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作品名称:生生不息 挚爱不灭 作者:敖穈 发布时间:2021-03-14 15:12:17 字数:3513
下了飞机以后,我先去拿了托运的行李,阿布贾机场地勤的效率真的是太低了,等了一个小时行李才从传送带里缓缓出来,按照之前的约定,来接我的人在出口大厅等我,我手持自己的黄本和红本被人群簇拥着往前走,大家都是大包小包,我被挤得转来转去,见一个中国人在护栏外朝我招手,应该是来接我的人,他向身旁的黑人工作人员耳语了几句,那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就示意下属打开另一个通道让我出来,后来我知道那个工作人员是公司在移民局的“关系人”。
来接我的人是公司行政部的龙哥,出了航站楼,外面好多黑人,他们热情地叫着喊着让我坐他们的车,一个黑人主动来接我的行李,叫我“master”,吓了我一跳,龙哥告诉我这是公司的司机阿旺,阿旺穿着人字拖鞋,身材很单薄,力气却不小,他一个人拿起了我所有的行李,包括我的大拖箱,我的两个拖箱被他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拖着,哐当哐当响,我的心也哐当哐当响,我是真担心这国产货的质量。
阳光虽然比较刺眼,但其实并不热,周围看上去也是绿绿葱葱的,龙哥告诉我现在是雨季,很凉爽。我和龙哥坐上了一辆路虎,龙哥告诉我公司有很多这样的路虎,但大多是二手的,这边二手的欧洲车比较多。马路上的车都开得很快,视野很开阔,远处也有连绵起伏的石头小山,但都低矮平缓,像趴在地上的黑面包。路上没有红绿灯和人行道,经常有黑人从马路一侧跑到另一侧,像百米冲刺一样,路边的房子并不多,但大多是铁皮屋顶的小别墅。我对龙哥说:“都说非洲很穷,怎么路上都是别墅,就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龙哥靠在椅子上,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说道:“很差。”
公司的营地很气派,门口还有装甲车保护,里面有有足球场、篮球场、泳池、健身房和医务室。我来的这天恰逢当地的萨拉节放假,营地里也看不到什么人,只是几个黑人保安在巡逻,龙哥告诉节假日大伙儿一般都窝在宿舍,他把我交给了食堂的李大师,然后就也去宿舍窝了。我起先以为李大师是个和尚,后来才知道是个厨师,在这里,大伙儿把中国厨师都叫“大师”,李大师是四川人,他给我下了一碗很辣的牛肉面,放了好多牛肉,跟不要钱一样,我抬起头问李大师:“这里的牛不要钱吗?”
李大师说:“啥子?钱肯定要的撒,哪里有不要钱的牛?”
大师给了我洗漱用品和宿舍的钥匙,宿舍门口的保安恭敬地向我问好:“welcome,master。”
我点点头就快步走了进去,宿舍不要太好,两人间套房,有卫生间,有客厅,但电视收不到几个台,另一个人不在,就我一个人住,超级大床,瓶装水随便喝,泳池就在外面。
快吃晚饭的时候下了一场雨,变得有些凉,我穿着短袖抖抖索索地去食堂,门口的保安穿着羽绒服又向我问好:“welcome,master!”
食堂里熙熙攘攘的,墙上的大电视正放着新闻联播,菜品极多,烤羊排、刀切牛肉、海蟹、凉拌牛肚、口水鸡、小炒肉、青椒炒鸡蛋、水果沙拉,随便吃,饮料也好几种,鲜榨牛油果、芒果汁、橙汁、豆奶,随便拿,酒只有两种,红方和Star啤酒,随便喝,我打了菜以后,一屁股就坐在最前面最中间那张桌子最上头的椅子上,这个位子看电视最方便,龙哥一边吃着菜一边和他老婆视频,看到我一个人坐在那里,他赶忙把我拉开,他说这里是总经理坐的。
晚上我睡不着,头有点晕晕的,我心想不会是得疟疾了吧?我拿了自带的体温计一连量了好几次,没发烧,太好了,我又去了医务室,王医师说我是时差没有倒过来,他开了一点安眠的药给我,我回去宿舍吃了,打开电脑想写点东西,没写两行字就睡着了。
第二天大家都上班了,我在人力资源部单经理的带领下见了我所在部门的领导,马总是个不到四十岁的女的,涂着桃红色的口红,胸部很大,站起来的时候感觉腿和屁股一样大,她打量着我,问:“会打什么牌?”
我说:“不会打牌。”
她又问:“麻将呢?”
我说:“也不会。”
她接着问:“我看了你的简历,你是专业第一名毕业?”
我说:“是的。”
她接着说:“会套定额吗?”
我说:“会。”
她又问:“会建模算量吗?”
我说:“会。”
她还问:“英语怎么样?”
我说:“会。”
她扑哧一声笑了,说:“我是说英语怎么样?”
我说:“可以交流。”
她说:“公司要的就是你这种可塑性很强的人才,Gombe州有个我们负责运营的水厂,副厂长休假了,厂长一个人忙不过来,打了好几次电话要总部派人,你先去那边顶顶。“
我说:“好。”
我离开办公室准备关门的时候,她又对我说:”公司好几任大领导都在那里呆过,好好干。”
在出发前,单经理还给我做了简单的入职培训,其中一个环节是参观员工墓地。
阿旺开了一辆考斯特来接我们,单经理坐在副驾驶,后面坐的是我和其他部门新招的职工。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来到郊区一处墓地,墓地的绿化做的很漂亮,有地被、绿篱,灌木和乔木错落有致,像一个小公园,放眼望去,里面有三十几个墓碑,上面刻着中英文双语。
单经理给我们介绍说:“集团尼日利亚分公司成立三十多年来,有很多的前辈长眠在这片热土,有爆头死的,有得疟疾死的,有被劫匪撕票的……”
他一边说,我在墓地里一边看,墓碑上载着他们的姓名、籍贯、出生日期、何时来尼日利亚,何时死亡等信息,发现有好几个岚江省的老乡。
单经理继续说:“带大家来这里,一方面是缅怀老master,另一方就是提醒大家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生命,大家都是来这里赚钱的,家人们都等着我们平安回去。”
我后来小声的问龙哥,为什么不送前辈们回去,他说:“哪个航空公司愿意带尸体?除非包机,包机很贵的。”
去Gombe水厂又是阿旺送我,他开了一辆丰田皮卡,坐了七个小时的车才到,我第一次坐这么久的小车,路上坑坑洼洼的,晃得我早餐喝的牛奶都吐掉了,路上的房子就越来越差了,也越来越荒凉,大多是铁皮板架的棚子,路上的人有的穿着长袍,有的打着赤膊,他们把手里的东西顶在头上,这副景象就跟新闻联播里很像了。
阿旺开到加油站,好多黑人小孩拿着碗围过来,他们的小手敲打我的车窗,留下一个个小手印,孩子们很瘦,头却有些大,肚子也鼓起来,阿旺让我不要开窗,他出去把那些小孩赶走了。
路上过了很多次安检,每走一段就有警察或士兵设卡检查,但因为我坐的车是绿色牌照,绿色字体的牌照代表政府牌照,就没有遇到太多阻挠,只是在阿旺下车撒尿的时候遇到几个移民局的人,他们上前来问这问那,我装作没听懂,给了点钱就过去了,这是马总在办公室教我的:遇到穿制服的不要得罪,装作听不懂,再过不去就给钱。
到了Gombe水厂的营地,工人们正在卸阀门和法兰,看到我都停下手里的活儿向我问好:“welcome,master!”
其中一个个头很大的黑工和一个个头很小的黑工还过来和我握手,他们是大、小丹尼尔,一个是电气工头,一个是机械工头,他们引我去见厂长,我心里想着,怎么全是黑人?厂长不会也是黑人吧?
厂长一个人正在下象棋,姓金,戴着金丝眼睛,岳县的,也是岚江省的,金厂长起身热情地和我打招呼:“是小曼吧?”
我说:“您好,我是曼孟曦。”
金厂长说:“我姓金,金钱的金。会下象棋吗?”
我说:“会一点。”
金厂长伸出手,说:“来,杀一盘。”
晚上的菜是金厂长亲自给我做的,是岚江的家乡菜,辣得我出了很多汗,金厂长看起来很儒雅,酒量却不差,他用大杯子喝红方,我只喝了一小杯,感觉喉咙像烧火似的,但他并不介意我每次泯多少。
金厂长比我爸大一岁,他说他来尼日利亚已经十年了,他本来是岳县自来水厂的技术主管,但国内工资实在太低了,他儿子在德国念书要钱,本来只打算来这里挣几年快钱,但没想到一干就是十年。我和他坐在院子里对月而酌,晚风习习,甚是惬意,一扫我的疲倦和忧虑。水厂的小院是以前老州长的房子,虽然装修很简陋,但庭院布置很雅致,办公室、厢房、客房、餐厅、洗衣间、卫生间、浴室、菜地应有尽有,院子里还有一个茅草亭和一个篮球场,就我和金厂长两个中国人享用,厨师和洗衣工住在院子的外面。
我把微醺的金厂长送回了他的房间,他叮嘱我把围墙的大门锁好。
我回到自己房间后,我坐在椅子上发呆,我掏出手机打开地图,哇,我住的这个地方连名字都没有,再缩小一点,哇,我住的地方周围也没有名字,再看一下,哇,离阿布贾好远,再一看,哇,离祥德好远,我点了一下看怎么回去,地图显示没有路径,我马上意识这是个傻瓜行为,隔得这么远,怎么打车回去?我又回想这两天的经历,心想我来非洲了,这他妈就是电视里的非洲,我又想起总部食堂的刀切牛肉,那一片片牛肉切得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像一片片瓦摊铺在一个大铁盘子里,它们没有粗样子、中样子和小样子,只有一个样式,就是大样子。我又想起白天加油站那些敲打我车窗的孩子,那个就是浮肿吧?奶奶常说她当姑娘的时候浮肿,生孩子的时候也浮肿,我说我还是想不出来什么是浮肿?她说你用手指摁一下,肉凹下去就回不来,要用手揉一揉才回来。今天我看到浮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