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黑灵错觉（1）

　　
　　
　　（一）
　　
　　悲痛会预防疲劳；想念能治疗贪睡；思索驱散掉懒惰；踌躇惯养了懦弱。“回忆是珍贵的水晶；过去是铭刻的风景。”至于疲劳何时发作？贪睡多久回访？思索与回忆几许歇息？那就要看个人承受能力、外界吸引力和相互感染力的蕴藏量。有时很难分清，这样的禁受是痛苦？是幸福？是沼泽？是崎岖？是主观？是客观？是温习？是暴发？是必备的？是累赘的？人生要经历多少次，心灵才能语出。不过，有一点值得自豪、坦然：不管多少次，对某些人来说都是奢望。正所谓，心灵美味，不付出，品不到。
　　
　　此刻，邵非、曾峰可以毫不夸张地讲，这两位擅长同睡眠持久战的主儿，已有三十个小时没合眼了。
　　单说邵非，他怕翻看旧照——每一张表情里都流露耐人寻味地故事；他怕中断听觉——每一个音符里都蕴藏了意犹未尽地插曲；他担心的怕还是来了——思绪早已泛滥——昨天的、今天的、健康的、病态的、休息型的、工作中的、朋友式的、长辈样的……
　　张局长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翻页不翻册；对话不吭声；回还不回见。真奇怪，为何没有他的狰狞和虚伪呢？就是那些严厉批评也主动站出来为他买好，更别提理解了个别职工气得他爹长妈短。哈哈，这不会是一死遮百丑吧！邵非翻来覆去终未找到类似的可以让自己稍微减轻“痛”的法子，反而加重了“悲”的浓度。
　　是的，他有什么好——一个正统而传统、博学而博爱、无私而无畏的官——不受官待见的官啊！
　　
　　邵非的怕又切换到“自私自利”场景。他想到张局长说服班子任命自己进办公室工作的人事安排；若放自己去新兴镇办事处当主任，他当然可以避免后来发生收支中小金库案的麻烦和通过此案所暴露的个别人管理欺上瞒下恶劣品质。那样，自己将错失心路；也会失去与曾峰的缘分——从普通同事升格为知己缘分。邵非想下去豁然醒悟：张局长才不是为了自己工作方便，而更多地体谅下属的心情和能力；思虑下属的空间和前途；解读下属的知识和阅历；优化下属资源配置……一个真正优秀的领导者，就组织和事业而言，无非是通过人际关系，令每个成员全身心的释放出本真、温暖和阳光。他……他为我铺垫一条“意之所指，无往不通。”[①]的路啊！
　　
　　再瞧“本田”右转甩掉殡仪馆岔道口，像老马识途奔家，跑进高速以后，因感知不到颠簸、挤和顿，“本田”很快发苶了。发苶提醒了邵非，眼前给张局长开了十一年车的知己，肯定也在挑战极限。
　　曾峰驾龄二十年。他常常自嘲：“唔，甭提了，眼泪哗哗的啊！当初就不吃香，全沾了岗位光；现在依旧不吃香，会开车的比蚂蚁都多啦！说句难听的，若在方向盘上绑块骨头，狗都能开。只是，现在公路上跑的，不是凭技术，而是仗胆量、拼豪华、赛速度哇！咱服了。”
　　他酷爱车。寒来暑往不受天候所限，朝朝暮暮不受情绪影响，他准提前半小时上班检查、擦拭他的“老伙计”。他对车如对人，不藏奸，不使坏，不撒气。不用他说——人或许原谅，车是绝对不给人疏忽机会的，理儿就这么简单。
　　车经他手，无论挂车、轿车；也无论新车、旧车。他一视同仁，不迎新而喜，不弃旧而兴；倾情以待地奉行——与车有缘，分在人为。致使几次车转手时，“车把式”们都赞叹不已：“他的保养与维护一丝不苟，是非专业的专业，绝对是一流的。就这里程、年限、车况和保单，厂家若为了促销都应该免费送一台，还有什么广告比‘实惠加耐用’更具有说服力呀！唉！可话说回来，老丈母娘不舍呀！决不能便宜他！”
　　
　　（二）
　　
　　邵非由衷敬佩他除了车技以外：没有开公车的牛气；不失车老板儿的底气；更有当司机的人气。为此，有时邵非故意玩笑他：“你不为人奴，甘当车奴啊！那个曾经的‘曾剃头’不如你。”
　　“嗯，这话我爱听，人杰、鬼雄也有不如我的地方。看人得这么看啊！不然，平凡人没的活了。嘿嘿……你这么一看，给我活着增添了多大的勇气和信心啊！”曾峰属于越兴奋越打开了话匣子的人，他接着说，“哥这辈子也就活出这点滋味。说归说，哥比不得那个姓曾的，人家在我都不敢进的官场能呼风唤雨。但我也替他悲哀，人一旦享受到呼风唤雨，就没法仰望头顶的蓝天了；但返回看，他也比不得哥——给他车，他也开不了了，嘿嘿。”
　　“就自然界、人类社会和思维发展的一般规律而言，他当然也比不得同一时期的马克思。不否认，他用全部智慧和心血维护并誓死效忠封建帝制；也同样无异议，人家用毕生精力和远见卓识创立了马克思主义。无独有偶，在权力和民主面前处于同一时期的乾隆和华盛顿呢？很明显，是谁在书写未来？未来便属于谁？但有一点，对现实只作历史的一个缩影和历史也不过是现实的一个镜头来说，违背现实的人根本不认同篡改历史。这样就完全明白了——历史是尤为需要的新闻嘛！”邵非喜欢类比，曾峰更爱听他胡说。
　　“咦！你还甭说，这个比法通东西啊！我呢，更喜欢同活人比。因为我至高目标是比长寿。我呀！没出息货——长寿是个儿啥概念？哈哈，就是糟蹋粮食和拖累人呗！”他习惯性晃了一下脖颈，慢眨几下、下看才显现的双眼皮，像筛过好多急于蹦出来的想法，选中式的说，“宗教自不必说，200年前英国公使马戛尔尼就说过‘中国人没有宗教，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做官’。这一句非但振聋发聩，其意义胜过无数研究中国人煌煌巨著的总和。没错，影响公共信仰的正是社会价值观。真正有信仰的人是让那些拿信仰说事的人闭嘴！因为那些人在信仰路上放信仰的高利贷！”
　　“哟，第一次听您说这么深奥的东西，见识加领教等于偏得呀！学长，也是人生系毕业的吧？”邵非由衷赞赏。
　　“哪儿我说的呀！潜移默化从张局那儿学点皮毛，甭弄断章取义和留下硁硁之愚[1]就实足喽！另外，我不得不开班啦，嗯，人生系毕业了，这即是就业做人的好教材吧！呵呵。”曾峰嘴上说着，扬起眉梢，嘴角纹得意地深陷下去。“张局还说过，单讲学知识与做人方面区别。知识渊博不能代表做人成功，但绝对有助于做人，哪怕做大恶人。做人成功不一定非要有知识渊博，真实、真诚和爱足矣。这方面最好导师是老百姓。平凡人很多，能恪守平凡底线的人不多呀！这同样是做人经典。其实，在做人方面不易学来，即使学得很像，也只是表象造假，是对理性嘲讽。因为从无知向求知的难，并非真难，就看能否战胜勤奋；而从有知向境界的难，才真难，主要彰显在坚守知识分子的尊严上。至于人性方面的大学问无不是惮出来的。按说谈到学知识，你较我们这帮‘大老粗’吃的苦多多啦。我怎就体会不到‘虚怀若谷’？不理解，噢，‘知识是一种使求知者吃得越多越觉得饿的粮食’等这类话。向您致敬！您才是导师呀！”他转话锋似打刁球。
　　邵非从简短回忆中（正如马尔克斯[2]说的“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铭记的。”）暗自笑了，盯着眼前“现实社会的精灵”——车内观后镜中曾峰抻长脖子，抬头纹聚堆，两眼发直，上眼皮下沉……沉……他太困惫啦！
　　
　　邵非转动眼球，其他四人都被觉叫去了：二女睡姿东倒西歪；两男气息鼾声如雷。这对“失眠者”是怎样的催眠行贿啊！他再探观后镜，嘿！曾峰的上下眼皮亲上了，瞪两瞪，没拉开，噢？眼皮竟这么饥渴？哇！他亦仿佛触电一般，又似怕被抓现形，它们忽地恢复理智。
　　邵非努力深吸一口气说：“到兴隆山服务区困觉，有把握没？”
　　邵非刚起镜中人似局外人疑心，局外人回应：“没事，这种路面，我闭眼睛能开五公里。真正的高手，并非凭视觉。”
　　“还吹，中国高速才诞生几年啊？好在咱圈内没外国佬。”
　　“不信？”他眯上眼睛说，“这就是睡觉的道儿。”
　　“还是研制睡觉的车吧。”邵非想到电视上看过无人驾驶汽车。嗬！曾峰许是听到睡觉……睡觉……睡着了，未接茬儿。邵非为说充气，“喂——为你讲个笑话……”邵非盯着那张毫无表情脸，他刚想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