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经典言情>龙岭谣>第八章 幻 灭 (3)

第八章 幻 灭 (3)

作品名称:龙岭谣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1-03-02 20:44:00      字数:5569

  正当他想再回黑北去赚些钱时,陆文杰孑然一身回来了。
  陆文杰是险些被作为“三种人”开除党籍的,最终虽然保住了党籍,但(其自嘲)已“一身轻”。那位在黑北娶的妻子似乎对其彻底失望,执意带着孩子离开了他。他把大部份钱留开给这位前妻春燕与幼小的儿子。路过上海时,陆文杰找到了他的临时住处。
  他正坐于门口外看书时,听到有人在问路,抬头一看,他叫起来:“我在这,陆——书记!”
  “怎么?老同学不叫,叫书记?我还是什么书记?”陆文杰笑道。
  他也不自然地笑道:“我是不想叫书记、队长什么的,但怕你不开心。”
  “多少年的同学、同插队,大家还不了解?”陆文杰问道。
  “谁知道你当官当久了会有什么想法?”他又笑道。
  “哼,不应该来看你的!”陆文杰装着生了气似地道。
  “别生我气,”他又问道,“是来叫我回去的吗?你不来叫,我也是想回去了,要赚点钱来用。”
  “你好像是‘桃花源里的人’了!你不要去了。”陆文杰对他道,“那里已经没有什么知青了,我大概是最后一位。你急需要用钱的话,我身边还有一些。”
  “钱我还有,”他心中苦涩地道,“只是不想坐吃山空。”其实他手中的钱已经不多了,母亲退休前还能省下不少钱给他,一退休收入就少了许多。这时,他母亲已从老家梅庐出来照顾肖玫,赵姨已回梅庐去了。
  “你骗别人还可以,怎么骗得了我?”陆文杰道,“你先拿一千元钱用着。”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他知道,一千元钱就算在他那个“富得冒油的地方(黑北)”,也要不吃不喝做一年的。
  “你还和我客气?以后我也要你帮忙的。”陆文杰道。
  “我一个小老百姓能帮你什么忙?”他以为陆文杰还是公社的书记、主任什么的。
  “你肯定还不知道,”陆文杰道,“我刚从‘鬼门关’里回来。”
  “什么意思?你也生过重病?”他生疑地问道。
  “重病?”陆文杰道,“也可以这样说,我是生了一场重病,不过是政治上的。我也对不起你们,信上对你说了些重话,希望你与肖玫——是不是叫肖玫?原谅我。我也很佩服你,肖玫是幸福的。”
  他一听,显然陆文杰把他与肖玫的关系认定为恋爱关系,但他忙着问:“你政治上生了什么病?”
  “我被……”陆文杰一挥手,做了一个把一切都抹掉的动作,“不过,还是现在这样‘一身轻’的好。”
  “为什么要把你……”他也做了一抹到底的动作。
  “有人揭发我是‘三种人’,”陆文杰道,“我是有点左,但我怎么可能是‘三种人’?”陆文杰显得有些激动。
  “到底是哪‘三种人’?我到现在也搞大不明白。”他道。他没有装萌,每天推着轮椅两点一线(从家到医院,从医院到家)地跑,空下来的时间,大部分都是窝居在这借来的小房子里,看看人家留下的书(当时书店没有多少书值得买,也没有多余的钱买)。
  “这我可以说给你听,”陆文杰道,“‘三种人’是指在文革中追随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造反起家的人、帮派思想严重的人、打砸抢分子。你看我哪一条挨得上?”
  “让我想想,”他开玩笑地道,“看来,你是比我更倒霉的人,当年造反派最风光时,我们都被骂为‘逍遥派’;现在造反派成为‘狗屎’时,你又被认为是‘造反派’了!想想这十年,也真有意思!”他心中苦涩地道,“你这个书记、队长,是干出来的,我开拖拉机还好一点,你们几个大田干的人,在农忙时,那叫真的挑灯夜战,一天能睡几个小时?连我一次开拖拉机时,开着、开着也睡着了。你的老腰还痛吗?”
  “天气不好时还要痛的。”陆文杰苦笑道,“我们比在那里丢了命的人,要好一千倍、一万倍了。”
  他沉默了。他想到了公社墓地里的那几个知青坟(有的是劳动出事故死的,有的是生病死的),心里非常地沉重起来。
  “我对不起你,老叫你不要管肖玫,甚至要你抛弃了她。”陆文杰打破了沉默道。
  他忙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与肖玫只是从小一起长大,能帮就帮帮她的。肖玫是很不幸的,家里伤的伤,死的死,我们不管她,于心不忍。再说,如果我不肯管她,我妈也会骂死我的。”
  “我还是要说,”陆文杰道,“她是幸福的,或者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你们母子这样照顾着她,我真的佩服!”
  “不说这了,”他道,“进屋去坐吧!”
  “嗯,”陆文杰道,“我是要进去,看看她们,特别是你母亲。”
  “妈,”他走进门时叫了一声道,“陆文杰来了!”
  “快进来,”他母亲从那间大房间里走出来。
  “伯母,”陆文杰叫了一声后,又自我介绍道,“我是你家继周的老同学陆文杰。”
  “你来过我们家的,纪周也一直提到你的。”他母亲又道,“你快坐,我倒些水给你喝。”
  “你别忙。”陆文杰道。
  “一口茶总要喝的。”他母亲边说边找泡茶的东西,她记得买过二两炒青的。
  “妈,谁来了?”肖玫在里间问着。
  “是你哥的一个老同学从插队的地方来了。”他母亲回答着肖玫。
  “是要叫他回去吗?”肖玫担心地问道。
  他母亲看了陆文杰一眼,显出一副欲言不言的样子。
  “我来说,”陆文杰对着里屋道,“你放心……”
  “进去说吧!”他这时对陆文杰道。
  “好,我进去看看你妹妹。”陆文杰道。
  肖玫坐在靠窗的轮椅里,用带着微笑的目光迎接了陆文杰。
  “小玫,”他忙介绍道,“这是我一直提到的老同学陆文杰。”
  “是那位做了公社书记的老同学,对不对?”肖玫问道。
  “不做了。”陆文杰抢在他前,自我介绍道,“几个月前是公社党委副书记,现在已‘一身轻’了。”
  “无官一身轻。”他似怕肖玫听不懂,插上来解释道。
  “你犯错误了吗?”肖玫问陆文杰。
  “哪有你这样问的?”他带点责怪地道。
  “你看我哥对我这么凶。”肖玫笑着对陆文杰道。
  陆文杰也笑道:“我不管你兄妹之间的事。再说,现在我也不能管他了。弄不好,他要管我了。”
  “去你的,”他笑起来道,“我怎么来管你?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不过是暂时下来,等风头过了,又可上去了。”
  “我也不想了,”陆文杰道,“我想今后还是找一个搞技术性的工作做做。”
  “这没问题,”他道,“只要你父亲出面打个招呼,还不容易?”
  “我爸也自身难保哩,”陆文杰有点担忧地道,“前不久接到我爸的信,信上说有人揭发他,说他也是出卖灵魂的老干部。”
  “这也能瞎说的吗?”他表示有点不相信。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陆文杰一脸苦涩地道。
  他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充满迷茫地问道:“我们以后怎么办?”
  陆文杰不住地摇着头道:“你问我,我问谁?”
  “你也不知道。”他失望地道,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肖玫后问陆文杰道,“这次你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就我一人了。”陆文杰嘴唇颤抖起来,仿佛犹豫不决了好一会才道,“春燕带着儿子离开我了。”
  “真没想到……”他一时间不知怎样来安慰陆文杰。今天的一切,他都感到太突然了。首先是陆文杰的到来,他是毫无思想准备的,感到很突然;其次对陆文杰这些的遭遇,他更是想也没想到过的。如果早知道陆文杰已与春燕已离婚,他就不这样问了。
  但对春燕会这么绝情,他实感到想不通,因为春燕在他感觉中,不是薄情寡义的人。不过,他又安慰陆文杰道:“想开点吧!”又勉强地道,“我们还年轻,还有时间。”
  “我们是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陆文杰有点失落地道。
  他心潮起伏地点点头道:“我们总算是回来了。”不过,他心中不完全赞同此说法。当然,他已不仅仅从地理位置的视角上看了。那末,他们去的时候是那样的富有理想(一种幻想)和巨大的热情,回来时理想破灭了,工作也成了问题,前途十分渺茫。这怎么还是回到了原点呢?而是怀着一种沉重的沧桑感,站在人生的又一起跑线上了。
  肖玫心有感触地看着这对显得徬徨不安的老同学,觉得他们像两只受了伤的苍鹰。
  “天无绝人之路,”他不甘沉沦地道,“天要我们走出新的一步!”不过,他心中也想,路在何方呢?
  
  在不久后,肖玫的一个姑妈突然从国外回来,要带肖玫出国治疗。
  晚风里,林荫道上落叶片片。他推着一辆崭新的轮椅在上面缓缓辗过;肖玫端坐在这轮椅上,欲言无语。
  突然,肖玫仿佛打了个寒噤道:“我们回去吧。”
  “哦!”他立停了下来,有点不好意思似地道,“已过头了,你不说,我还会一直推下去。”在这最近一段时间里,他一直显得有点失魂落魄。当历史翻过了那沉重的一页后,他也似乎从一场可怕的噩梦中醒来,被告知曾为之“勇敢战斗”过——他自己虽然由于个人原因,没有积极投入,但深深地还为之遗憾——的东西,只是给人民和国家带来破坏,所信奉、所热切崇拜过的东西原来都是假的;青春虚度,前途渺茫,既缺知识,又无工作!他感到愤怒和绝望。也不知今后的路怎么走!
  “那你就推下去。”肖玫回过头来道。
  “不,该回去啦!”他道,又四目对视着。
  “你……以后怎么办?”肖玫眼里浸满起泪水。她清楚,他在同学陆文杰来访过之后,就写信到他母亲的单位,要求“顶替”——这是许多知青回城时所走的生活道路,但人家回信说,他母亲早已退休,不可能再办顶替,最多让他在厂里活忙的时候去做几天临时工。
  “你放心去吧,不用为我担心!”他道,但心中深感渺茫。不过,他前几天也接到在县教育局谋到了一个临时差使的陆文杰的来信,说到了在龙岭(山)脚下有一所小学正缺一名数学教师,可以介绍他去临时代课。他很想去试试,可又不知道是否已有人捷足先登了?
  “治平哥!”肖玫猛抓住他手叫道,“我不走了,我要跟你们在一起!”
  “不,不,你得走!”他道。
  “我的腿已经在好啦,不用出去治!”肖玫又叫道。并说什么也不肯跟姑妈去国外了。
  “你走!你不走,是要我们好看!”他劝到后来恼了火。
  肖玫瞠视起他。
  “你是怕我连累了你,可我……”肖玫双手撑住轮椅的扶手,要站立起来,可屁股刚一歪,整个身子就失去了重心,从轮椅里摔了出来。
  “你还不行……”他抱起她放回到轮椅里。
  她这时紧紧勾住了他的脖子,泪如泉涌。
  “别这样,别这样,”他还有点不习惯,更何况在这街上,尽管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多少年来,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让感情向爱情方向发展,也清楚肖玫怕连累他,同样克制着她的感情的,因此,总一直以兄妹相称。但随着情感的日积月累与肖玫病势的好转,原来限制感情的那道无形堤防已决了口。但谁能想得到,在心照不宣地相亲相爱了没有多少日子,却要分离了。尽管肖玫是这样说,她会回来的。可他的直觉告诉他,肖玫既然答应了她姑妈,出去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我不会忘记你们!不会忘记你们……我会回来……”肖玫松开手时道。
  “但愿他们的先进技术把你病先治好。”他与肖玫相视着道。
  “嗯,”肖玫点头道,“一治好,我就回来。”
  他苦笑着道:“你回来时,我要铺红地毯迎接你!”
  “真的?”肖玫破涕为笑地凝视着他。
  他想不到肖玫还是那么天真,因不愿扫她兴,便道:“这是我想得到的最隆重的仪式了。”
  肖玫这时却又担忧地道:“不要红地毯吧,只要你到车站、码头或机场接我就可以了。我会手里挥着一块红手拍,让你一眼就认出我。”
  “喔,好浪漫啊!”他笑道。
  “你(讥)笑我吗?”肖玫问道。
  “没有什么好(讥)笑的,”他道,“我想,那会很好看的。”
  “嗯,”肖玫闭了一下眼道,“是很漂亮、很浪漫!”
  “但愿梦想成真!”他看着肖玫白里透红的脸道,“看来,我要准备起来了。”
  “但愿我姑妈不要从中破坏!”肖玫不无担忧地道。
  他读得懂她的目光,心中更是万分悲哀。肖玫的姑妈不少话是说得难听了些,深深刺伤了他的心。“你走吧!你只要记住:可能的话多给我来信,多说些外面的情况……”他想知道整个外部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他要从失去精神支柱的绝望中摆脱出来,要找到一条新的路!“也许也真能把你的病治好!”
  肖玫终于含泪点点头,泪水又禁不住地淌了出来。
  这晚,肖玫又紧紧依偎在他怀里(这是第一次,也许也是最后一次——次晨肖玫就要去机场出国了),向他发誓,非他不嫁。
  “那我也……”
  “不,”肖玫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你等我三年,三年里我还不能治好,你就找一个比我好的人……”她不愿拖累他,心想如果自己不能为他生儿育女,怎么还能嫁给他呢?“也许——我就会死掉,我这里有一个瘤,可能就是癌……”
  “不要瞎说!哪里?在哪里……说呀,什么地方?”
  肖玫羞红起脸,看着他,慢慢把他的手拖到自己胸脯上。“就在这……你摸……”
  他摸到了那个东西,是一颗长在皮肉里、像奶头一般大小的东西。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不管多少年,我都等你……
  泪水又像两股清泉,从肖玫双眸里涌出来……
  过了一会,肖玫又说自己也许会死于车祸,或会遇上强盗歹徒——在她的意识里,仿佛那个陌生的外部世界到处充满着凶杀、抢劫等暴力行为。这都是报纸上的宣传,给他们心中留下的印象。
  “我会来救你!”
  “那我希望天天碰上坏人……”肖玫这晚第一次露出了十分满足的笑颜。
  他也浮上了一丝丝笑意。他相信,只要肖玫向她求救,哪怕刀山火海、千里万里,他都会挺身去相救。
  在他的深层意识里,也一直有一种希望、一种幻觉,肖玫总有一天会向他伸出求援之手,他就会去相救;从此,肖玫就会回到他身边……他也想过,当他将离开这人世之际,如果床头边坐的不是肖玫,那末他的灵魂将永远得不到安宁……
  
  “哥,”第二天,他们从国际饭店这家当时上海最高的楼里出来,要去燕云楼吃一回烤鸭,路过第一百货店时,肖玫叫住了他。他们是一早从城乡结合部的那个出租房里赶来的。肖玫的姑母一开始就叫肖玫住过来的,但肖玫坚决不肯。从梅庐祭祖回来,肖玫的姑母让他们一块住过来,他与母亲都推辞了,肖玫也坚持要与他们一起继续住出租屋的。
  他停下步来,小声地开玩笑道:“你要进去看看手帕吗?”
  “嗯。”肖玫点头道。
  他犹豫了,因为母亲与肖玫的姑母就在身后跟着。
  “怎么啦?”肖玫的姑母走上前来问道。
  “她要进去看看。”他道。
  “时间还早,就进去看看吧!”肖玫姑母道。
  “我们就到楼上手帕柜台看看。”进了店后肖玫道。
  由于当时还没流行纸巾,手帕柜台里手帕的种类、颜色极其丰富的。
  “我看到了。”肖玫指着一款红色的丝帕,中间绣着两朵剪纸般的白色小花。
  肖玫的姑母拿着看了看,要付钱。
  “我要他付。”肖玫道。
  “反正没几个钱,你去付吧。”肖玫的姑母对他道。
  从百货店出来,他故意加快脚步,与肖玫姑母与母亲拉大了距离,他对肖玫悄悄道:“你姑妈好像有点不高兴。”
  “我会珍藏好的。”肖玫道。
  他想了想,点头道:“我等着。”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