曼继望的声音,姬英兰小心地拉开门栓,曼继望扛着四根剥好皮的杉木走了进来,姬英兰栓好门又去灶屋打水,曼继望轻声放下肩上的杉木,姬英兰递给他搓好的帕子,问:“嘛去了这么久?”
  曼继望一边擦着脸和脖子,说:“湾门口撞见了曼杰宏。”
  姬英兰问:“没看见你吧。”
  曼继望说:“没看见,我在草里蹲了好久。”
  姬英兰说:“这个假积极分子,弄这号事就有使不完的力气。”
  曼继望稍作歇息后又去了山里,他一晚来回走了四趟,扛了十六根杉树回来,而后又和姬英兰两人把十六根杉树又扛到了楼上,夫妻两人一人扛一头,姬英兰身材小,走在前头,曼继望在后头,两人轻轻地踩在杉树做的扶梯上,但还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们在楼板上挪动杉木时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月樱被惊醒了,哭了一会儿又自己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曼继望就起身回了祥德县城,姬英兰一直送他过了拱桥,递给他路上吃的干粮。
  晌午时分,月柳一边在灶头熄火,姬英兰正起锅最后一碗青椒炒茄子,月枫从碗柜里抽了碗筷去散,月枫给姬英兰盛了满满一碗饭,姬英兰结下围裙,走到桌前,她捡起调羹在饭上浇了丝瓜汤,夹了两大把茄子盖在上面,堆得像一座小山,她端起碗踱步到门口,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她喜欢坐在门槛上一边吃着饭一边望着远处的燕子坳,她像男人一样大口大口拨动筷子把饭往口里送,饭和菜顺着食道流到她的肚子里,令她感到踏实。
  她端着碗又往祠堂前的晒谷坪里走了几步,边吃边走,她望了望田里的水稻,又望了望流向远处弯弯曲曲的宜溪河,她的目光顺着宜溪河一直扫拱桥上,只见拱桥上来了几个人,她很快辨认出是公社的人,领头的那个就是杜书记,杜书记把手反在后腰,一脸严肃地快步走着,后面跟着王同亮等人,旁边蹦蹦跳跳的就是曼杰宏,她心里一惊:不好!公社来清林了!
  她顺手就把碗丢到草丛里,转身快步跑了回屋,几个女儿正在吃东西,姬英兰气匆匆地把四个女儿赶了出去,说:“你么几个快出去耍,别个问起来就说我出去了。”
  姬英兰从灶屋拣起一担木桶从后门摸了出去,又快步绕道前门落了锁,然后抄小路翻进了曼家的祖山。
  公社一行人在曼杰宏的引领下来到祠堂前晒谷坪,杜书记站在祠堂前的台阶上,气鼓鼓的,脸红得像关二爷,在曼杰宏的一声令下,曼家湾三个房的生产队队长和指导员从四面八方窜了出来,曼杰宏开始训话:“公社……三令五申,偷树……还是屡禁……不止,今天……公社领导……亲自来突……击检查,各……生产队的队长……和指导员……马上喊……自己的队员……把偷的树交……出来,就既往……不咎,若是……不交,等下……被搜出来了,罚款……5000……元一户!”
  三个房的队长和指导员从祠堂的仓库里取了锣,到各房的聚居地开始传达公社的指示,曼继德敲着锣,先在晒谷坪里转了一圈,口里喊着:“公社清林,屋里有树的快出来嗷,不交罚5000……”他又绕到曼柏公的井边喊了一圈,锣声哐当哐当响,族人们起初缩在不敢出来,躲在门后面听着指示,一听到要罚五千,纷纷把树交了出来,自家楼上、茅房里、牛棚里、柴禾下都是杉树。
  族人们依照指示把家里的杉木搬到晒谷坪里,杜书记还是气鼓鼓的,但没之前那么鼓了,族人们都不敢看他的脸。
  族人们络绎不绝地把家里的杉木搬到祠堂前的晒谷坪里,曼杰宏还是不放心,他领着三个队长和三个指导员挨家挨户检查,他们像警犬似的窜到族人的楼上,木楼板被他们踩得哐当哐当响,楼板缝隙里陈年的积灰也被震了下来,他们又用棍子在稻草堆里刺来刺去,又钻到床底下嗅来嗅去,见没有收获又窜到另一家。
  查到姬英兰家时,见大门紧锁,曼杰宏问曼继德:“怎么没人?”
  曼继德说:“我也不晓得,刚刚还在。”
  曼杰宏又问姬英兰几个女儿:“你妈呢?”
  月柳站出来说:“挑淤到冲里浇菜去了。”
  曼杰宏把门推开一条小缝,把眼睛挤到缝里,眼珠子把屋里环视了个遍,看见桌上有几碗饭,桌子旁的柜台上盛放着南杂用品、瓜子、花生和糖果,墙上挂着一张政府发的营业执照,曼杰宏也只好作罢。
  杉木被整整齐齐地在祠堂前的坪里码好,堆成了几座小山,杜书记在几座小山之间巡视着,两手反在腰后,气鼓鼓地说着:“好啊,曼家湾的人下狠啊!”
  王同亮叫来了四辆大卡车,拖了八躺才拉完。
  姬英兰在曼家的祖山上一直注视着晒谷坪上发生的一切,她一直待到夜色罩住了整个曼家湾,她方才从山上摸下来,她挑着一担木桶贼眉鼠眼地从祖山的小路上下来,生怕被人看到,她来到门口,月楠、月柳、月枫正排排坐在门槛上,月樱坐在月楠怀里,眼睛在夜色里一眨一眨看着姬英兰,姬英兰摸出钥匙刚打开锁。
  还是像往常一样,几个孩子吃过晚饭、洗过澡便睡了,姬英兰躺在床上一直没有睡,待到半夜时分,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孩子们的房间,她摇醒了月柳,月柳揉揉眼睛问:“妈,做嘛?”
  姬英兰:“走,和我去搬树。”
  母女两人蹑手蹑脚走到楼上,木楼板咯吱咯吱响,她们一人抬一头,姬英兰走在前面,月柳走在后面,粗重的杉木横在两个细细巧巧的身体上像压着两根牙签,她们踩着扶梯小心地一步一步踩下来,扶梯咯吱咯吱响,下了楼,月柳问:“妈,我们搬到哪里去?”
  姬英兰说:“搬到谷仓后面的茅厕去。”
  月柳有点害怕,说:“妈,那里放了好几口棺材。”
  姬英兰说:“棺材棺材升官发财,怕嘛给。”
  外面没有一点星光,乌黑一片,只有蛐蛐的叫声,时不时从山林里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叫,两人凭着记忆和感觉,跨过几处台阶,穿过屋舍间的石板路摸到了谷仓后的茅房,晚上从茅房里吹出的凉风带着一股臭味,月柳虽然看不清,但她白天在这里拉过尿,她知道那三口棺材就悬在茅厕的房梁上。
  姬英兰正想跨进去,里面有个人影站了起来,还咳嗽了两声,姬英兰和月柳一听就知道是曼杰宏的声音,电光火石间,母女二人竟无比默契、悄无声息地往回退了几步,靠着墙根,他们听到曼杰宏系裤子的声音,然后蹦蹦跳跳从她们眼前蹦了过过。
  她们长长舒了一口气,姬英兰扛着粗的一头先跨了进去,她摸着茅房的土砖墙壁往前走,月柳跟在后面,姬英兰摸到茅房里废弃猪圈后的一堆稻草,她说:“就放这里,等下用稻草盖住,没发现就是我们赚的,发现了,他也不晓得是哪个的。”
  就这样,母女二人在漆黑的夜里走了十六趟,把十六根杉木搬到了谷仓后的茅房里。
  第二天,公社的人又来了。
  也是快吃晌饭的时候,姬英兰一拉开门,只见曼杰宏领着王同亮和公社其他几个干部就立在门口,姬英兰和他们四目相对,姬英兰笑盈盈地说:“几位老人家怎么舍得走,快进来坐。”
  昨天查了那么多树,今天哪还有人留他们吃饭?
  几个人便不客气地走了进去,姬英兰招呼月柳沏茶,又招呼月枫从南杂柜里把糖果、瓜子、花生抓了几把出来,自己一边去灶屋准备张罗做饭。
  王同亮扯着嗓子对灶屋的姬英兰说:“姬英兰,你屋里没树吧?”
  姬英兰在灶口生火,大声说着:“我一个妇道人家,干鬼腊蛤蟆的身材哪偷得动树?”
  曼杰宏咂了一口茶,说:“你可不是个普通妇道人家哦,”曼杰宏目光扫到门口的角落里有几根树尾巴,他又说:“这几根树尾巴是哪来的啊?”
  那几根树尾巴是姬英兰故意放在那里的,家里若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也不正常。姬英兰手里擒着一只母鸡,母鸡的头被掐着,在姬英兰手里咕咕叫,姬英兰说:“我家的树也被偷了,这剩了那几棵树都尾巴了,还想找几位老人家伸冤哩。”
  切好的鸡块落到烧滚的茶油里嗞嗞响,姬英兰掌着铁铲在锅里龙飞凤舞,辣气从厨房传到客厅,呛得王同亮几个人都咳嗽了起来,不一会儿,一碗香气四溢的青椒炒鸡就上桌了,姬英兰又从酒缸里打了一壶酒送到桌上,姬英兰恭敬地给公社几位领导和曼杰宏倒上,说:“几位老人家先吃着,还有几个菜在炒。”
  曼杰宏和王同亮几个人碰着杯,说:“姬英兰,你这餐饭做得值!”
  姬英兰听懂了,两手握着腿前的围裙连连说:“我晓得,我晓得。”
  整个曼家湾只有那七个干部和姬英兰家没有搜出杉树,金穗在晒谷坪上扫着灰,一边自言自语故意拉长声音讲:“偷了的没查,冒偷的又查了。”
  姬英兰坐在门槛上搓着木盆里衣服,憋着笑,笑得肚子都疼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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