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厨房遇到有缘人

　　桃儿在儿子两岁半儿时，被占田的单位招进了自行车总厂。村里的田地一点点被附近的工厂蚕食，挑粪水浇蔬莱的年轻人都陆陆续续如愿入偿地加入了城市工人的行列。
　　春兰早在一年前就进厂上班了。她以为嫂子会和她争夺这个指标，就摆出争吵打闹的架式。没想到桃儿面对公爹的问询笑一笑说：“让春兰去吧！聪儿没人带。”
　　婆婆听了，扭过头去，好像带孩子这事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一样，旺儿爹也曾跟她提过几次回家带孩子的事，她直言不讳道：“旺儿他们一个月给我多少钱？”
　　如果是旺儿的亲妈，她会这样说吗？桃儿跟旺儿商量说，如果我上班了，我就把聪儿抱到倒口湾给我妈带，要不就干脆等他大一点我再去上班。
　　这一次，桃儿听说可以带两岁半的儿子去厂里上幼儿园，高兴得半夜都睡不着觉。
　　这一年春兰二十三岁了。如果有人当她的面说你嫂子好漂亮，她就会翻着白眼珠反驳道，她哪里漂亮？不就是眼睛大一点皮肤白一点吗？你沒见过漂亮的！
　　
　　桃儿嫁到街边头已有三年多了，她的眼睛一直是很大很亮的，像水塘一样清澈得能照到人的影子。她的眉毛像柳叶一样自然贴切，使她的脸更加精致而神气。她的鼻子越长越随了她的爹，挺拔而秀气。嘴巴是她这张脸上最生动最出彩的了，虽然她从没有用过口红和唇膏，但它却十分的柔美而滋润，像一颗成熟的桃子一样甘甜诱人。
　　这三年多桃儿在家怀孕生产带孩子，没有在风里雨里太阳下摸爬滚打，再加上生活条件好了很多，每天都有肉鱼吃，桃儿已经像蛇一样蜕了一层黑黄的皮，变成了一个丰满而美艳的少妇了。
　　可是她的言行和举止里，还保持了农家女儿的纯洁和质朴。她对婆婆和小姑十分地迁就和忍耐，对自已的男人也轻声细语体贴入微。她还买了两斤多打折的灰色羊毛线，给二伯织了一套毛衣和一件背心，可不久二伯穿在身上的毛衣就不见了，是毛衣织得好被人脱下来抢了；还是他自己不小心放哪儿忘了，不管旺儿怎么问，二伯只会推开两手，像小孩一样哭撇着脸说：“好！没得了，没得穿的了！”
　　厂里有人就对旺儿说了，你这是在哪找的个媳妇？又漂亮又温顺，你憨人有憨福呵！旺儿嘿嘿一笑，一不小心把春兰常年挂在嘴边的话一字不漏地复制出来：“湖里的，长湖边上的！”
　　春兰说这话时总是要翻白眼珠撇一下嘴巴，好像她嫂子是湖里的一颗瘪莲蓬或者是一根枯荷梗似的。
　　
　　桃儿骑自行车到自行车厂上班，车后面驮着她的儿子，儿子已经报名到厂幼儿园上小班了。这新来的从城郊从水乡走出来的妙龄少妇，不知吸引了这个工厂里多少男人痴情爱慕的目光！
　　可工厂里几个车间都不要桃儿，因为她带着孩子是不能轮流上四班的。同时招进去的十个人都有了岗位，桃儿还在培训学习，直到培训室只剩下她一个人。
　　工厂厨房里倒是缺人手，中午吃饭时四个窗口排长队，有三百多号人吃饭呢！几个老大姐忙了一上午摘菜洗菜炒菜，中午接着给员工打饭菜，一个个累得头昏脑胀的。
　　厂人事科的人找桃儿谈心，说彭新桃同志，委屈你先到厨房帮着做一段时间，等我们有了合适的不上夜班的岗位再通知你好吗？桃儿笑吟吟地拢一拢秀发，点头答应说，好！
　　厨房里的活对于桃儿来说一点都不累，无论是淘米切菜还是打饭抹桌子，她都做得既麻利又熟练。
　　到了深秋太阳正暖的时候，她穿一件玫红色的毛衣、盘起头发、挽起袖子面带微笑在窗口给工人们打饭菜，哦哟！在她这个窗口排队吃午餐的人都站到外面去了。桃儿的脸颊是那么的白净秀嫩，胸脯是那么的丰满灵动，简直是秀色可餐伸手可取哈！
　　偌若她打饭菜时再盯着你看一眼朝你笑一笑，有些脸皮厚的想入非非的男人魂就没了肚子也饱了、想吃什么都不知道了。他们盯着她的脸，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说：“你说什么好吃……就是什么！”
　　桃儿见怪不怪，手上的舀子就像长了眼睛的。大盆子里卖不动的味道差一点的菜一下子就浅了，好一点的菜就可以多留一点。等一会忙完了这一阵，厨房里的五六个人围坐在一起来分享。
　　
　　有一天桃儿打完饭菜坐到外面的桌椅上去吃饭，她刚吃了一半，看见一个二、三十岁的年青男子走了进来。
　　卖饭的老厨子高姐在窗子里喊他刘主任，说饭还多，可菜没有了。主任说随便吃一点就可以。
　　桃儿扭头看时，主任端着一碗米饭，米饭上面盖着两瓢子青菜，正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吃饭呢！桃儿又偷偷膘他一眼，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
　　桃儿知道柜子里还有一大盘卤熟的猪腿肉，说是留给厂长和工会主席的。他们在楼上开会，等一会要下来吃饭的。
　　桃儿站起身走进厨房，她请示了一下高姐，从冰箱里拿出一块熟肉切了一小盘，用酱油和陈醋拌了，再拍两粒蒜加几瓣葱花，端到刘主任跟前。主任感激地朝她招招手：“来，来一起吃！”
　　桃儿微笑着摇摇头，她几口拨拉完碗里的饭菜，回到厨房去收拾一大堆蒸米饭的铁盒子。得了空，就去厂部幼儿园瞄一眼儿子，老师说你儿子进步很快，他跟小朋友们都熟了，都认识十几个字了。
　　桃儿打饭菜的窗口又多了一张英俊热诚的笑脸。有一次他轻声细气地笑道：“彭师傅，还有醋拌卤肉吗？给我来一盘！”桃儿风趣地回答：“有哇，哪天你再迟点来！”他俩对上了暗语，相视一笑满心欢喜。
　　那一天刘主任照样很晚来吃饭，无论他来得多晚，桃儿都会给他留一点顺味下饭的菜。他趴在窗口冲正在做卫生的桃儿友好地笑道：“你老家是长湖边上的？”
　　“是呀，倒口湾的！也叫合新村！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是长湖边上的，我是刘院子的……我从你口音判断你是长湖周边的人。”
　　桃儿高兴极了，没想到这厂里还有老家长湖刘垸子的人，而且还是个主任！
　　刘主任说小时候我家住了十来个挖河堤的，住的人就是倒口湾的。桃儿说这太巧了，我爹我大哥都在刘垸子挖过河上过堤的，我听他们讲过的。
　　
　　两个老乡在厂里厨房的窗口相遇，他们相见恨晚、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厨房大厅里边吃午饭边说笑，说出了许多故乡的地名：新河、沙桥门、刘垸子大桥、长湖落凤坡，立新公社大礼堂……他们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从两个人简短的零碎交谈中，桃儿知道刘主任比自已大三岁，六岁时由父母做主把他过继给从部队转业安排到城里工作的舅舅。
　　舅舅舅妈结婚几年也生不出一男半女，他去舅舅家肩负着“引窝蛋”的重任，要为他们家“引”几个孩子出来。他八岁那年，舅妈怀了孕，几年内她连着生了几个女儿。舅舅没有亏待他，把他当儿子养，把他的户口上了自己名下，让他上学读完高中又进了工厂……
　　有一次高姐在摘菜的时候，眨巴着眼睛，向桃儿讲述她所知道的关于刘主任的故事：你这个老乡十八岁被招进自行车厂，刚开始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后经人介绍与二轻局局长的千金小姐认识，嗨，就是劳资科的那个……那个邪眼子肖之红呀！就是歪着脑壳看人的小肖啊！
　　桃儿想了想，好像是见到过一个文绉绉的白净净的什么科室的斜眼子女人。她言语不多，常常把饭菜打好了就带走了。她居然是刘主任的妻子？
　　高姐见索性把事儿点穿点透："老头子给他的宝贝女儿陪嫁的是一套房子，老北京路上的海联大厦呵，全沙市最阔气的地段！小刘结婚后不久就入了党、当上了厂工会副主席、车间主任。”
　　“是这样呵！”桃儿略有所思。
　　“听说两口子感情并不好，结婚五六年也没个孩子，这茄子对南瓜的，炒在一起同盘不同味儿呵！唉！每人心里都有苦楚，我们看到的只是他外表，驴子果果（屎团）外面光。”
　　桃儿品味着高姐的话，眼睛里闪现着刘主任的身影和笑容，心里竟有点酸溜溜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高姐安排她去菜墩子上切萝卜，萝卜一滚，桃儿切到了手指。手指流了血，高姐扯一块干净些的纱布裹住它。不一会血还是从纱布里渗出来，她那根渗着血的手指很显眼。
　　轮到刘主任来打饭，他紧盯着桃儿受伤的手指看，眼晴里既是心疼又是责怪：“怎么不小心？为什么不去消毒？你马上去医务室清毒换药！”
　　桃儿心里微微颤动，点头答应。
　　几天后刘主任吃完饭盯着她受伤的手指问，为什么你每天中午都留下来搞清洁作卫生？桃儿回答说，我每次迟到一会儿，天气渐渐冷了，儿子醒得迟……多做一点，不累！
　　桃儿进厂的第二年的春天，有天上午刘主任来厨房找桃儿，他有些兴奋：“小彭，我们车间要成立质检室，负责自行车镀铬后的打磨抛光，全天候上白班，我向厂部报了名单……你这么年轻，总不能长久地跟几个老大姐老大哥在厨房摘菜打饭吧？”
　　“只要不上夜班，去哪儿都成。”
　　“到我身边，离我越近越好！”说这话时，他紧张地四处看看，然后朝桃儿挤挤眉眼，那顽皮而动情的样子，让桃儿心头一热。她脖子根像着了火一样发烫，脸也红得透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