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游大云山

　　还在念谋出生的那一年，吴敏树就和郭建林相约过，一定要去县境之东的大云山登临一番。他们早就知道大云山是神仙蛰居仙境，距离又不远，要是不去看一看，岂不是一世的遗憾？
　　没想到的是这个愿望总难得实现，不是天气的原因就是人为的因素，二人总是难得约拢来一起走。
　　道光二十二年冬十月初十日，郭建林从郡城来到吴敏树家，约他去游历大云山。
　　敏树笑着对郭建林说：“你怎么啦？想穿了呀？得空了呀？我们是得去游历一番啊，大云山菩萨很灵验的。”
　　“离你们这里多远啊，太远了就怕走不得。”
　　“不远不远，一百多里的样子。我们现在要是不去，只怕将来没机会了。”
　　“就是啊，你看我今年都快满六十岁啦，再要是不去，喊死就死啦。到时候，我到了阎王爷那里报到，阎王爷就会狠狠地剋我一顿的。”
　　“你这么大年纪啦，还走得动么？”
　　“没问题吧，我还打得老虎死啊！你看这天气也挺好的，新霜，晴转了，走路也不会出汗的。”
　　前几日，恰好伯乔回来了，敏树就去把伯乔叫过来，三人一起商议一番，决定次日动身。
　　伯乔说：“不叫上士迈和孙由庵先生呀？”
　　敏树说：“鹿角敦善堂那边出了点状况，士迈一直在那里处理问题，他就算啦。至于孙先生嘛，看他要不要教课，这又不是一天做得完的事，他要是觉得不耽误弟子就一起走好啦。”
　　伯乔就去和孙由庵商量，结果是孙由庵去不了。
　　十月十一那天，郭建林、吴敏树和吴伯乔三人外加一个挑夫共四人上路，走四十里路到达筻口童溪，在童溪住下。
　　一天走四十里路按说不是难事，由于他们很少走远路，还是觉得有点费力，半下午的时候就到了潼溪，郭建林就喊叫着“唉哟”“唉哟”，敏树知道他在偷懒，迁就了他。
　　晚上睡在床上，郭建林说：“南屏兄你说说，大云山看见我们，是不是该给我们敬个礼？”
　　伯乔说：“郭兄是不是搞错了啊，明明是我们去朝拜山神，怎变作山神给我们敬礼啦？”
　　“我是说的大云山给我们敬礼啊，不是说的山神。”
　　“这有区别么，不就是说的山神么？”
　　敏树插话说：“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十二日又走四十里路，一行人来到临湘白羊田，在这里住下。
　　郭建林说：“你们知道这里为甚叫白羊田吗？”
　　敏树和伯乔都说不知道，挑夫也说不知道，问郭建林知不知道，他也说不知道，于是，就去问旅舍老板，他也说不知道。
　　郭建林就说：“我估计呀，这地方以前有很多的白羊，因为这里山多草也多。”
　　伯乔说：“这可是白羊田啊，不是白羊啊。”
　　“你这不是抬杠？，那时，白羊多得一田田，还不成了白羊田！”
　　郭建林这个牵强附会的解说把大家逗笑了。
　　过白羊田后，路变得陡峭起来，水流变得湍急起来，一行人走在路上，只觉得离天越来越近。
　　郭建林打趣说：“我们是不是就上了天啊？”
　　伯乔说：“就是到了天上，我们做神仙啦！”
　　十三日，吴敏树他们经过八百市，问当地人如何走，他们回答说，从这里起开始爬山。
　　在八百市吃过午餐后开始爬大云山，山越来越高，路一般在山岭一侧，另一边是山崖，向下看去，阴森可怖。路途一上一下，已经走过八上二下，奇怪的是这里居然有田畴村落，山里人一如桃源人作息自乐，与外界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过鹏湾，只见一挂山泉从上下泻，气势磅礴。郭建林说：“谁把香炉山的瀑布偷到这来啦？”
　　伯乔笑着接话说：“肯定是郭家里那个老鬼！”
　　过案山时，只见这山崖陡峭高耸，犹如城墙。郭建林又提出问题了：“你们说说，这里为甚称为案山？”
　　没人回答，过了会，敏树说：“这里大概是大云山的曲尾吧，这名字应该是风水先生取的。”
　　这有说法么？没谁去想。
　　路沿着案山进入，走到一个深洞中，那里四五里地没有人家，山半岩那处残破的地方，望去有七八家烟火，路越来越危险狭窄。水流进绝涧，流下去发出怒号声，郭建林和伯乔他们很是害怕，敏树比他们胆子大一点。沿着涧行，路渐渐升高，涧渐渐平坦，那里也有村落，到了晚上，在山峰下投宿罗氏旅舍。这一天只走了二十五里路，人的疲乏程度超过前两天走四十里。
　　郭建林睡在床上喊着“唉哟”，伯乔就打趣他说：“要不，明天你就别爬山了，歇在这里等我们好不好？”
　　“我就是来爬山的哟，怎会歇在这里呢？你要是给我十两银子我就不去爬山了，回去只说捡了银子就打道回府了。”
　　“我没银子啊，要是士迈在就好啦，他有银子。”
　　“那不结啦，还讲甚空话啊！”
　　“这是实话，不是空话。”
　　“那个鹏湾真不好过啊，一湾一扭的，我差点落下去了。”
　　敏树说：“郭兄你是要注意，这山道弯弯，有的地方又仄又陡峭，你年纪又大。”
　　“南屏兄你讲点别的吧，我年纪是要大点，那又如何，明天爬山我们比试比试？”
　　打了一阵嘴仗，疲劳把他们送入梦境。
　　第二天一早起床看天，依然是晴空万里，只是山里面有些凉意。
　　早早吃过饭后，开始爬山，最先过响泉崖。郭建林说：“你们知道这里为甚叫响泉崖吗？”
　　伯乔说：“这还不知道呀？顾名思义么，泉水在这里落下山崖，由于有落差，水流声响，如此简单。”
　　“这你都知道呀，怪不得你是举子啊！南屏兄你知道吗？”
　　敏树说：“我就是个憨包，我不知道。”
　　坐下来听响泉崖的声音，那声音如同松风刮过千山万壑，听着泉声，几个人都笑了起来，他们手牵着手，走过了响泉崖。
　　又爬了一会儿，来到息龟涧，郭建林说：“按照伯乔顾名思义的说法，这条深涧原来是乌龟休息的地方，因而叫做息龟涧啦！”
　　“正是，正是，郭兄终于开窍啦！”
　　仔细一看，是山涧一侧有块大石如同缩头乌龟，响泉从它的下面流出，因此它叫息龟之涧。
　　其实，这涧就是一条小沟，只是有点深，人要是落下去，估计会被两边的山崖卡住；涧上有一支小木桥，有点旧，只有两搭，他们不敢用脚踏上去，于是，就跳过了息龟涧。
　　再走下去就是登万松磴了。万松磴还真是名副其实，梯级的两边尽是苍劲的松树，它们长在高山上，经受着日晒雨淋风吹，叶子是深绿的，树皮是皲裂的，生命力却异常顽强。
　　终于到达顶峰道士宫殿。
　　站在顶峰上四望，只见大云山七十二峰盘旋纠缠，峰峦翠叠，林涛飞瀑，古刹交相辉映，景观秀险雄奇。
　　往远处看，万山如同奔跑的马，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如同滚滚波涛，如同千万兵士旌旗鼓戈，鱼的遭遇、天鹅鹳鸟升坛而指挥着一切，巴陵、临湘、通城、平江四县之山，都在肘腋之下。向西远望洞庭湖，烟洲草渚隐隐约约可分得清，沙港河游港河一左一右如同双带环绕着。最高峰之所以胜出，执笔为文的山峰如同一支笔，戴着青笠的山峰如同一顶斗笠，凑集一起的宝剑山峰如同一丛丛宝剑，形如围屏的山峰如同一组组围屏。
　　几个人互相看着，因此而惊叹起来，说如果不来这里，怎么知道这山上有这样的美景呢？
　　敏树感叹一声说：“雄哉！大云山，我来了！”
　　郭建林叫了起来：“大云山，我郭建林来了！”
　　伯乔也喊着说：“大云山，我把你踩在脚下啦！”
　　挑夫也叫着说：“大云山，我这个挑夫给你敬礼来啦！”
　　他们开始参观祖师殿。
　　祖师殿俗称正殿、石通判殿，始建于唐代，供真武大帝、石光祖师。
　　宋神宗熙宁年，有岳州通判石光，退隐大云山辟谷学道，曾在大云山得道成真，成为道教在岳州大云山一代祖师。至明代有高士杨大仟，于崇祯年间隐居云山，他精研玄理，著书立说，并存有诗文集各十卷。岳州通判石光辞官隐居大云山学道，道成飞升，后人立祠祀之，并尊称他为大云山赤脚祖师，与真武祖师并列。
　　山顶上，雄峙楚天牌楼、灵官殿、玉皇殿、三清殿和望江亭等建筑纠错一起，拱卫着真君殿。
　　真君殿位置稍矮一些，始建于明初，由谢姓祖潮公创建。分上中下三重，深四丈五尺，宽四丈米，高约六丈，为纯石结构。这座建筑为四合院式的道教宫观，主供许逊真君和真武祖师。
　　主峰下有井名叫圣泉。道士的宫殿，背风排列在那儿，一起有六座，敏树他们这晚上所住的宫名叫永乐宫。
　　这一天进香的人可有百多人，问道士这是不是常态。道士说，八月十五那天，来这里朝拜进香的一起有四五千人。敏树他们听后啧啧称奇，这可是崇敬神灵的盛事啊！
　　敏树他们也买香去进香了，只是没有祈祷。
　　晚上住在永乐宫，郭建林就怂恿敏树说：“南屏兄，莫要浪费你的诗才吧，快点写首诗给我们几个看看。”
　　敏树说：“又没笔墨，还不是空事。”
　　郭建林说：“别找岔子啊，我们早就准备好了，文房四宝都在挑夫那里藏着。”
　　郭建林这么一说，挑夫就把文房四宝拿了过来。敏树拿起笔想了想就写了个题目《上大云峰》，然后写下来：
　　云根线路盘，斗绝惊一仰。力疲足欲折，兴健神复王。遂登危峰巅，迥出孤鸟上。苍茫失前踪，挥霍骋初望。连山走近县，万马恣奔放。洞庭何微茫，片白缘边长。天风吹积阴，白日惨不亮。俄焉混一气，孤根泛溟涨。咄哉宇宙内，奇逞固多状。所嗟耳目庸，未写胸怀旷。九疑南野横，太华西关抗。当从向子游，幸免谢公谤。
　　敏树甫一写完，几个人就抓着纸争相读起来，然后叫着“好”“好”。至于如何好，没谁去说。
　　郭建林摇着头说：“南屏兄，你这诗好是好，就是还有欠缺，我们不是看了很多景么，何不把那些景写进去？”
　　敏树笑着说，那可是八景啊，我是想另外再写，一景一诗。说完，敏树又躬身在案几边写了起来《大云山八胜八首》：
　　灵山百道泉，沉碧一潭萃。不逢柳司马，钴鉧何人记。（聚泉潭）
　　不知泉来去，忽讶松风鸣。过客幸解事，洗耳听此声。（响泉崖）
　　大龟避九江，穷涧袭幽迹。犹自厌神灵，终古化为石。（息龟涧）
　　危磴蹑云上，孤盘苍翠中。何当六月里，来此招清风。（万松磴）
　　远过结绳代，有此卓笔峰。铺张白云纸，挥写天形容。（卓笔峰）
　　耸翠覆高顶，大似青蒻笠。想在烟雨中，溟濛不胜湿。（青笠峰）
　　上井透风出，神之称圣泉。人间烟火客，饮此不能仙。（圣泉井）
　　崖石自然碑，竟无科斗字。便可刮苍苔，镌我游山事。（可摹崖）
　　十五日早晨下山，下山容易，只不可往下望，害怕要掉下去，也顿时感觉到脚板痛腿肚子转筋。
　　郭建林说：“我愿意上山啊，这下山的感觉太不好啦，好像有甚东西要沉下去似的。”
　　伯乔说：“那你还是去爬山呀，别跟着我们啦。”
　　“我只想伯乔兄你背着我。据说，下雨天，你经常背着你家孩子来去学舍，你就把我当你家孩子算啦。”
　　“郭老头你太老了点啊。”
　　顺道游览了观音殿。这观音殿坐落于大云真君殿下一百五十丈远的下巍池，始建于唐代，这里也有和尚在念经。
　　来到鹏湾，鹏湾有个小潭，从山里流来二十里之远的泉水，都经过石溪来这会合；石崖陡削得如同井壁，一只小山丘紧临潭上，山丘上可做亭子。上山的时候，人们没有细细地研究它，现在开始看见它，都认为他们在大云山看到的胜景这里都具备啊。
　　郭建林说：“我们上当了，当时经过鹏湾，研究它一番就好了，省得我们爬那么高的山。”
　　伯乔说：“郭老头你不是讲空话吗？原本是来爬山的，怎可在这里打止？”
　　敏树说：“是啊，你要是不爬山，就不会知道大云山八景，这里也就失去了比况对象。”
　　挑夫在一边窃笑，看着他们几个兑筋。
　　过了鹏湾，住在白羊田彭氏家。
　　第二日，来到蒿坪，回望大云山，指着头晚上住宿的地方，好像在半天云里。大家感慨良多，就怂恿吴敏树写诗；敏树也是兴致勃勃，遂提笔作诗《至蒿坪回望大云》。他说，游览大云山眼福已饱，回去路上的兴趣仍是羡慕它的景色。不时地回首眺望，山里的气色在一点点变化。怎知道山神的意思，和我们分别会难舍难分。送行五十里，与大云山拱手作揖，告别奇观。前晚上睡觉的地方，还在半天云里。挥一挥两袖，带走几片云彩，我们通过实践实现了平生愿望。从此倚门望山，我们已经熟识，再也不是初次见面的模样了。大云山景色在心里有了个图画，就像四川鹅溪的绢帛一样，绚丽多彩。
　　这时候，开始变天了，下着霏霏细雨，敏树带着一行人来到友人李皋门孝廉家。李皋门看着几位稀客，一脸的喜色，忙吩咐老婆杀鸡做饭，自己就和敏树他们聊了起来。问他们从哪里来，要去哪里；敏树说，他们从大云山游来，要回家去。
　　李皋门说他家里有很多藏书，就把书目录搬出来给敏树看，又把他带到藏书楼去实地观览。敏树发现李皋门家里藏书确实颇为丰富，多为别人家所缺之书。而且，李家实属书香门第。李皋门介绍说，这一年，李皋门和三弟及同族中一人，一同考入学官弟子，为本县盛事。
　　十六日，敏树一行人来到新墙，住在苏州吴寄东家书屋。
　　吴寄东说：“南屏兄，你们去游大云山何不叫上我啊？”
　　“我不是怕你忙生意不得空吗？”
　　“哪天不能赚钱啊？游览大云山的机会不是时时有的。”
　　“下次吧，下次一定叫上你。”
　　十七日，吴敏树兄弟与郭建林分手，他们各自回家去。
　　回到吴伏一屋场，孙由庵就来南屏书舍找敏树，问他游历大云山有何感想，敏树说：“感想可多啦，你叫我说甚？”
　　“随你说呀，你说甚我就听甚。”
　　敏树说：“我还是作首诗给你看吧，你自己去领悟就是啦。”
　　遂作诗《同郭建林孙由庵家伯乔往游大云山始至山下作》，诗曰：
　　儿时说名山，大云县东境。去舍百余里，东望长引领。良游期屡愆，宿负心多耿。譬如仰名贤，愧未躬造请。兹辰振烟步，退路信前骋。渐近山斗奇，四顾目争警。巍峨拔数峰，气色压诸岭。会荡云海胸，将登石门顶。
　　孙由庵看了说：“我可没去啊，怎写上我名字啦？”敏树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