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高干一家人
作品名称:苍翠子 作者:冯耀廷 发布时间:2021-03-06 10:45:41 字数:5841
鸡鸣五更东方白,重任在肩笑颜开。
片片朝霞娇姿现,穷乡僻壤贵客来。
四级大员流放地,乃是苍翠古屯台。
见林围屯悲中乐,叁天杨林何时裁?
从苍翠庄通往双山镇那条土路上,烟尘中一辆老式解放卡车,越来越近。基本上能看清车身被岁月打磨成为干白菜叶子色,黄中略带一点白色条条灰黄色,是新中国第一代木梁木厢解放牌汽车。从远处望去,它像一位八旬老者,面部表情似在抽泣、又发出不和谐声音行走在风雨中,是那样不堪入目。
从双山镇到苍翠庄这段路况太差,尤其是南甸子那段五里碱地路,被马车掏的大坑小包的,减震装置逊色的第一代解放汽车,几乎是在跳跃式蠕动一样走在路面。和汽车轮距还不一至的马车辙,一面汽车轮子走马车车辙,另一面汽车轮子走甸子,走起来不仅是跳跃,而且还摇摇晃晃,慢得像老牛车。一个多小时,才走出六华里碱甸子,终于走进了小五家子屯。
林、吴两队长对后勤相当烦感,尤其是那年代的下半年,全民食堂退出历史后,队里来的包队干部派饭是个大难题。一般人家不是不给接待,而是没东西给包队干部吃,所以,生产队管理委员会上吴队长把这份美差交给了会计李弘文,全票通过李弘文会计管后勤。
今天接待下放户,要给来的新户做一顿下车饭,还要安排一周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和青菜。林、吴两队长倒是年岁大了,难听点说叫老奸巨滑。队里一分钱没有,哪件事都要用钱。没办法,李弘文动员全体社员捐献,党员干部带头,这一关基本顺利地迈了过去。
听说公社给大队电话里说,省城下放户在中午前到苍翠庄二小队,二小队两个队长不谋而合,生怕露面言语不周说错话,来个撒手不管。合情合理的理由,是他们到地里去检查庄稼,美其名曰是估产。真让人哭笑不得,两人不会写字怎么记录?三十多条地块,长势不一,估产?其实是躲到田间树下去睡大觉去也。
会计李弘文自己又去了屯里找几个板凳。他在屯里向远方望去,能看见车上装着几个大木箱,还有两张写字台合起来,一张四腿朝天,把它们捆在一起。说话间,汽车已经有过两次鸣笛,由李弘文派出的晨路做引导员,拐进新修好的家。
李弘文急忙扛着四个长条凳子往新房子处赶,他走到车旁,见到一家三口人已经下车。李弘文叫来宝田哥(申守田、宝田是乳名)晨路哥等人,把车上东西卸下来抬到屋里后,按着主人意见安置好。此时,院里来了好多社员看热闹,其中有爱凑热闹、爱说俏皮话、闲话的午达之胞弟午达宾。
李弘文向男主人行个注目礼,自我介绍说:“二队会计李弘文。”指一下宝田哥说,“这位是二队保管员申守田,青年人都叫他宝田哥。”又指一下四周,“这些都是二队社员,以后咱就是同甘苦的弟兄了。”
李弘文本想说共患难的阶级弟兄,话到舌尖他去掉了阶级。对方只是冷陌的一笑,并沒有解释。李弘文说话停下来的那一刻,对方自我介绍说:“鄙人史凤来,是来接受贫下中农教育和自我改造的。”
李弘文仔细打量一下史凤来,见他个头不算高,多说一米七零,细皮嫩肉的面部,自然的微笑,倒显得和蔼可亲。老练的谈话风格,让李弘文想起齐汇海社长交代过的,仔细的比对起来,这位真像似出入过战乱年代的地下工作者。
女主人主动介绍,又主动伸出手来说:“小会计真会说话,握个手吧。卜欣怡,农学院物理系教授。我不是来接受教育的,也不是接受改造的,我是留薪留职专门来伺奉老革命家老史的。这是省委的决定,我只有服从啦!哈哈哈,老史的资格不小哇,要一个教授伺奉着……”
卜欣怡的这段自我介绍,围观社员们听到心里纳闷;什么意思?不说是右派分子吗?省委还派个教授伺奉着,头一回听说的新鲜事儿,竟然会落在苍翠庄。此人物到底是什么来头?也是解放十年中的新鲜事,围观社员面面相觑,也在嘘声议论中。
李弘文带茧的手被卜欣怡两手合握紧紧地,他勉强咧嘴一笑:“我叫您一声卜老师吧,史老的事情上级党委有过交待,是县委县政府何柏杨县长对永加公社早就有过的交待,先进屋休息吧,以后有的是时间互相学习。”
卜欣怡仰首一声冷笑说:“呵呵,小李会计说的好,对,互相学习是对的。”
李弘文又仔细看了一眼卜欣怡,真不像凡夫俗家女性。举目投足,一看就知道是有知识、有修养、有一定造诣、很有气质女性。五十来岁人,在农村三十岁的女性,也会要比她再老上两三岁。
在艰苦年代,是营养不良缘故,多数农村女社员脸色是青绿色。再看卜欣怡的外表,苗条身段,修长体型,露出衣裹外肌肤,粉白色。大波浪发型装饰着一副美人像,凸显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放出无型的光,足以穿透对方胸膛,会侦测到你尚未发声的语言与词汇。
卜老师话没说完,被史凤来给截断说:“欣怡!过头了哈(看着李弘文)他还是个孩子,干吗要对他说这些?小李会计,别往心里去啊。”
李弘文伏在史凤来耳边说:“老师,晚上我们细聊(又对几位家庭主妇大声说)。帮忙的女社员马上把洗脸水端进来,然后给新来的社员准备午餐。(又对卜欣怡说)卜老师,一路鞍马劳顿,汽车走土路颠簸难奈,早些吃午饭,也该好好休息一会儿了。”
卜欣怡仔细端详一下李弘文说:“呵,你今年有十五岁吗?真讨人喜欢,哪像乡下孩子啊!也是从城里下放来的吧?”
李弘文给卜欣怡鞠一躬说:“谢老师夸桨,卜老师,我今年十五周岁,一九四四年在苍翠庄本地生人。老师,晚上我来向二位老师再细说苍翠庄大事小情。”
六位家庭主妇已把饭菜摆好,二位叫了一声女儿共进午餐。她们的女儿大声说:“爸、妈,您先吃吧,我不饿。你们都介绍完了,我要单独和李会计说说我的简历。”
二位的女儿,没有听到父母允许时,拉起李弘文一只手向外就走,两人在东房山站住。
她是来自省城大都市下放户的女儿,颜值又那么高,没有一点忌讳,拽着李弘文的手,多像老相识或者是情侣。这一幕史凤来夫妇已尽收眼底,但是两位高知老革命家并没在意,知道自己女儿在省政府家属住宅大院时候,她们青年人就是这样,习掼了。
可是,这是偏僻小山村,解放刚十年,旧时代封建意识,在山里人心中还没全部退场;尤其是男女授受不亲观念,还是那么浓厚。
所以,刚才李会计被漂亮女孩拽走时,在场的所有社员都愣在那里,目瞪口呆的表情;尤其是几位成年女性,觉得不可思意。其中一位女青年中的刘欢梓露出嫉妒眼神,也是以后无形的交际障碍,从刚才一瞬间的开始。
这位外来的漂亮女孩是在学校正在上课,向高考冲刺前几天,被通知随家下乡,匆忙中赶回家,随父母一起下乡的。她在高三班和班主席赵志军正在谈恋爱,家里发生的突然变故,她顾不得恋人,直接告诉赵志军到此为止吧,没有待续了。
今天到了新家,刚一下车,却碰上外表形象像班长赵志军的李弘文小队会计。出乎意料,在她初次相见印象中,他不比赵志军逊色。那份温良恭俭让的性格,冷眼望去,比赵志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他自报家门时,说是小队会计。这个名词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所以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在大家都帮妈妈收拾房间摆布家具那一阵子,她又像在校园和同学间嬉戏一样的。对李弘文的感觉像是老相识。她没带有任何个人隐藏与顾忌的任何符号。
她把李弘文会计拉到东房山,东张西望的看了一下四周,恰好四周无人。急切地问道:“你叫李弘文?小队会计是做什么的,是专管接待的吗?”
李弘文咧一下嘴那种笑法,他的那种笑样,城里来的女孩看到的和班长赵志军的笑法也一样。他那低沉发音的说话声,和班长赵志军的声音也极像,他在微笑中说:“啊,对,我是叫李弘文。您问的问题怎么都这样有趣呢?这个小队会计的差事啊,是给社员记账的,不是专管接待的。”
“咯咯,小李会计,您怎么了啊。你怎么不问我叫啥名呢?那我也告诉你。我叫史青竹,今年十七岁,农历八月十二日生日,你呢?”
“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想要知道什么?您是刚来的,我不好去问长问短,以后在一起时间长着呢,大家的一切都会自然的清楚。”
“哎,李弘文会计,你想绕着弯不回答我吗?”
“啊,史青竹同志,我也十七岁,农历八月十五日生日,就是中秋节生日,比你小三天,应该叫你一声姐姐了啊。”
“是啊,不要说小我三天,就是小三分钟也是弟弟,不是叫一声,而是叫一辈子姐姐。李会计,你有我这个姐姐不好吗?”
“好、好,您看,冷不丁的叫您一声姐姐,我自己道显得很难为情。不好意思,我没管别人叫过姐姐。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李弘文有这样一位亮丽大都市来的姐姐,让大家羡慕吧!从今天起,以后啊,不知道和您得叫多少遍姐姐呢。”
“咯咯咯咯,那我可要先叫您一声弟弟了哇!小弟弟,咯咯咯咯,有弟弟是好,咱这里青年人多吗?”
“姐,有十几位呢!您先不用急,我说过的,咱都会成为好朋友的。姐,明天我都介绍给你,咱大家应该成为好朋友!”
两人谈的正高兴时,被一位美丽动人的姑娘,沒好声调的召唤李会计给打断。这位就是竹兰强塞给李弘文的对象刘欢梓,害得李宏文最近住在生产队饲养员吴殿有的小屋里……
此刻史青竹才仔细看着站在不远地方诸位陌生面孔,各个严肃中带有鄙视目光。十五六位左右人中,没有一人开口讲话。
对呀,她想起爸爸和妈妈与省府大院那些人常说:农村抓阶级斗争运动,还在延续着。按时间算,建国十年,应该说打土豪劣绅、斗争地主富农运动后遗症还存在余温。
近些天也听二老和几位省府大员讲:农村的阶级斗争相当明显,对被管制人员非常清晰,是明摆着被斗地主、富农那些人。
此刻史青竹认为我们一家三口是在他们眼里是坏人,是他们每天都瞪着眼睛瞅着那伙“地、富、反、坏、右”一块的五类人……。
史青竹在想,莫非这些人,也把我们一家当成阶级敌人看了吗?一定是,不然的话,应该有一句问候啊?干吗要这样板着面孔看我们呢?
史凤来觉得女儿青竹把小李会计拽走后,社员们也都一个个跟在后面,陆续走出去。他在瞬间立刻反映应过来,在我们一家没来之前,领导指定和大家说明白,今天要有一户右派分子全家,来这里接受改造。不难看出的敌对态度,我们一家是不受欢迎的人家。
史凤来也走了出去,果断地打开这种局面,他首先向大家拱手问候说:“诸位父老乡亲们大家好,诸位久违了。史凤来携家眷投奔宝地安生,希望诸位多多关照。以后我史凤来有做的不周到地方,烦请父老乡亲指点,我史凤来给大家行礼了。”
说完,向周围社员深鞠一躬。一位投身中国解放事业四十来年的副省级干部,向他的贫下中农社员群众一躬到地,那些木纳一般的社员,仍然是那样冷冰冰地看着。
还是李弘文才给解了围,他走到大家面前说:“大家辛苦了,我只知道这家人是共和国功臣,我是在参考简报上看到的。很简单,史凤来(化名)籍贯乃江西人,解放前从事地下工作,从沒有变节历史,解放后曾任辽西省副省长,后被调农学院任教授。”
大多数社员听了李弘文解释后,都自觉散去。李弘文向大家一拱手说:“多谢大家帮忙(又向史凤来一家行个注目礼)二位老师,今天我母亲外出,家里还有两位年少的妹妹,好该放学了。我要马上回家给她们做午饭,下午我来帮老师收拾一下。”
李弘文说完,给史家一个微笑,和社员们一起退出史家。
李弘文走时,卜欣怡和女儿矗立在房门外目送着他。卜欣怡自言自语说:“真看不出来,荒山野林处也有金子般的青少年,竹儿呀,看气质比你可老练成熟得多了。”
傍晚时分,得知母亲去了洪源窝棚姐姐家做客,李弘文安排好家里雅芝和雅芬两位妹妹,准备去请结义大哥的妹妹骆桂芬来给两妹妹做伴,腾出一点时间去夜访史老、卜老。
他揣上月份财务报表,急匆匆地并先去了西街周家,有点是以会计报表为借口含意,细琢磨他主要是想和桂金说说心里话;并告知她又结识一位新朋友,是一位有知识同龄女孩。
他把七月份收支报告单交给周会计,然后被桂金拉到爷爷奶奶房间,在爷爷奶奶身边,李弘文和儿时好友桂金说起悄悄话。这是一段走进青年岁月后,第一次和儿时结下异性朋友,有过的私密交谈;
桂金并没有半点羞涩表情问道:“小文哥,又忙了一天,累吗?”
李弘文淡淡一笑回答道:“不累,桂金小妹,我从来不知累是啥滋味儿,五年了、也习惯了。自从十六岁担任会计两年里,体力活少了许多。”
“小文哥,我去姥姥家,看到你扛两条板凳往一座新房子里跑去,又忙一天啥事啊?”
“小妹,我今天接待一家下放户。哎,这家三口有个女儿和咱同岁,比我大三天,叫她姐姐。是高中毕业生,很会说话的。嗯,她和咱乡下女孩不一样,举止言谈都很大方。”
“小文哥,她一定很漂亮吧?以后咱又多个朋友,有机会让我也认识一下好吗?”
“桂金小妹,可能我以后和她要经常接触,今天就看得到常赖在我家,逼得我去住饲养棚住宿的那位我妈的干女儿刘欢梓醋意大发,有强烈的嫉妒心。哎,小妹,你不嫉妒吗?”
“小文哥,咱都应该是好朋友,包括刘欢梓。我从学校回来,也听到你和刘欢梓之间的风言风语,说的很难听,但我不信,也不参与那些歪理邪说中去。”
“小妹,我从去年被队委会决定领青年女社员劳动,和女社员在一起,今天又结识个史青竹,以后可能要有好戏看了。今天来看看你,也是先和小妹说一下,小妹,千万别嫉妒。”
“小文哥,这几年您身边不缺女孩围你转,我深知您永远不会忘去儿时的交往。朋友多了路好走,怎会嫉妒呢?”
李弘文和儿时好友桂金说了几句贴心话,然后又去了骆支书家,找来骆桂芬给妹妹做伴。他从骆家出来,直接去了史凤来家。
那天晚上,可能是史青竹的爸爸妈妈对李弘文还不想多了解。毕竟时间太短,才半天多一点,说话也不多。二老没有更深交谈,谎称累了,两人都头朝炕里躺下,没几分钟便鼾声大作。李宏文本想和史老、卜老套一些近乎目的地没说旁人也猜到了,是想拜师学文化。他看到二老的状况,觉得很失落。
二位是累还是心烦?还是给史青竹和李弘文一次长谈机会?可能都不是。确切地说,二老的避开是一天的长途劳碌,累了。此刻,史姑娘和李弘文两人,是在没有任何障碍的敞开心扉,互相对友爱进行一次广泛探讨与交流。
李弘文首先说:“青竹姐,自从叫您第一声姐姐那会儿,在我的心中,一生都要尊敬您,您在我的称呼里,添补了空白。我家也有姐姐,她们很早就去了外地打拼。还有两个妹妹,因为姐姐走出去多年,在生产队里,几位比我大的姑娘,像王笑梅、李珊、孙玉芝、竹兰、刘欢梓等,我也一直不太习惯叫她们姐姐。劳动中叫名字,她们也习惯的接受我对她们的称呼。可是,今天的一声青竹姐,还改不了第一次的称呼,您就答应我叫您一辈子姐姐吧。”
史青竹高兴地接受而一阵大笑说:“哈哈哈,我和我爸说过,这次下乡也许会有意外收获呢。真想不到,我有一生叫我姐姐的小弟啦!”
一个豆蔻年华、花季少女心怀中,又容纳了另一位与班长赵志军一模一样。李弘文的出现,可能是在史青竹的心里逐歩取代了赵志军。
那个晚上,李弘文在史家坐到十点多。二老睡了一会儿,醒来见她们正聊的热火朝天,二老也坐起来。
二老听李弘文说起一段因史家、骆敬芳支书的高谈阔论,令史青竹的爸爸对农村基层干部刮目相看,有了认识的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