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作品名称:生生不息 挚爱不灭 作者:敖穈 发布时间:2021-03-12 16:13:52 字数:6350
让曼继望没有想到是祥德电影队既没有高工资,没有住房,更没有电影院。
省里调来的电影队长上官匡国站在一个大木箱子上,副队长刘青松站在一个小木箱子上,对面是提着大包小包来报到的职工,上官匡国扯着嗓子对职工们喊道:“建设电影站的资金省里还在审批,大家的宿舍人武部赵政委也正在想办法,大家暂时把行李搬到县府后面的仓库,到那里先将就一段时间。”
有职工在下面问:“队长,那我们现在干嘛?”
副队长刘青松清了清嗓子,答道:“相应县委的号召,炼钢铁!”
新进的职工来到县府后面的仓库,里面破旧的桌椅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窗户上的玻璃稀稀拉拉且残缺不全,倪智勇把肩上被子往桌上一摔,一脸不欢喜,说道:“?他娘的,八块钱一个月用来干嘛?老子还不如回生产队。”还有几个从邮政所、学校申请调来的职工也抱怨待遇差,扬言要调回去。
于文生低声对曼继望说:“杜书记不是点我们来放电影的吗,嘛成了炼钢的了。”
曼继望张开手,说:“那你去问杜书记,全乡的人都知道我们在这里吃国家粮,现在你好意思回去?”
电影队的职工被安排到人委会后面的空地参加炼钢,空地上红旗招展,“赶英超美”的标语在烟雾和扬尘中飘扬,风中呛人的气味闻一会儿就让人喉咙发痛,密密麻麻的砖砌小高炉一眼望不到头,上官匡国带头踩着杉木或竹子搭设的脚手架登上高炉,往炉里倒入砸碎的铁质器具、木炭和煤炭,黑色的煤气从炉喉刚喷涌出便被大风吹散,呛得他直流眼泪,铁质器具在高温下于炉缸内化作铁水从铁口流出,流入泥巴拌制的泥桶里,浮渣从另一侧的渣口排出。
倪智勇被安排去倒模,他握着木质的手柄用铁勺舀出铁水灌入细砂做的模型中,由于温度太高,木柄有时嘎吱一声断裂,铁水贱得一地,沾到衣服上若是扑打不及时,先是着火,接着便是一个洞,掀开衣服,皮上就是一个大水泡,痛的他哇哇叫。
大伙儿从白天一直干到夜晚,亢奋的状态让他们似乎不知道疲倦,但回到仓库,疲倦就上来了,他们一躺到仓库的桌板上就呼呼大睡起来。
刚开始大家还是干劲儿十足,后面就慢慢松懈了,曼继望在炉厂转悠了半天,东看看西瞧瞧,毕竟还是年轻不懂事,他只是觉得好玩。
他见有的农户推着鸡公车不知道把铁器送哪,他便自告奋勇充当起指挥,从各乡镇赶来的农户乖乖地把收来的铁锅、铁铲、秤砣、耕犁在他的指挥下堆放到指定的地方,于文生拿着纸笔在一旁仔细登记,女职工蹲坐在地上,手持铁锤把一个个大煤球敲碎,木炭、煤石、铁具源源不断地从郊区送来。
倪智勇干了半个多月,感觉没意思,便想申请回原籍,他对上官匡国说:“队长,我家里事情挺多的,父母年纪都大了,我老婆在屋里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上官匡国一边做事一边听着,他一脸的煤灰,对着倪智勇说:“你和老刘也说一下吧,让他帮你办一下手续。”
倪智勇来到刘青松跟前把事情说了,刘青松正在检查于文生的登记册,头也没抬,说:“好了,晓得了。”
那几个邮政所和在乡下当老师的同事调回去尚且可以理解,人家原单位愿意接受啊,现在倪智勇也回去了,曼继望心里有点嘀咕,他写信问老娘和老婆要不要回去,信是姬英兰回的,写道:“莫回,回来也是炼钢铁。”果不出其然,倪智勇回到老家,发现生产队也在炼钢,而且劳动强度更大,他又求爷爷告奶奶让上官队长调他回来炼钢铁。
姬家湾这边在生产大队队长曼杰宏的带领下已经连续放了两个“卫星”,一个亩产一万斤的水稻卫星,一个亩产二万斤的白薯卫星。
曼杰宏身材比姬英兰还小,在接受报社记者采访时,他佝偻着背,像只猴子,他结结巴巴地讲述自己带领社员在地里收获白薯的情景:“我……一锄头……铲……下去……就就……抽抽……不出了。”
女记者停下手里的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俯着身子好奇地问:“怎么就抽不出来了?是土壤板结了吗?”
曼杰宏说:“嘛给……是……板结?”
女记者解释道:“就是土太硬。”
曼杰宏听懂了,摇摇手,张开口想要说什么又没有及时说出来,只能用动作配合着说:“我和……其他社员……围过来……帮忙……把土刨开,竟……是一个……一百多斤……的白薯!”他把“一百多斤”念得格外响,生怕坐在眼前的记者听不清。
他又说:“我……双手……举起它……往坡下的……堆场……一扔,不小心……打断了……两行树。”他又把“两行“念得很重。
记者惊讶地问道:“两行树?”
曼杰宏伸出两个指头,说:“对,两行。”
其实,早在验收人员和记者来的前一个月,曼杰宏就召集了整个大队的人马把燕子坳下几片水稻移栽到了等待验收的“卫星田”。
在田畈里,春梅怯怯地问姬英兰:“妹妹,这样栽能活吗?”
姬英兰说话时气从鼻子里出来,说道:“鬼晓得,他说谁活就谁活。”
春梅说:“英兰,你肚子越来越大了,你歇一下吧,我来帮你插。”
此时已经是生产队指导员的曼继德见两个弟妹在聊天,双手反在后腰,径直走过来,教训道:“上面就要来检查了,还不赶紧做事,是不是要拖社会主义后腿?”
曼继德每日的工作就是在田间巡视,他对大队的精神贯彻最为彻底,被他扣工分的社员申诉道:“别的生产队那么多人躲在草里睡觉,我不过停下来歇口气……”还不等对方说完,他就打断:“你那是歇一口气?我观到你歇了五口气哒!”
总之,出工不出力的事情在他这个队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他经常在田垄里走来走去,嗅来嗅去的,他似乎有这样一种天赋,但凡有队员在田垄边长时间歇气,他就能马上嗅到,他似乎只要扫视过去就能感觉出谁不在了。曼杰宏也时常在大队里表扬他:“继望……是……社会主义的……好青年!”
由于所有的社员都派去炼钢,本该收获的作物无人理会,只能烂死在地里,报到上面的产量又那样多,如何才能自圆其说是目前公社干部和大队干部最头疼的事情,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怎么交差啊?
那只能将口粮和种粮也征购,不交的那就是拖社会主义后腿!
春梅本来是很少说话的,可那日她却同姬英兰说了许多话,姬英兰已经饿得手脚浮肿,比她在鹅岭中学读书的时候肿得还大,只有肚子和胸脯还像个正常模样,可能是太饿了,她已经听不清春梅讲什么了。
春梅是老二曼继柏在路上捡回来的。曼继柏在朝鲜战场荣立三等功,部队返回徐州后,连队指导员想留他下来,用餐的时候,指导员特地坐到他身旁,操着一口四川话不舍地说:“曼继柏,种地有啥子搞头嘛?当老子的炊事班长不安逸?老子吃惯了你做的菜,舍不得。”
指导员的话令曼继柏很感动,他对部队也是很有感情的,这是对他三年工作的高度肯定和赞扬,但在他看来,他的使命完成了,他还有另外的使命要去完成,他咽下口里的剁辣椒,放下手中的筷子,擦了擦正冒着汗气的头,一脸难为情地对指导员说:“仗都打完了,我要赶回去收禾。”
部队本来要把他安排到衡州拖拉机厂,可曼继柏还是拒绝了,其实,也不是他不想去,他心想在工厂里做事总归要认识几个字,可他连纸币的大小都还是靠颜色来分辨,工厂里那些事情他怎么认得清?干脆就不去了。
指导员和连队的战友一直送他到徐州火车站,火车哐当哐当开动起来,他像鸭子一样把脖颈伸出窗外向指导员和战友们挥手,指导员突然一声令下:“立正——敬礼!”指导员和战士们英姿飒爽向他肃穆敬礼,他眼眶突然湿润,仿佛有一股热气要从胸中喷出,他亦将右手举至额头向指导员和战友回礼。
他从徐州乘火车经两天三夜到了衡州,又从衡州坐拖拉机到祥德县,步行到大浦镇时,发现三年来镇上没什么变化,他看到镇上赶集的人都往桃子林走,他好奇地跟过去看,原来是正在批斗地主、恶霸。当枪声响起,一个骨瘦如柴的人在他身旁瘫软过去,倾倒在他怀里,他赶忙站开并走出人群,别惹得一身骚,走出人群后,他看到路旁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蜷缩在角落里,他走近瞅了瞅,那女子睁着惊恐的眼神,但模样倒是长好看,问她叫什么名字却不晓得,问家里还有什么人,也是怯怯地摇头,三年的军旅生活已经让他饥渴难耐,他索性将这个女子带回了曼家湾,曼唐氏见儿子领了个叫花子回来,先是把他一顿痛骂,以为儿子是不是打仗打傻了。
曼唐氏对儿子说:“别是脑壳绊过,被家里人推出来了?”
曼继柏回答道:“管他那多,能生崽就行。”
谁也不知道春梅到底是什么底细,名字还是曼唐氏给取的。
后来,曼继柏却时常打她,也打女儿曼霞,好几次打得春梅夺门逃了出去,但很快又被捉回来,曼霞躲在床底瑟瑟发抖,亦睁着惊恐而绝望的眼睛。
春梅被取下来时,身体已经僵硬,她是在灶屋上的吊,灶台上还摆着两只碗,一碗吃完了,另一碗里面还残留两粒煮烂的米,那是她从公社食堂偷来的。
曼霞睁着大眼睛,惊喜地问她:“妈妈,你哪里来的粥?”
春梅说:“捡的,快喝吧。”
曼霞咕咚咕咚就把第一碗喝完了,她又咕咚咕咚喝第二碗,喝到一半,她说:“妈妈你喝吧,我喝饱了”。
春梅说:“妈喝过了,你喝吧。”
曼霞说:那留给爸爸喝。”
春梅说:“爸爸也喝过了,你喝吧。”
曼霞又咕咚咕咚喝完了,春梅说:“出去玩吧。”
姬英兰努力回忆春梅讲的话,她好像讲得最多的就是:“我就是要呷。”
食堂终究是解散了。
惊蛰时节,春雷阵阵,万物冒地而出,田间虽是蒙蒙细雨,身披蓑衣的农人却依旧在田畈里提锄松土,当锄、犁将板结的土壤撬开,蛰伏一冬的虫蚁便从自己的洞穴四处逃散,有的沿着农人的脚掌一直爬上膝盖,顺着蓑衣又爬到脖颈,农人方才发觉,用手捏下将爬虫甩向远处。
姬英兰将割好的一担猪草放到天井里,隆起的肚子让她放下扁担时显得吃力而艰难,她搬来一把杉木做的小板凳,扶着土砖墙小心翼翼地坐下,从箩筐里拾起一捆猪草在砧板上码好,她左手掐住猪草,右手操刀斩切,刀刃撞击砧板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在天井里回荡,她将切好的猪草移至撮箕,又扶着墙根站起来,提起撮箕的两只耳朵将里面的猪草下到铁锅的沸水里,她一只手撑着灶台,另一只手操起铁铲将猪草搅散,接着把重重的木锅盖移到锅口上。
晌饭时分,她独自坐在自己厢房的门槛上,身旁放着一碗稀粥,她侧着身子向地上吐着清口水,长长的口水丝儿一直从她嘴唇垂到土地上,裹着地上的黄土灰,成了一个摊饼状,她望向远处的燕子坳,重复着用筷子挑起粥里的几粒米,因为太稀,浆液并没有在筷子上拉出像口水一样长的丝儿。
曼唐氏从屋内走了过来,俯身夺去了姬英兰的碗筷,说道:“你不呷,给我呷来。”说毕,转身走开了,留下姬英兰坐在门槛上独自淌泪,她用衣襟拭去脸颊上的泪,可眼泪还是汩汩地从眼袋里汩出来,止不住。
她起身走到厢房内,关上门想躺一会儿,刚坐到床沿边,却发现自己下身湿了,她蹬下裤子,又勾上一条新布裤,用木盆盛着换洗的裤子来到拱桥下,这条溪流也是宜溪河的支流,这水是鹅岭流来的水,她侧着身子艰难地坐到溪边的石头上,望着溪水发呆,她念想着黛兰是不是也在河边洗衣裳呢?爸爸此时应该在他那四亩心爱的水田里翻土吧?她蘸了溪水用手搓了搓裤子打湿的裆部,把裤子摊铺到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用棒槌拍打了几下,拧干水后把麻花状的裤子丢到盆里,又原路返回厢房,可刚回到厢房,裤子又湿了,她又去了溪边,就这样接连走了三回,到第四回时,已经没有裤子换了,她想先去看看灶头上的猪草,可肚子却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她感到有一股水汩汩地从她的下体流出,她开始有些害怕,她扶着床沿坐下来,扯着嗓子喊:“妈妈,快来!我是不是养了?”
好一会儿,曼唐氏才慢慢悠悠走进来,说:“喊这么大怕听不见?我又没聋。锅里水都烧干了,”
曼唐氏撩开媳妇的上衣,在肚皮左边上摁了摁,又在右边摁了摁,又在中间摁了摁,她帮家里那头母牛以及大媳妇和二媳妇接生时也先这样摁了摁,接着褪下姬英兰左腿的裤子,让姬英兰把腿打开,她抻着脖子往流着羊水的阴道口瞅了瞅,说:“先等着。”
曼唐氏又返回灶屋烧了茶,然后把灶台锅里煮烂的猪草一勺一勺舀到木桶里,从勺里倾泻而下的猪食散发着热气撞击到桶底啪啪响,像一阵连续的闷鼓声,她顺起门后的一根扁担,挑着一担木桶肩膀一抖一抖就出去了。
和她一并回来的是朱婶儿和郭大娘,曼唐氏到灶屋放下一担空桶,打了一盆热水,携来一把剪子来到姬英兰的厢房,朱婶儿此时已经褪下布鞋翻身到床内侧,三人合作将姬英兰外衣拔去,把右腿的裤子也褪去,在床上将姬英兰捣腾来又捣腾去,却还不见胎儿露头,虽是乍暖还寒的季节,可四人都已是满头大汗,见床上不好施展,曼唐氏又从房梁上搜出一块木板,三人一人拎手,另外两人各抬一只脚,像拎一头杀好的猪一样把姬英兰拎到木板上,又是一番撕扯,朱婶儿对着姬英兰焦急地说:“妹几,你用力啰!”
姬英兰把仅存的气力都用到了腹部,她艰难地喊着:“我用不出力嗷,婶几。”
郭大娘让曼唐氏去舀水,指挥曼唐氏给姬英兰灌下,说:“大口呷!”
姬英兰对着水瓢大饮了两口又呕吐了出来,她哀求道:“我不呷水嗷。”
郭大娘说:“呷几口就有力了。”
姬英兰继续央求道:“我不呷嗷。”
曼唐氏强行给姬英兰强灌了几口,就像她以前给鸭子灌谷一样,厢房里的紧张气氛仿佛前线的指挥室,突然,胎儿蹬出了一条腿!曼唐氏和朱婶儿、郭大娘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曼唐氏凭她多次为母牛和两个媳妇接生的经验,她当机立断,说道:“快,把脚塞回去。”
朱婶儿和郭大娘都未曾遇到过胎儿先出腿的情况,只是听说过先出腿要不得,两人一时不知所措,这已悬在外面的腿该如何塞回去?姬英兰抓着木板边缘,抠出了汗印,痛苦地喊着:“哎呦!我的娘哎……”此时她切身感受到了娘亲生黛兰时的痛苦,她体会到了娘亲弥留时刻的感受。
见孙儿腿悬在外面,曼唐氏其实心里也着急了,她对姬英兰呵斥道:“喊嘛给,喊起好听啊!”
曼唐氏只塞过牛胎的腿,婴儿的腿她也没塞过,可眼下也只有她塞过腿,至少她塞过,她握着黏糊糊、软绵绵的粉嫩小腿,尝试着一点点往阴道口里送,可刚送进去一点又滑出来,她又尝试换个方向,还是滑出来,这粉嫩的小腿就孤零零地掸在姬英兰的下体处,无奈之下,她只能摸索着将胎儿另一只腿抽出,她把手伸进姬英兰的下体,先摸到了胎儿的小鸡鸡,嘴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她告诉众人:“是个乃几。”边上神经紧绷的朱婶儿和郭大娘也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然后曼唐氏顺着胎儿的小鸡鸡摸到了另一只腿,她小心地把另一只腿顺了出来,接着在三人的合力下,胎儿的身子也扯出来了,眼看胜利就在眼前,可胎儿的头部却卡在了阴道口,只能稍稍看到一点下巴,郭大娘辅助曼唐氏尝试把下体口再撑大一点,两人豆大的汗珠滴在姬英兰的大腿上,曼唐氏招呼姬英兰再用力,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指挥着自己的兵士做着最后的一搏,可姬英兰哪里还有力气可以使?三人托着胎儿的身体继续往外扯,像在拔一颗巨型白萝卜,经过几番艰难的拉扯,胎儿终于拔出来了,郭大娘拣起剪子在冒着蓝火的煤油灯上舔了舔,翻过去,又舔了舔,然后咔嚓就把脐带剪断了,看着朱婶儿捧着热乎乎的孙儿,曼唐氏又露出了一丝微笑,可婴儿却没有哭声,朱婶顺手扇了几下胎儿脸颊,不见哭声,又拍了拍屁股,像在拍一只刚蒸出来的大馒头,还是不见哭声,厢房里一下子寂静了下来,她望向曼唐氏,曼唐氏迟疑地伸手探了探胎儿的鼻口,叹了一口长气。
姬英兰全身已经疲惫饥饿到瘫软,但她的头脑依然是清晰的,她听到了婆婆的叹气,她知道婆婆叹的这口气意味着什么,只是她心里不想去相信,她强打起眼皮,眼皮似乎在颤抖,滚烫的泪珠从她眸子里流淌出来,顺着脸颊滴到木板上,木板上拉出几条泪痕又滑落到地上,她眯着眼望着朱婶儿手里捧着的全身黏糊糊的孩子,这个孩子四肢真是修长,像他丈夫,孩子安静地睡在朱婶儿手里,姬英兰突然像决堤的大坝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她赤裸着下半身躺在木板上,她的悲伤尽情来了。
朱婶用棉布把孩子包了起来,曼唐氏对着朱婶儿耳语了几句,朱婶儿便抱着孩子出去了。
姬英兰是后面才知道在进燕子坳入口的左边有一条少有人走的岔道,那条岔道早已被茅草覆盖,在岔道的尽头曾经有一间寺庙,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庙里的和尚死的死,走的走,寺庙就无人问津了,寺庙里有一个很深的薯窖,原是庙里的僧人用以储备粮食的,寺庙荒废后,源兴乡也不知是谁带头把夭折的婴儿就丢弃在那里的,后来那个薯窖就成了源兴乡人心照不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