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饿着肚子干重活

　　待我哭着走到医院急救室一看，我的热泪禁不住滚滚而下。这才十天不见，父亲成了什么样子了。父亲硕大的刚剃过的大脑袋仰面朝天地躺在急诊室靠窗下的一张病床上，我乍望见父亲这个样子感到已不像我父亲了，过去健壮慈祥的老父亲，现在变得下颌脱落、颧骨高耸、面色枯黄、两眼深陷，才几天不见，一下子竟变成了这副模样！好不叫人痛心！更可怕的是床头摆满了氧气瓶、盐水瓶，他鼻子上手臂上以及身上插满了输氧管、输液管、输尿管等管子，这表明父亲已经生命垂危正在抢救。
　　我走近去，只见父亲鼻翼一掀一掀地吃力地掀动着艰难地吸着氧气，两只干枯无神的小眼睛半闭半睁着。我痛惜地叫着：“阿爸！阿爸！”哭着扑过身去，我张弄父亲的脸，尽量让他看清我的脸，我含着眼泪颤声地叫，“阿爸，你看见我嘛？我是家良啊……”
　　父亲身子微微惊一下，暗黄色的瞳孔盯着我左右移动了一下，无力地低声地盯着我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表示他看到我了听到我的话了。父亲随后又低沉地仿佛从喉咙底里发出来的模糊不清的问了我一句话，这只有我听得懂他说的话的意思，他说：“小勇呢？”小勇是我的独生子，也是父亲的大孙子。以往我来家看他总把小勇带来的。现在父亲听我叫他以为我把我儿子也带来了，或还是他知道他不行了他想最后看一眼他的大孙子小勇。于是我张拢耳朵告诉他：“小勇在上学，一时还没有来。”他又闷声无响了。
　　“呵，阿爸，你是多么的惦记着我们，惦记孙子呵！自己已经这么痛苦的了，却还一见我就问起我的孩子来！”我的心一阵绞痛，我又禁不住地又流下泪来。这说明然父亲病成这样，脑子却还是清爽的，这完全是由于严重的脑溢血，语言功能损坏，心里明白，嘴巴却说不出来了。可是几天前这样好好的人，一下子怎么会中风变成现在这样子了呢？
　　我忙急问三弟：“父亲的中风是怎么引起的？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弟告诉我，说是昨天下午三点钟发生的。昨天下午三点钟光景，队里派人在各家社员猪栏里出猪泥，养猪的猪粪是都要给生产队的。父亲把五弟家的猪赶出来后，待社员把猪泥出完又要把小猪赶进去，小猪窜来窜去很调皮地到处跑，阿爸兜来兜去赶了好一阵才把小猪赶进猪栏里去。
　　“他们自己人呢？”我皱着眉头问。
　　“夫妻俩骑着自行车到西郊他老婆的妹妹家去了。他们平常走亲戚，家里的猪和鸡都扔给父亲的。这段时间他小姨家造房子，事情很多，他孩子又生病带着孩子到医院去看病，家里的事务三天两头叫阿爸去管的，母猪小猪赶进赶出都是阿爸在管的。母猪喂好还要去喂小猪，小猪关在离家二十几间屋面的河边的一个猪槽里。昨天下午，父亲提着一桶满满的猪食桶快步来到猪拦去喂猪，那只猪食桶是用油漆桶做的；加上猪食总有廿多斤重，那猪拦是由几块高高的大石板拦在那里的，总有半人高。父亲过去经常从五弟家里提着满满的一桶猪食来到猪拦边，放也不放地一口气就提进猪拦里去。昨天也是这样，他从五弟家里提着猪食桶出来来到猪拦边，就一口气把猪食桶急着想提到那高高的拦着石板的猪栏里去，可这会不知怎么的，待把沉重的铁桶快要提进去时，阿爸的手似乎没有力气了，猪食桶在快过石板的地方就从他手上掉了下来，阿爸就跌坐在猪栏面前的地上。当时也没有人看见阿爸，等邻居阿三嫂来河边淘米时看到，看见阿爸歪倒在猪拦前的地上，才过去问他：‘家良爹，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阿爸说：‘没事，我…没事……’可是阿爸已经口流白沫说话含糊不清了。阿三嫂看他样子，感到不正常，赶紧叫一个过路的社员阿祥帮忙把父亲扛他到家里的床上去并赶快到田头去找我们。
　　“后来我们得知了情况就连忙叫了生产队的柴油机打水船把父亲送到市第二医院来。”
　　“在这之前父亲的身体不是好好的嘛？”我问。
　　“是好好的，昨天上午阿爸还自己走到一里路外的西周村去剃头，前天阿爸还到表哥家去做客，来回走了十几里路呢。中途过塘河还要翻一座有一百多级石阶的大拱桥都没啥，出事前他还在老二家的门口和出猪泥的生产队长讲了老半天大道呢，本来是一点也没有病的。”
　　“看来都是家章小赤佬害的！”我气得恨恨地骂五弟，“在一起住的时候嫌弃阿爸，也可能是他老婆的主意，把阿爸推推出门，这么大年纪了还叫他一个人自己过日子。可是让阿爸分出去了却又叫他做佣人一样一天到晚叫他为他家喂猪喂鸡地操劳。”
　　“不用讲啦，家章没有一点良心。”老三愤愤地责骂五弟说，“十年前阿妈没了后那么一间半屋，那么些家具阿爸统统给了他，他却把阿爸这样逐逐出去。阿爸五月份以前长期和他住在一起，你寄来的每月十元钱也完全倒在了他家里。今年的口粮照例应该是他拿出来的，可是他给阿爸的口粮像挤牙膏一样，一点一滴地不肯拿出来，害得阿爸粮食不够只好一天吃两餐，早上九点钟吃一餐，下午四点钟吃一餐。昨天为赶猪整整忙了大半天，为出猪泥把他小猪赶出再赶进，再帮他喂小猪，到早上八九点钟还没吃过饭，可能连一口水都喝过，阿爸一个人是连开水都没烧的，肚皮里空空的没有一点东西。这么大的一铁桶猪食提进猪拦里去,就是吃饱饭的人都会感到吃力的，叫阿爸饿着肚皮的人怎么吃得消？这小鬼，阿爸全是叫他害的！”
　　“嗨，家章怎么会是这样！”我望着床上鼻子插着管子、手臂插着针头奄奄一息的父亲我恨透了家章小赤佬，我听了一时气得咬牙切齿；如果家章这时在这里我准要打他几拳，阿爸中风完全是他虐待阿爸造成的。
　　我对脑溢血造成的毛病也略知一二，雪梅告诉过我，老年人一般血压都较高的，而且脑血管也老化了。何况我父亲已经七十多岁的老人。如果平常缺吃少喝，营养不良，血液流动缓慢，血液过稠，当突然使猛劲用力的时候，就会形成血栓，堵塞脑血管，就会中风，这是毫不奇怪的。可怜的父亲不要说营养，连饭都没有经常吃，肚子里空空的；中风前一上午都没吃过一口饭，连口水都没喝过，还叫他去干这么重的体力劳动，怎么不中风呵！这小赤佬真是罪孽呵！
　　“他把阿爸害成这样子，自己都不来？”我愤恨地问两个弟弟说。
　　“昨夜来过了，夜里是他陪着，天亮后说吃不消又回去了。”
　　“咳！”我摇了一下头气得说不出话来。
　　五弟是我们全家最小的一个弟弟，实际上老五是老七，因为中间还有两个妹妹。母亲死时五弟才十四岁，我们大家可怜他和十七岁的小妹妹，因此都对他另眼相看。为了保护他的利益，避免以后兄弟争执，长大后便于他成家立业，当时我还和已分出去自己的过的老二老三老四开了个家庭会议，讲好父亲百年以后，把他和小妹当时他们住着的一间半平房和全部家具杂物统统由五弟继承，其他任何一个兄弟都不得和他争夺。当时我还写了一份书面决议给父亲和小弟。
　　小妹出嫁以后，父亲的全副精力几乎也都放在他身上。我每月寄去十元钱，和平常节日假日带回去看望父亲时的东西说是给父亲，实际上也等于都给了他，因为父亲除了抽几包三分一包的大红鹰香烟其余全都用在五弟身上。
　　几年以后他长大了，他便建设起自己小家庭来。他一会雇木工做新家具，一会雇泥水工翻房屋，不久就找对象了，自然钱总是不够用；有时用不够了便给我写信来，假父亲的名义说是阿爸没有烟抽了，家里买油盐酱醋的钱都没了，叫我再寄几元去。我为了父亲也只好寄去，这样直到他结婚。这些年来我寄给父亲的钱都叫他用进去了，害得父生活依旧很苦，有时弄得他三分钱一包大红鹰牌香烟都买不起。家章三要钱四要钱我也给他弄得急急迫迫的。谁知他老婆讨进就把父亲赶出来了，最后还把父亲害死。咳，这小鬼真是坏得透顶了。
　　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多埋怨他也没有用，还是赶快给父亲治疗要紧，我看病房里也没有医生，只偶或看到一个值勤护士来张望一下。急诊室护士吊上盐水插上氧气管就走了。三弟说自父亲半瘫痪后，一边手脚不能动了后，导尿、翻身都叫我们家属自己做的。看来医生也很藐视农村老年病人。马马虎虎给你治治，进医院来一天一夜了，不但没有好转，还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据三弟讲父亲昨晚刚进来时扶着他还会自己起来小便的，今天早上还会简单的说几句话的，可是到下午就小便失禁，神志不清了，还常常昏迷，病情越来越不好。但是我们难道就这样让他去了，真是太痛心了！一定还要给父亲好好治一治，要想各种办法把父亲的病治好，治不好就是拖延一段时间也好呀。我心里这样暗暗地下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