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命——心灵之孕(3)

　　六人撇下“破烂车”往回走，却发现一个灵车在院中场地绕圈跑，正纳闷、议论，见那车停在了张局长的方位，紧接着，两家的喇叭顿时响起来。奇怪！不闻哭声？“不好，吵起来了。”邵非说着带头跑过去。近前，才晓得，之所以转圈，是因为亡灵不到地方不停二次。为何吵？因为殡仪馆工作人员把28号灵间安排重了，此怒，岔头在曾峰停车时已掰扯起来了。张家选它是张局长生日；对家选它是那肇事车尾号，他们深信传说中的盖棺见血。故此，哪家肯认输于这节骨眼儿？尤其遇一些逞能帮凶煽风点火的送别人：“这就好比彩票中了，对！殡仪馆肯定有猫腻！”私下怂恿的人也不示弱：“咱要是认了，到阴间还得输一辈子，活人更是没好！”叫嚣者更起劲儿了：“不让！坚决不让……这世道谁是孙子谁是爷……就……就跟他们死磕！大不了再死几口子，省运力啦！”。于是，当事人便把“你敬我一尺，我奉你一丈”的美德倒过来，操起“礼尚往来”……必不轻言慢语了……
　　好可怜的死去亡灵啊！活人不弄明白，死人再急也没用。
　　办法总会有的，死人的事就不信活人摆不平！
　　死人麻木了；麻醉活人呗！
　　稍后，才知道预定间位需要交押金，像生意红火大酒店雅间，同样是“馆子”嘛。“肇事者”虽预定在先，可道远没有来交押金。工作人员只是口头上应允，再无人预定此号罢了，若有！现金说得算——押金凭证在此！
　　对死人，活人只认钱，不认理。特别是眼看着那些愿出钱免灾的活人。
　　这不足为怪！张局家委实托“掩阴阳”福。“掩老”是馆内熟人，又数行中道行深厚“大哥级人物”。一句话包了“人家直接同阎王对话”！不像那些歪毛淘气的混际于小鬼间。“小鬼”全盘托梦细节：当然这细节避讳“掩老”代张家交押金。说白了，“掩老”的活儿既是馆内的生意。私凭文书官凭印，字据这东西死者可以赖账，生者见了必须低头！加之，“肇事者”请的屯里二五子阴阳先生，那先生发自内心要借此机会与“大哥”套近乎，他的话自然揉进了阴间无事非。由此，尽管“肇事者”有言在先，也不能破规矩，另选27号间。可27号……是……是“肇事者”结婚纪念日呀！“二五子”撂脸了：“我说好，就是到阴间也讲得通！2……7，谐音爱妻！爱她！就时刻保佑她平安，还有什么比得上这无形陪伴呢？”倒是，他的爱妻未破习俗没来黄泉路绝别。
　　一切就位，张家客人才彻底领教了“肇事者”家妹的泼妇“修养”：“儿（二）——狗（哥）——喂——哩（你）说哩（你）的命咋就这么——哭（苦）喂！哩（你）活着的时候哇——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活儿比驴多——穿着不如要饭花子。哩（你）——死了还碰作对的哟——神佛呢？神咧！快快仙（显）岭（灵）吧——管巴（不）了人间的是是非非——那就快快护送死去的——及早偷（投）胎吧。”她抽抽泣泣，说唱结合，拍拍蹬蹬，手脚齐用。她忽地起来，抱住了棺材头，话风——东南风转西北风：“草（操）他妈的，狗尿太（苔）交警！嘴一歪歪，责任就五五开啦？混账的火化厂！也看人下菜碟。儿（二）狗（哥），我等着，妹盼啊！哩（你）一定要招集都都（多多）的孤魂野鬼，来收拾阳世这帮没心没肝的好（活）死人！这是杀（啥）世道喂——死巴（不）起……活……”她抽了过去，倒在搀扶者怀里……
　　直到张家“喇叭将”的腮帮鼓起来，众人才得以耳根清静。
　　邵非等见了康晓。她显现本质苍老——一种不谓外人知晓的苍老——去了所有粉饰纯自然苍老——神情木然、声音沙哑、丢三落四、反复磨叨的苍老。显然，她发红的眼睛，尚未看清他们单个的，又模糊了。还因为她紧握着古雅琴的手，却问佟继耐家的孩子；怎么？耳朵也不管用了？是咧，李红育回了话，她却移目国为民说，雅琴的孩子如何如何？反正正常人咋调整也跟不上她思维维度；反正她的心灵空间再装不进安慰话；她怕两手空闲，抓住别人的手就不放松，话断断续续没主题：“嫂子不悲伤……嫂子没事……嫂子能挺住。嫂子高兴啊！他再不遭罪啦！疼痛且不说，你们知道……他从干净利落到邋遢窝囊，这是一种比病痛还难耐的折磨呀！谁能体味他心里感受？就说吃吧，酣拉子拌饭吃，吃一口淌半口，再吃……他自己经常恶心得呕吐不止……嫂子真高兴！他交了这么多走心朋友，嫂子敢说当官的可利用的朋友多，可走心的呢？嫂子感激不尽啊！感激啦！谢……谢谢谢你们来送他……”
　　康晓的泪又溢出，她委实没陪雅琴和红育流……断耐插话：“泰良脱不开身，庄英瑾出差未回，他……他让我务必同嫂子致歉，请嫂子体谅他们。还有，单位的一些老同事在路上呢，马上，先前联系过，应该快到了。”他表达得比较硌。
　　“啊，刚才在车上可一打来电话。”康晓想哪儿说哪儿，“她说：‘地区局接待国家疾控中心专项抽检，走不开……’，她还说‘当官的最无能之处不会分身术；最真的不会编巴儿。’她呀，真说到我心坎儿里了，嫂子没当过官，可这些年没虚度官场。嫂子能不理解她？她记得‘张大哥待她胜亲妹子，哥病重，哥俩未见一面，哥走这么突然……无疑将妹子推到……真让妹子抱憾终生……’”康晓的呜咽声冲跑了妹子的话。
　　曾峰想说什么，邵非以眼神示意恳求他闭口，他还真把想说的话——说给自己听了，他听到自己的心在颤抖：“靠！她们不来？哼！她妈他爸他哥她姐……她们也官身不由自主吗？玩他妈的什么二五眼啊！总统不幸，有副总统；去了月球，有宇宙飞船！到那个世界，不还有‘掩阴阳’嘛！接受检查？检查的是工作，又不是她身体，与其陪伴，不如随时献身！嘿嘿，念吧，心灵之咒！”
　　
　　（五）
　　
　　正这时，单位的“代表”到了，全是被心灵唤来的，哪有似深陷于沼泽的安慰话；那等于往人家伤口上撒盐；那是对安慰的最大荼毒；那会比该到的没有来还不是东西！当下需要更多的是默默陪伴，静静守护，悄悄祈祷。
　　不一会，众人即各就各位进入了情况。
　　“别世”公布：
　　在灵间守灵一昼夜，明早头炉火化。原打算将骨灰送回龙达市白树百老屯土葬，可“掩阴阳”道破张凯的卒时与老爷子的生辰犯忌。哪火化，哪存放；也可移存他馆，须过周年。满三整年回迁祖坟顶脚（留出兄位）。接下来的事情太多了……什么小敛已完、大敛不中，烧纸、重孝、上供、送灯、辞灵、复三、葬礼……连“掩阴阳”的鼻子尖都忙冒汗了。所有的忙皆因俗令“七不出，八不葬”“初一、十五上供。”“不过年!”……
　　人走了，可许多人就想知道或者三五成群时不经意间溜出口：“咋走的？”这是人之常情。况且大家并不陌生缠他的常见病：脑血栓这病一经患上，若治疗后稳定下来，真的不是很突然或紧接着复发要命的那种。挺十年八载不稀奇，君不见街上左手六、右手七、左肩高、右肩低、右脚画圆、左脚前踢的大有人在？它应属于病种中令病人无能到气吐血的病——胃口好，不疼痛，舒服睡。
　　张局从得病入院、确诊、治疗、出院到复发离世，加起来不足半年。癌症晚期不过如此。尤其上月邵非等人专程探望，还能打麻将呢，这是什么征兆……
　　说起征兆，凡生命体，亡前必有征兆。如果用时间和举止细衡量，那么，极短的、可能生命体本身来不及反映举止，但心脏和瞳孔会留下蛛丝马迹。有古酷刑腰斩，被斩者能看见断了的下肢或哪怕是被瞬间吓死的；极长的、不是没提醒“人作有祸，天作有雨”；势必验证“瞎子跳井，早晚不等”；最普遍的可见“回光返照”。
　　但是，排除他杀，非要从死者身上找死因，别说在家里，就是到医院，不照样出现越治疗越加重……直至，可听过医院由此承担医疗事故？倒常见这种病没治好，却亡于另种病。要么治疗中病与病之间相克，治好了此病，彼病加重了；或者控制住彼病，却杀死了此病的免疫力细胞。总而言之，医者必须珍惜患者自愿提供活体实验的机会，甭以为你在医他的病，要知道他在疗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