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苏二红了脸：“那是以前的事，他们坑我，我也坑他们，扯平算球了。合作社是我们自己的组织，我决不再干损人利己的事啦！”
　　斯琴兴奋地说：“苏家小哥，你的觉悟真高！”
　　苏二不好意思地说：“还不是叫他逼出来的。”
　　跟苏二斗嘴的，是陆三愣子的堂弟，一听斯琴夸赞苏二，不服气地说：“只要地里的东西能卖掉，我举双手拥护！”
　　斯琴开会的情形，当天晚上就有人报告给了多龙。多龙听后，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神秘地冷笑。
　　斯琴紧锣密鼓地开始组建合作社。一个月后，九槐庄农工商合作社就挂了牌。苏二当选为理事长，多田当选为副理事长，社员二十一家。不久，外庄，甚至一些外乡的人慕名而来。远在蓬棵庄的多苗，联络了五家，也加入了合作社。
　　紧接着，斯琴带领苏二和多田，到沙阳供销社签定了一份农资供销合同，以低于市场百分之十五的价格预定了化肥地膜，而且约定分三期付款。这样，就省下了一大笔贷款。
　　年前，他们又到省城，同一家实力雄厚的龙头企业签定了洋葱产销合同，确定了最低收购价，并由这家公司负责技术指导。
　　本来还可以签定效益更高的蔬菜花卉制种合同，但斯琴不想一蹴而就，便没有签。
　　洋葱种子也由这家公司提供，而且先期只付六成定金，其余的等洋葱收获后，从收购款中抵扣。
　　九槐庄，再一次沸腾了。庄稼人个个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充满了心气。
　　沙土地，充足的肥力，加上庄稼人的汗水，一起催生着洋葱。田野里，郁郁葱葱，前来观摩的人络绎不绝。到了九月下旬，碗口大的葱头从沙地里憋出来，就像洒满了红苹果一样。
　　德町干脆就睡在地里，天天叫水荷给他送饭。水荷的风湿病越来越严重，两条腿向内弯屈，犹如括号一样。加上思念秋芦和春桃，一走路就头晕目眩。送了两天，就叫多地替她去送。
　　洋葱出地后，被装进网袋，整整齐齐码在地头。但是，一直过了半个月，公司还没有派人来收购。
　　德町家里，乱成了一锅粥。九槐庄的人天天来质问斯琴。远处来的，背着铺盖，索性住在德町家里，和他同吃同住。
　　斯琴领着苏二和多田到公司去问，答复是，由于各大洋葱主产区都在大规模种植，洋葱市场极度低迷。公司的意见是，或者就地储存，等待市场回暖；或者自行销售，公司以预支的洋葱种子做为补偿。
　　当苏二将这些信息转达后，人们怒不可遏，都来质问斯琴。
　　“你说，咋做？”
　　“斯琴，没有金钢钻，就不要揽瓷器活！”
　　“你不在城里享福，来祸害我们！”
　　“斯琴，你拿了人家啥好处？”
　　“邵二爷才种了十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卖不掉？”
　　“你打官司去吧！”
　　“打官司还不打到驴年马月。我们当了一年牛马，颗粒无收呀！”
　　“反正，是你说下的大话。你给我们赔！”
　　斯琴被问得哑口无言。大家越发愤怒，就去骂德町。
　　德町根本就听不清他们的话。他的耳朵聋了，眼睛也花了，甚至都认不出骂他的人是谁。他佝偻着身子，不停地向大家作揖鞠躬，看得斯琴心如刀搅。她到镇上的网吧里查询了几次后，确定市场回暖无望，便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赔偿给了合作社社员。
　　然后，来到多苗家，给他放下了一万块钱。
　　多苗所有的地都种了洋葱。夏收后，德町打发多地给他送去了三千斤新麦，这样，吃粮算是有了保证。可是三个娃娃上学的费用还是没有着落。洋葱收完后，多苗就去给人家摘棉花挣些工钱。他的媳妇吴彤在镇上租了一间房子，给娃娃们做饭，一边抽空照看家里。
　　此刻，多苗手里攥着斯琴给他的钱，默默无语，两个眼角却流下了酸涩的泪水。他非常非常地缺钱，信用社在催还贷款，多龙在催化肥地膜款，吴彤在要房租，三个孩子在要寄宿费学杂费资料费零花钱，家里的牲口也在向他要吃要喝……往年，自产的麦麸麦馀麦草还有玉米秆苞米芯，可以够牲口吃一阵子，可今年什么都没有，眼看就要断料了。
　　斯琴的这些钱来得太及时了。
　　斯琴刚走，多苗就来到多龙的办公室里。
　　“唷——”多龙虚张声势地叫了一声，“老八！快进来，坐！”
　　多苗进门后，不敢在沙发上坐，只把半个屁股挎在扶手上，红着脸望多龙。
　　“老八，有什么事就说。我都答应你。”
　　多苗吞吞吐吐地说：“大哥，您看，欠您的化肥——”
　　多龙打断多苗的话：“就几个钱，先欠着！”
　　多苗说：“去年欠的还没还清哩，今年又得欠——”
　　多龙说：“我就是手头再紧，也不能逼自家兄弟。”
　　多苗眼眶发热：“大哥，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要不，我把洋葱抵给您。不知道行不行——”
　　多龙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这个嘛，你也知道，今年的葱算是臭到家了。到现在，还没有一个贩子来收。不过，或许会有转机——”
　　多苗惊喜地说：“真的，大哥？”
　　“我也只是猜测。市场瞬息万变，神仙也难预料。”
　　多苗眼里的火苗立刻熄灭：“唉——我们庄稼人活的还不如个牛马。当牛马光干活就行，我们辛苦一年，连吃饭钱都落不下。要不是斯琴帮我，真就走投无路啦——”
　　多龙说：“这就是市场的残酷性。”
　　多苗说：“大哥，我没上过学。不管啥时辰，您都得帮帮我——”
　　多龙沉思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我也是小本生意，资金不足。可也不能见死不救——”
　　多苗眼里又闪起了火苗：“大哥，您只要把我的葱收下，钱多会给都行。要不烂到地里，我也只能学五哥喝乐果了——”
　　多龙说：“那么，价格咋定？”
　　多苗忙说：“多少都行，多少都行！”
　　多龙说：“这个不行。亲兄弟明算帐。”
　　多苗说：“大哥您说了算。”
　　多龙说：“只能按往年的两成算。”
　　多苗不加思索，“两成就两成。斯琴给我陪了半数，大哥再给上两成，我知足啦！”
　　多龙温和地笑道：“老八，你可不要怨我心狠哟！”
　　多苗站直了身，恭恭敬敬给多龙鞠了个躬：“大哥，您是我的观音菩萨！”
　　多龙说：“那你过两天就把葱送来，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多苗又给多龙鞠了一个躬，千恩万谢着出门而去。多龙在他身后说：“老八，千万不要张扬，啊——”
　　多苗走后，多龙立刻安排腾空所有的库房，准备收购洋葱。
　　这天，斯琴又来到多龙的办公室。多龙给她冲了一杯咖啡，说：“斯琴，都快忘记咖啡的味道了吧！”
　　斯琴恼怒地说：“龙哥哥，你又在奚落我吗？”
　　多龙笑道：“你是我的太阳女神，我怎么会奚落你！我是在心疼你。你看看，你都又成了那个烧火的九丫头啦！”
　　斯琴黯然神伤地说：“当然，你是应该奚落我的。谁叫我是个失败者呢！”
　　多龙说：“我也不是胜利者啊！”
　　斯琴说：“我只是不解，为什么会失败。”
　　多龙说：“你是阳春白雪，我却是下里巴人。准确地说，是个赌徒。”
　　斯琴惊道：“赌徒？”
　　多龙说：“赌徒！”
　　斯琴说：“你就不怕赌输？”
　　多龙笑道：“我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再住进我的地窝里去。再说，我具备了赌徒的一切特性，而你却只想做一个圣徒。”
　　斯琴轻轻地咬着皴裂的嘴唇说：“龙哥哥，你说，我像不像堂·吉诃德？”
　　多龙说：“我们都不像。你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而我却连拿起长矛的勇气都没有——”
　　斯琴抿了一口咖啡，皱着眉头说：“真苦啊！”
　　多龙急忙拿来冰糖，在斯琴的咖啡杯子里放了几块，说：“你就应该喝甜的！听龙哥哥的话，斯琴！”
　　斯琴说：“我明白啦！建桥来信说，我的干爸爸病了，很想见我。”
　　多龙说：“那就快去吧！建桥爸爸对我们有恩——”
　　斯琴红着眼圈，说：“大洋彼岸，何至万里之遥。我还能再回来吗？”
　　多龙说：“二爹还在，我们都在，九槐庄也在——”
　　斯琴哭道：“龙哥哥，我放心不下！”
　　多龙说：“你放心去吧！”
　　斯琴说：“好吧！还有件事，请你一定告知我，洋葱事件的结局——”
　　斯琴走后，多龙以往年收购价格的两成比例，将九槐庄农工商合作社的洋葱全部收储下来，并付清了货款。由于数量庞大，他又修建了一处占地十亩的临时货场，叫多苗负责看守，每天发给他五十元工资，并日日结清。
　　一直等到春节，洋葱价格忽然暴涨起来，比往年翻了一番还多。不到半月，多龙收储的洋葱就全部销完。
　　他用手机短信把情况告知了斯琴。并说：“这一次，我赌赢了。或许在不久的未来，我可以实现你的那个理想。不过，可能会是通过另一条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