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经典言情>龙岭谣>第八章 幻灭 (2)

第八章 幻灭 (2)

作品名称:龙岭谣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1-02-28 18:52:32      字数:5145

  在感觉中,仿佛就在前一天栾树枝头上还开满着密密麻麻、黄色细碎的小花,可一转眼,树顶上已挂满一串串的橘红和橘黄色的像“灯笼”一样的果实,令人感到十分愉悦。
  “怎么又开不同的花了?”依然坐于轮椅里的肖玫惊奇地问道。
  “那不是花,是果实。要不再问一下赵姨。”他跓足回转头看了一下身后不远处的赵姨。他本来认为这是果实的,但被肖玫一问,心里就不踏实了。
  赵姨大概也希望他们“终成眷属”,在这种时候,总是远远地跟在后面,怕跟近了会影响了他们之间亲密的交谈。见他停下来回头看了一下,以为有什么事,迅速走上前来,猜测地问道:“小玫要上厕所了吗?”
  “没有,”他笑道,“她问,这树上的是花,还是结的果实?”
  “是果,‘灯笼果’,因此有人也叫它为‘灯笼树’的。”赵姨道,“这果还可以入药的。”
  “你听到了吗?”他问肖玫。
  “赵姨说果,就是果了。”肖玫微微笑着道。
  “不过,粗看是像花。”他道。
  “这树结的果这么好看,像花一样。”肖玫感叹过后,又带些伤感地问道,“为什么有些树不开花,也不结果?”
  “这要问天了。”他搪塞地道,他自认为是听出了肖玫说话的弦外之音的,他想告诉肖玫,他是愿意娶她为妻的,但又不想“乘人之危”。
  “怎么问天?”肖玫侧转身抓住轮椅的把手问道。
  他与肖玫相视着,笑而不答。
  “天怎么问?小玫,他是在与你打趣。”赵姨以为肖玫真的不懂才这么问的。
  肖玫却与他相视着会心一笑。
  “赵姨,”他掉转脸对赵姨道,“你不用担心,小玫都知道的。”
  “不,你总骗我,我总上你当。”肖玫笑着道。
  “赵姨,你看她像上我当的人吗?我又怎么会欺负小玫?”他装着很受委曲的样子道。
  “这我相信,做哥哥的怎么会欺侮妹妹?”赵姨窃笑道,“我看也不会的。我从小看他长大的,他是不会欺侮人的。”
  “他不欺别人,就欺负我。”肖玫笑得更快乐地道。
  “我不管了。”赵姨笑道,“不管你们谁欺侮谁?我都不要听了。”赵姨果然放慢了脚步,又落到了他们身后去了。
  “赵姨真生气了吗?”肖玫有点担心地问道。
  “她哪里生过气?”他还弯下腰在肖玫耳边道,“她是不想‘做电灯泡’。”
  “做‘电灯泡’是什么意思?”肖玫有点不理解地问道。
  “我如果说,她不想插在我们中间‘做电灯泡’,你就明白了。”他道。
  “嗯,是说有人不识相,人家在谈朋友时,他却在旁边不避开,还话多,对不对?”肖玫问他道。
  “大致是这个意思。”他点头道,“她总认为我们在谈朋友。”
  肖玫神情黯然起来,想了一会道:“赵姨真是一个大好人!但她不必怕的啊!”
  他点点头,也黯然神伤起来。
  
  他把肖玫熟练地推进中医王医生坐堂的房间。他们来得多了,已与这位中医专家王医生相当熟悉了。
  “王医生,我们来了。”他道。
  “来,来,来,”王医生很热情地招呼他们道,“先坐一会,马上有人要打(金针)好了。”
  王医生坐堂的隔壁房间(针灸室)里,几张白色的诊疗床上都躺着打金针的病人,有的在膝盖处插着好几根金针,有的在肩膀处插着金针。
  他心中一直有疑问,靠这几根小针真的能治好肖玫这么严重的病吗?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开始就医时的那位西医专家,等肖玫真的住进了病房,作了仔细检查与观察后,认为已无力回天,即使冒着极大的风险做手术,也恐怕是无济于事的,于是推荐他们到了这位中医专家处试试的。他们抱着边试试、边继续寻找医生的想法,到了王医生处就医。王医生做过了检查后,也说只能试试了。但是,近一个月下来,肖玫自我感觉良好,确实她的双腿也不像以前那样僵硬了。
  “但愿‘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今天出门前,想到饭后又要来医院打金针的,他又感慨、又有点担心地道。
  “嗯。”肖玫一面点头,一面又忧心忡忡地问他道,“你真的不回去了吗?”
  “你怎么又想到这上去了?不回去了!”他有点生硬地回答道。
  “你回去吧!”肖玫流泪了。
  “你又流什么泪?我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了!”他心中很烦恼。前不久他又收到陆文杰催他回去的信,让他回去后到公社的技术指导站工作,这让他非常的纠结。他也想回去的,心想不能永远不工作,也不知肖玫(治病)今后还要用多少钱?目前虽然只用掉了不多的积蓄,但总会坐吃山空的啊!但自己走了后,肖玫又怎么办?能把她甩给赵姨和家中的母亲吗?
  “你回去,这里有赵姨就够了。”肖玫伤心地道。
  “算了,别哭了。”他意识到了自己口气生硬引起了肖玫的伤心,小心起来道,“赵姨是好的,但有些事她干不了,她也毕竟有点岁数了。”
  “哥,我以后不烦你了。”肖玫也认错地道,“我知道你心里很烦恼,你那位同学又催着你回去,他可是你最要好的同学和朋友……”
  “也是我最好的领导!”他打断了肖玫的说话,带嘲讽地道。
  “你生他气了?”肖玫不安地问他道。
  “我不会生他气的,他也是为我着想。”他道。
  “你有这么好的同学!还是你领导。”肖玫不无羡慕地道。
  他想到了陆文杰劝他去上(工农兵)大学时与几次来信上说的那些话,沉默了一会道:“我为他担心。”
  “担心什么?”肖玫问道。
  他觉得无法对肖玫说清自己心中的那种担心,心想这位老同学只考虑了为我好,却一点不考虑一个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的肖玫的感受和处境。
  “他有点极左。”他终于找到一句话,来形容陆文杰。
  “我那时也很极左的。”肖玫伤痛地道。
  他看着肖玫满心痛苦的样子,心中很是后悔:怎么又触到她的心病上去了呢?心想,算起来她是很“极左”,但她是一个受尽屈辱、痛苦的弱小者!
  “对不起,”他怜悯地道,“你算什么‘极左’?你不过是想证明自己也是革命的,你吃这么大的苦,我们都是有罪的。”
  “哥,我不要你这么说。你是无罪的,都是无罪的!要怪,也是我父母害的我。”肖玫道。
  “你父母都已死了,你也不要怪他们了。”他劝慰道。
  肖玫放声哭起来。显然,她又想着死去的父母了。在她内心里,又怎么能对父母一点没有感情呢?父母也常常出现在她梦中的。
  正在门外做饭的赵姨走进来,看着他俩问:“又为什么吵?”
  “没有吵。”他对赵姨道。
  “小玫为什么哭?”赵姨不信地问道。
  “赵姨,我们是没有吵。”肖玫止了哭,用泪眼看起赵姨道。
  “擦了吧。”他取下了挂于一根铅丝上的毛巾,递给肖玫。
  “唉,”赵姨叹了口气,走出门去。
  “你怕失去他吗?”肖玫问他。
  他若有所思地道:“你是想问我,是不是怕失去他这个朋友?对不对?他官越当越大,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把我当朋友?现在,他还是把我这个老同学当朋友的。”
  “他不会不把你当朋友的。”肖玫道,“哥,你为什么不肯把他的信给我看?”
  “这有什么好看?”他警觉地道,“无非是让我快点回去什么的。”他是不能让肖玫看到陆文杰的来信的。那些信上有劝他“放弃无谓的努力”,甚至认为他为肖玫的付出是“太不值得”之类的话。
  “不看就不看,”肖玫道,“想不到你们男人之间的通信也要这样保密的。可惜没有人给我写信,我不会像你这样小气的。”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对她的前途深感渺茫,也觉得她实在可怜,担心她将怀着伤痛一辈子坐在轮椅上。他心中暗暗决定,晚上等肖玫与赵姨都睡了后,他就写回信给陆文杰,说哪怕有一丝丝希望,他也不会放弃,甚至这一丝丝希望也没有,他也要坚持到底。钱用光了就再想法赚,赚到后再继续为她求医寻药。
  “哥,”肖玫叫他道,“我忘了告诉你,昨晚上我又梦到了在龙岭(山)上採药,我见到了一条大蛇,蛇还与我说了一句话,但与我说了句什么话?醒来后就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那就不要想了。”他笑道,“我还梦见过自己变为一只蝴蝶哩!”
  “那不是成梁(山伯)哥哥了吗?”肖玫显然只知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又问道,“与祝英台变的蝴蝶在一起吗?”
  “你以为真的?”他道,“我不过是想到了庄周梦蝶的典故,随口编的。”
  “什么庄周梦蝶?”肖玫显然不知道庄周梦蝶的典故。
  “庄周就是诸子百家中的庄子,”他想言简意赅地告诉肖玫,“他在齐物论中写到一次做梦,自己幻化为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忘记了自己原来是人,正感到愉快和惬意时,突然间醒过来,在惊惶不定之间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庄周。但究竟是庄子在梦中变为蝴蝶,还是蝴蝶在梦中变为庄子,觉得有点难以分辨和说得清了。”
  “有趣是很有趣,但他到底要告诉人些什么呢?”肖玫问。
  “比喻梦中的乐趣或人生的变化无常吧!”他道。
  “那你不是随口编的。”肖玫道。
  “说是,也可说不是。”他想了一下道。
  “究竟是‘是’,还是‘不是’。”肖玫问道。
  “你认为是,就是。”他道。
  “哼,你坏好啦。”肖玫假装生气了。
  “小玫,是我不好。”他忙赔礼起来。
  “我又没有真的怪你,”肖玫笑道,“你总假惺惺的!”
  “饭好啦!”这时赵姨在门外叫了一声。
  “赶紧吃饭吧!”他道,“今天早点去医院。”
  “为什么?”肖玫问。
  “不为什么。”他道。
  “我以为又要作什么检查。”肖玫道。
  “我只是想可以早点回来。”他道,“我去帮赵姨揣饭进来。”
  当他吃过饭赶到医院时,那间针灸室里还是已经没有没有空(诊疗)床位了。王医生让他们休息、等待。
  
  这天当他们从医院出来时,就听到了已有多时没听到了的锣鼓声。
  “你们听到了吗?”他问肖玫和赵姨。
  “好像有人在敲锣打鼓。”肖玫又仔细听了听道。
  “不知为什么事?”他想不出有什么事需要敲锣打鼓的。
  他们越往前去,锣鼓声也越来越响了。他还在想为什么时,看到了一支游行的队伍正向着他们迎面而来。他还看不清游行队伍最前面的那条横幅上的字,只见无数面的红旗迎风招展着。
  肖玫坐在轮椅里,更看不清什么,有点不安地道:“又要搞什么运动吗?”
  “不要怕,我们就在这里看病看下去。”他的言下之意,只要不回去参与运动,就不会有什么事的。不过,他自己也没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锣鼓喧天的游行队伍越来越近了。赵姨这时又落在他们后面有一长段距离了,他怕赵姨有散闪,回头招呼赵姨快跟上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赵姨追上来后问道。
  “等一会就知道了。”他此时已有点看清横幅上的字了。
  “阿弥陀佛!”赵姨嘴里轻轻念了一声,紧紧地跟随在他们后面。
  他清楚,赵姨叫阿弥陀佛,并不表示她真的信佛。她叫一声佛,类似于某些西方人叫“我的上帝”一样。当然在前几年也是不敢这样叫的,最多叫一声“我的天”,多数时候叫“我的妈呀”。自国务院于73年拨款给天台国清寺,并下令在75年前修复之后,全国各地都有一些寺庙陆续开始进行修缮、开放。但在砸烂庙宇的过程中,人们心中的约束自己行为规范的“心法”,已被深深亵渎。他内心总想,不受了心法约束,人们又怎样来保持自己的道德底线呢?
  他终于看清横幅上的字,还看到四周也插满红旗的大卡车上,有一只直径足有二米的大鼓,有十来人围了一周敲这鼓,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地仿佛都振动着。
  路上已全是人,中间是庆祝粉碎王、张、江、姚“四人帮”的游行队伍,队伍中的人们并排举着毛主席与“英明领袖”(他第一次见这提法)的画像。路两边,挤满了欢呼胜利和看热闹的人。他怕赵姨会被挤散,让赵姨推了轮椅,他自己在轮椅一侧,挡开着一波又一波的挤过来的人,嘴里还不断叫着:“对不起,让一让,让一让。”他还把一只手挡在肖玫头的上方。生怕被人碰到。不过,一般的人见到有坐着轮椅的人,也会尽量避开。也有人却出言不逊,说什么“坐了轮椅就不要出来了”、“看热闹么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这算什么话?”赵姨要与他们论理。
  “别理他们,”他劝住了赵姨,“他们也不过随口说说的。”
  肖玫先惊恐地看着这人山人海的场面。“真要搞运动了吗?”她拖了拖他的手,等他把耳朵放到她嘴边时,疑惧地问。
  “你放心。”他感到她太可怜了,心想她已成了惊弓之鸟。
  “江青不是毛主席的女人吗?”赵姨这时听清了人家喊的口号,也生疑地问道。
  “真想不到……这些人不倒,也国无宁日……”但他还无法把自己内心的喜悦和翻江倒海的思索,用简洁明了的话表达出来。他一会想“英明领袖”不愧为毛主席选的接班人,能一举粉碎“四人帮”(他第一次知道中央里有这么一个小集团)的篡党夺权的阴谋;一会又想到那些叫“高举骨头前进”的前进的老前辈又可出来了,他一直对这些“高举骨头前进”的老前辈,有着极大的好感和怀着深深的敬意。他又若有所思地道,“要找地方买一份报纸看看……”
  游行的队行伍慢慢从他们身边过去了,他发觉肖玫还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他感到肖玫还在微微颤抖,语焉不详地安慰起肖玫道:“总算都过去了。”
  “嗯。”肖玫显然以为他只是讲游行队伍过去了。
  “都过去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在他总体的感觉中,历史已翻过了沉重的一页,将开始新的生活了,人民也找到了新的领袖。
  
  在夜深人静时,他还兴奋地给陆文杰写起回信。他在信中写着所见所感,信越写越长,夜也越来越深起来。他听到隔壁房间里,赵姨起身帮肖玫起床小便的声音。他借的是城乡结合部人家自己造的房子,是没有什么独立的卫生间的,大小便都是用马桶或上公厕(一种茅坑)的。他借了两间房,一间稍大的由肖玫与赵姨居住,他住在一间不足六平方米的房间里,白天烧饭,到了晚上搭一个临时铺睡觉。他自嘲地想,我在写故事吗?他终于停住了笔。他不知有些话该不该在信上写出来?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