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命——心灵之孕(2)

　　佟继耐听到提他的米兰•昆德拉，比说他自己还兴奋，抢说：“一个世纪以来，天上飞的、水中游的、土里藏的、陆地跑的，唯独陆地跑的已强迫一些大都市变成草爬子——光吃不拉。喏！车多成灾啦！灾咋儿来的？车与车之间的关系远没有人与人之间关系陌生。这并不单纯地表现在车的品牌和牌照上，你们懂的，马上也可能遇到相同情况，盯紧了啊！”继耐撑住右探的头确认头车已经拐入环形交叉。又说，“前不久，省局龚书记过世，我们跟丢了，并非待红绿灯，只一个转盘出来——‘叛变’到另一伙。大约十分钟，才发现路段不对，事没完怎老马识途了？多亏现在手机方便才找到‘组织’。‘后来又曝奇闻，不止你们龙达，伯科沁整个地区行业局的车也在环形交叉蒙圈，紧跟一伙从殡仪馆出来去下葬的车队直达墓地，脸都丢阴间去了。’兴顺场的晏安边讲边笑弯了腰。”继耐精神抖擞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翻车倒包，没人理他。
　　苍天不噙雨——声泪俱下。与其说张凯灵巧遇灵异事件，不如是这样的灵异事件很多却仍不被人类感知。风卷大个儿“泪珠”无情地把它们摔在风挡玻璃或视线可及的其他地方，它们碎了，形成水气，标明疯态。看啊，风入胡同——死胡同头的风如喷泉；风贴街面跑，原来陆地风也有浪。说话间，疯态令视线模糊，车队立即减速。苍天这种浓墨重彩手法瞬间把柏油路由灰白色涂成深黑色，绘出一条条遐想的“变色龙”——夏天的雨、冬天的雪；人更能作妖——白天的车、夜晚的灯，近处的标线，远方的海市蜃楼……
　　
　　（三）
　　
　　大约一小时路程，风息，雨歇，场景换。护灵车队接近人生的“终点站”——省会殡仪馆南馆。曾细打听，此衙也有后门，极冷清，非名相魏征与判官崔子玉的关系所不能。
　　未至正门，从周围迹象（未燃尽的、扔的、应付买路的……）看，如入步行街店铺，十分“热闹”：
　　纸钱、金砖、元宝……
　　花篮、家用电器，手机，电脑，牛马、车辆、别墅，护照……
　　衣物、铺盖、鞋袜、手套、口罩、纱巾、化妆品、湿巾……
　　供品、供具、临时供台等等。
　　这些祭祀之物，有的像长了腿夹道欢迎并担当向导，有的立在路旁高岗翘首以待；有的聚集在坑洼处窃窃私语，有的似“狼烟”升腾或如“炊烟”未尽……
　　最抢眼的要数路边矗立的争强好胜的好多坚固耐用的大广告牌子，其中图样逼真，都是白事必备和阴间术语。“酆都银行卡”这块牌最能勾人联想，仿造人世间发行“长城、牡丹、金穗”等“一卡通”刚上市时的宣传式样，大开方便之门啊！
　　馆门坐东朝西，“冏”形门，大气魄，寒色调，土生世养——无任何地方保护主义气息。
　　门前两旁有对儿惟妙惟肖的汉白玉特大号石狮子，与其他单位的并无凶相毕露之细微，倒是狮身斑斑、道道黑迹，显现活人到此一游——擦或抹过“送东西”后的脏手；门两侧隆起的黑色大理石墙壁上各有四个阴文大字：“移风易俗”“厚养薄葬”。
　　虽然如同“骨扫描”般经过，但是邵非当即觉出有几分别样信息。他忽然想到当初这门的设计者如此不一般，绝非雕塑匠不给佛像扣头——知道老底这样简单；绝对把顿悟了人生的某种玄机巧妙地柔和进去，致使送死者的生者会有不同微妙：
　　这扇门不是通往地狱，是通向天堂的。
　　这并不是一扇门！
　　而是一个通用的路标，既是终点，也是起点；
　　而是一个心灵的问事处，是坦然自若，还是胆战心惊；
　　而是一个无情的吸尘器，阳世奸雄照收，海枯石烂不免！
　　这是人类肉体最后一扇门。一扇只进不出的门；一扇只开不锁的门；一扇只接受不拒绝的门。
　　又别于一种敬畏——当官的肯定比普通老百姓更惧。
　　假设死者们的灵魂能交流，那么，进了这道门，它们一定会化干戈为玉帛，互诉衷肠、相见恨晚、倍感亲切、共建世外桃源，去推翻活人总爱把自己想的强加他人或坚信的妄论阴间。因为这里再没有高低贵贱；再没有明争暗斗；再没有利欲熏心。至于地狱十八层，那纯粹是活人为需要而设计活人的。在这扇门里，它们唯一不解的是活人还当它们存在，可这种存在常让它们死不瞑目、驴唇不对马嘴和唯恐天下不乱。
　　进了庭院，简直避风港啊！亭台楼阁，曲径回廊，苍松翠柏，绿草如茵。优雅环境并不逊色于古朴皇家园林，更令施工前夸下海口打造绿色园、区、城的开发商们发现宣传总监竟然不会复制、粘贴？尤其墓地，据传堪称八宝山[1]第二。
　　这儿也另有迹象。确切地说，这儿寸土未湿。正如民谚“隔道不下雨，百里不通风”。阳光正耀武扬威，它把尚能走动的“贵客”统统赶进树影圈子，“客人”总有陪伴；即使同在一个影儿庇佑中，也同影异心。有的谈笑风生，有的低头忏悔；有的指手画脚，有的席地而坐；更有蹬花池子像狗撒尿的站姿和上花墙如拉屎的蹲姿——真不怕“鬼”笑话，而有些不敬似乎就埋下命之伏笔。
　　这儿是不争的风水宝地。当然否了以讹传讹，因一周前，从龙达市林海镇到省城良未新区，宽约五公里地带被龙卷风奇袭，沿途树断，草飞，房顶掀，人畜伤……邵非天天看报导，昨天单位又组织献爱心捐助活动。按说这座殡仪馆是必经之路，竟没伤着？龙卷风会跳跃啦？也许只有上帝才能让死者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安息吧！不过，两年前，邵非听詹召宇大侃，省城一个“实力派”私营企业家，相中此地，不惜一切代价要搞到手，还扬言：“烈士陵园牛吧！俺都……都给它们按无主坟处理啦！还怕有名有姓、有门有户、有标有价的吗？”此举直逼民政部周旋数月，才……正能量打后门进来才断他念想。后来……人家就想沾阴气，选比邻良未新区落户，想必遭风劫！遭——遭殃啦！
　　灵车过门左转，“本田”进院径直向纵深找车位。
　　嗬！好大的场子，右边约五十米处是专门为活着的操劳者提供的建筑群：醒目的有办公楼、宾馆、餐厅、商店、会客室、民俗事务所等等。牌匾规格统一，包括宋体字号，“一”字排开，向入场者闪烁金光。左边是为死去的享受者特别设计的“中转站”：一排砖混结构停尸房，造型古朴典雅，新粉刷的墙壁（很浓的涂料气味，尽管烧纸的原滋原味也很纯正）。幅幅山水画和二十四孝图跃然于雕梁画栋之间，足有三四十间组成灵区。每间拱门藏于长廊内侧，面向场地支撑长廊的有十几根粗柱子。远望着，正是这些粗柱子一下子让人联想到防盗窗或张开的鳄鱼嘴侧面。拱门两旁都嵌有一幅显眼的对联（从没破损和涂抹判断，该不是贴上去的，而是刻上或那种磁砖联），不到近前谁也分辨不出哪对哪联上写什么，只感到二十四孝图与金光形成强烈反差，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阴阳两界吗？灵区西衔“阴司用品大全超市”，东接告别厅——露脸的有三个。至于中间空场子太宽阔，其实许多场地与装不装满东西没关，如教场里“兵到十万扯地连天”；是不是南北以进来的东西道路一分为二显的宽阔？但玄机肯定藏在东西没有尽头——中部凸起里。
　　这当然可以比较！威震欧、亚、非大陆的罗马人凯撒大帝，临终叮嘱侍者说：“请把我的双手放在棺材外面，让世人看看，伟大如我恺撒者，死后也两手空空。”
　　这没什么不能联想——
　　
　　（四）
　　
　　这儿的怪，能哪说哪了？
　　走着走着，“本田”已不能自主，似前牵后推。从左侧进入邵非视线的还有告别厅？骨灰盒展厅、骨灰寄存处（别看门面不大，里面高大——高塔不只是这院落中的标志性建筑，更是良未新区这片难得景观，这高塔夜间的作用更不可小视——为活着的人标记航线咧！）、刚瞄上大烟囱的灰色那节，并没看见远观时的红白涂料（烟囱高就允许？不早提倡无烟了吗？），“本田”被逼右转了。
　　真是眼见，心急，没辙！“本田”思前想后，左躲右闪，停停挪挪总算进了第二停车场，主停车场。
　　“嘿！若配车模，简直是车展中心啊！”李红育仍不失快嘴。“本田”哪见过这阵势，犹豫中，还是羞答答地挪过去，它要等“法拉利”跑车从车位出来；它在瞧即将空出车位的邻居，左停“宝马”，右泊“奔驰”，向前看齐竟是“劳斯莱斯”！
　　它悄悄地猫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