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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桃儿回娘屋

作品名称:人面桃花随风去      作者:天涯暮归女      发布时间:2021-02-16 16:36:45      字数:4025

  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家家户户的责任田都由年龄比较大的老人和妇女种了。有的人家干脆荒废或租给别人种,年轻力壮的男人们都进城去打工经商做建筑。
  倒口湾慢慢地变了模样:张麻大、许大牛,还有张三林,落翠他哥都先后砌了青砖红瓦房,房子都是方方正正明窗净几,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机和自行车。沙桥门还有刘垸子这些离街近或交通方便一点地方,都有人做了楼房买了摩托车了。有些进城早运气好发了财的幸运儿,脚上穿着皮鞋手里拿个黑匣子(大哥大),在村头田尾大声地通话摆谱儿。
  三秀从生产队队长到大队妇女主任,先先后后一共干了十三年。修提挖河时她着实红火了一把,计划生育中她因为家属(大双儿)带头超生而险些被革职。后来土地包产到户改革开放的大潮流澎湃汹涌,浪花都砸到她的脚后跟了,她才恋恋不舍地辞去了妇女主任职务,和水远一起主动承包了公社立清中学的食堂以及学校小卖部。
  
  大贵十八岁那年八月,参加第二次高考又落选了,她闷在闺房几天都不肯吃饭。三秀特意去贺家头请瞎子为她算了个命,瞎子听了大贵的生辰八字,说她只有读书的命却没有读书的运。
  原来如此,这命中注定的事谁也犟不动挣不脱。三秀给了瞎子五块钱,说早晓得这么回事还不如叫大贵到幺幺单位去做临时工。大贵如释重负地走出来吃饭喝水,几天下来她更瘦了。她两腮尖削一脸地迷惘:命运是个什么东西呵?
  小贵只读完了初中一年级便辍了学。她看姐姐削尖了脑壳往书里钻,结果碰得头破血流,庆幸自己没有浪费爹妈的钱!
  两个女儿都加入爹妈的阵营去学校做生意,卖饭菜、卖香烟、卖点心、卖汽水。那些年轻些的男教师,那些读高中的男学生,一天往她们那跑几遍,有事无事趴在柜台前不挪窝,身上几个钱都跑到两姊妹的屉子里去了。
  花子刚好在读初一,他想吃什么想拿多少钱都没人管他。至于他的学习成绩,家里人哪有时间操那份闲心?
  五、六月份生意忙起来时,周边住家也来小卖都买啤酒汽水。彭老幺彭老爷子就来学校小卖部来照顾一下场子。他头发花白,腰弓背驼,但他脑筋清醒得很,还记得早些年就在这学校门口戴高帽子挨斗呢!那时只想天崩地裂快点死了算了,众目睽睽之下你比猪狗都不如,被几百上千人唾骂指责举得拳天喊打倒,那日子可真难熬呵!
  老爷子躺在店铺门口的竹椅上,闭着眼睛半睡半醒,他总觉得命运是一个圈。你走来走去都围着这圈儿转,一切都早已安排好了,什么事都有定数都是循次轮回!
  三秀进了满满三轮车的啤酒汽水回来了。她拿搭在脖子上的湿毛巾揩把汗,倒一杯自来水“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她搬了几箱汽水下来,说怕炸了胎,然后马不停蹄去学校食堂帮两个女儿卖中午饭。老爷子坐不住了,站起来把啤酒汽水一箱箱地往店里搬,又一箱箱地码好。
  刚弄完,花子放了学。他把气喘吁吁的爷爷扶坐在外面凉棚的躺椅上。自己坐在柜台里售货收钱,他嘴巴里塞得满满的,顺势抓几块钱放在裤子口袋里。
  有人在凉棚下停下自行车,扭头去抱车后座上的孩子,花子一抬头,惊喜地叫一声:“幺幺!”
  五岁的聪儿刚才在自行车上睡着了。这会儿他好像不认识眼前这花白头发的笑咪咪的老头子,无论他妈怎么引诱,他就是不肯开口叫姥爷。
  桃儿跟他爹说,厂里停电了,太阳好毒呵!晒得头都要爆炸了。
  
  她这次回来有重要事情想跟二姐商量,前几天柳婶告诉她,姥姥东边隔壁的邻居马上就要拆旧屋建三层高的楼房了,姥姥又矮小又破旧的小屋靠在它旁边,岂不是感觉泰山压顶?姥姥她有什么办法!我们这些做儿孙的总不能袖手旁观吧?她跟旺儿说了几次说不通,旺儿才懒得操这份闲心呢!
  二姐在饭堂收收洗洗,晚上与桃儿一起回倒口湾去吃晚饭。三秀说:“我们准备再奋战一年,明年下半年砌两层小洋楼的!倒口湾第一座楼房!你这么一说,把我的心都说乱了,她虽然不是我们的亲姥姥,她也跟我姥爷过了几十年,扯着骨头连着筋哩!”
  桃儿说可不就是这个理,今后那地皮要值钱的,现在都寸土寸金了。旺儿他们塑料纱管厂盖行政大楼,占了楊家老四家一簸箕大的地方,给了二千块钱呢!
  桃儿妈杀鸡宰鸭摆了几大碗菜给女儿外孙吃,她听两个女儿说起姥姥房子的事,忍不住插一句:“还不如你们两姊妹合伙帮姥姥把楼做起来,她能住几年住多大的地方?姥姥一走,那还不都是你们的。”
  桃儿妈说完,牵着外孙的手,拿根竹杆到屋后头的桃树上去打桃子。
  三秀桃儿对视着笑了。妈几句话说得水清明白,可做一幢楼房得操多少心花多少钱呵?
  桃儿说等我们做好了楼房,爹妈就到我跟前住几年,我要为他们养老送终。侄儿侄女们再去我那,想玩几天就玩几天,再不会像一堆狗娃儿挤地铺了。三秀说,等做好了房,我大贵小贵就在幺幺跟前结婚生子,跟你一样到工厂上班拿工资过日子。
  桃儿说:“那她们两个都在家招女婿吗?”
  “为什么不可以?只要她们愿意!”
  “那就太好了!二姐,嫁给别人家做媳妇,遇到不清白的婆婆或者小姑,天天鼻子挨眉毛,不知有多憋屈!”桃儿打开话闸子,继续对二姐诉苦,“我是懒得跟他们吵。他屋里旺儿和春兰都有点傻,跟他伯伯一样脑壳里稀里糊涂的。怪我当初瞎了眼,找了个白痴当丈夫!”
  “乱说,幺爹既忠厚又老实,你可别过河拆桥,上了户口进了工厂就嫌弃他!”三秀训斥妹妹道。
  桃儿冲二姐做个鬼脸,狡诈地一笑道:“我不拆桥!船到桥头自然直,若是遇到有缘人,何不潇洒走一回!”
  二姐哪里知道,桃儿已经有了心上人了。他们在工厂的餐桌旁因一盘卤肉而认识,经过两年多的接触和了解,现在己经潇洒地走在一起,走进电影院、走进公园、走到宾馆温柔的梦乡了。
  三秀不知她在说什么痴话,她朝妹妹膘一眼,自从进厂上了班,桃儿皮肤白净又红润,脸上油光水滑,确实是越长越好看了。
  
  三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紫菱前段时间被她男人打了,在娘屋歇了五、六天。说是她外头裹了个野男人被他男匠发现了,那杀猪佬赶回倒囗湾,从身上抽出一把刀子往桌子上一拍:“你个臭婊子想离婚,先问我手上的傢伙答不答应!”可怜你麻大姐忍气吞声地把紫菱一顿骂,还烧一桌子菜伺候他……
  桃儿听完,略有所思,回答二姐说:“我是不会跟他离婚的,春兰这瓜溜苕有一次说漏了嘴,说当初旺儿为了跟我定亲,还哭闹了几次,饿了一天肚子……”
  “知道就好,吃木耳不忘树恩,幺爹他妈走得早,没妈的娃儿天照应,讨到你做老婆也是他的福气!”
  
  挨黑儿,桃儿吃饱喝足骑车回家了。现在的路已经加宽了、填补了大坑小洼、又倒上了煤屑和砖渣。路上的摩托车三轮车自行车比走路的人多得多了。
  夜幕正在合围,路边的墨绿色的树迎面而来又悄悄后退,不远处的城市那正在修建的高楼耸立在灰色的云端。它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灯光,人流,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城市,永远都是燥动而拥挤的。
  这几年沙市像一个美丽的少妇越来越丰满越来越靓丽。它的触角不住地向城郊伸过来,先些年的由石板小巷连成的中心街道,现在己逐渐变成了她身体里的一条条隐秘而细微的血管,取代它的是越来越宽敞的街道,厂房,高楼,商场,和长湖一样宽阔深远的人流。
  现在的沙市不是桃儿几岁时上街卖菜的小集市了,而桃儿也不再是那个提着篮子饿得肚子蹲在地上的小姑娘了。
  城市里有一个桃儿牵掛的人,他有一张英俊的笑脸和甜糯的声音:“喂,下次你回老家,喊我一声啊!我用摩托车带你!”那个从刘垸子走出去的懵懂孩子,现在像一颗根深叶茂的大树,已经深深地扎根在桃儿的心里,什么时候想起他,她都会感到甜密而温暖。
  桃儿现在的工作是成品车间的质检员,她和副厂长的小姨子赵月芳,还有新来的一个中专生柳媚一起工作。三个人有一间不大的办公室。她每天在机器上用砂轮去打磨一下车轮的飞边,车轮刚镀了一层铬,难免有凸凹不平分配不匀的。砂轮所到之处,飞花飞溅,滋滋作响。
  刘主任每天都要来检查她们的工作,查看她们仨的报表,如果车轮有大的问题,比如钢丝装错,镀铬不钧,就会打回上一道序重新返工。他一再强调告诫她们必须戴口罩,因为长时间的与铬打交道,细微的飞铬会像灰尘一样进入肺部,对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
  赵月芳拒绝带口罩,她笑着说兜着一块白布片怪不舒服的。桃儿赞成他的观点,我们又不是医生戴什么口罩!车间的女人们又该说我们装模作样了!哪里看见铬粉未了?我是没看见的。
  柳媚坐下桌子前移下她的口罩,让它围在脖子上,然后尖起嘴轻轻啜一口杯子里的开水。
  
  一天下午,赵月芳突然叫过桃儿,她神秘地问:“你会不会唱卡拉0k?玉桥那儿一排溜儿门面,家家户户人堆人挤的好热闹,一唱就是大半夜!”
  桃儿笑着说她原来在生产队时是大队宣传队的,演过李铁梅呢!O什么k还没唱过。
  赵月芳月底就是三十岁生日,她想请厂里几个玩得好的去酒店吃饭唱卡拉OK,你还不知道吧,桃儿,听说刘伟岸的歌唱得像原版,我们有三个,我姐和姐夫(副厂长),刘小华,龙腾两个主任,车间里只喊江芝兰,贺一红,我们周末一起去玩个痛快,嘻嘻!
  桃儿知道那唱歌的地方。她每天上下班都从那儿经过,有几个门面装修得很豪华很显眼。
  赵月芳说干就干,她用笔用纸计算要请哪几个人,在哪家吃饭在哪家唱歌,自己可以准备哪些酒水和饮料可以省一笔钱。桃儿趴在桌子上与她头靠着头一起策划。
  门被推开了,刘主任走了进来,他说明天电信局要来给你们科室装电话。赵月芳就把请客的事对他讲了,顺便恭维他听说他的歌唱得如何如何的好。刘主任看一眼桃儿,微微一笑。
  赵月芳从屉子里拉几张纸往厕所里跑。刘主任听见她的脚步远去,突然几大步走近桃儿,用手指点着她的鼻尖问道:“你昨天是不是回立清乡了?为什么不叫我?”
  桃儿急促地搓着手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还知道你想我了,正如我每天都很想你一样!”
  桃儿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羞得满脸通红,低头退到椅子上刚坐下,刘主任迅速去摁了门锁,他的手臂就合拢了她的肩膀。桃儿试图挣扎几下,哪知他的整个身体都贴近了她合围了她。他把一根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地嘘一声,然后扳起她的额头,从发际一直亲吻到她的双眼,他火热的嘴唇又从双眼往下滑动,终于找到了她的嘴唇,哦哟!他的亲吻是温柔而有力的,就像聪儿小时候吃奶一样,那样专一那么纯粹。桃儿的心瞬间都溶化了,眼睛也湿润了。
  “今晚八点,中山公园后门口见。”刘伟岸打开门丟下一句话,步履坚定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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