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长篇』殊途之旅(十七)
作品名称:殊途之旅 作者:西藏风狼 发布时间:2012-10-14 18:15:49 字数:5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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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小而喧闹又有点繁华的小镇,名为马镇。和他记忆里老家那里的小县城一样大小。他想区域的不同造就了一系列差异,就像南方的一个小镇如同西北的一个市区一样。小平同志意义重大的南巡,是中国的经济一次大转变,当然区域差异自然难免。他老人家的功绩无疑是历史上辉煌的一笔。万事没有完美,有利就少不了弊。想着自己就不由而然自嘲地笑了。地域的差异和万世繁荣衰落,与眼前的自己又有何关?
在小旅馆门口他一人吃了几十串烤羊肉,喝了两瓶啤酒,有一年时间没有这样吃肉喝酒了。戒毒的时光犹如蛇蝶的蜕变,是脱胎换骨的一个艰难而痛苦的过程,绝对不会有酒肉做消遣。身后一阵阵混乱的杂闹声里还夹杂着撕打声,回头看到街对面有两帮人好像在打架。很快看出分晓,人少势力弱的自然吃亏。?
你们这里挺乱的,没有治安?他随口问老板。
治安是装样子的,见了躲都来不及。这还是小打小闹,打起大仗动起家伙才壮观吓人呢。老板看了眼他,已经知道是外来人了。他看着这几十号人群殴现象,在老板说来只是小打小闹,着实吃惊不小。他从老板闲扯中知道这地方是马帮的地盘,以前他们打架劫货,现在改行做起了吃喝嫖赌的生意。他看了看那个霓红灯刺目的名为大家乐的娱乐城,一笑了之。喝完酒回了小旅店睡觉,为明天上路养精蓄锐。
早上睡到天大亮,问好去路,搭了辆小商贩的三轮走了近两个小时,司机在半路让他下车,并指了路。他给了司机十块钱,走的时候,又被司机叫住。原以为钱给少了,没想到司机反找了他6块。
从这条沟进去,翻过前面那座山,下山后再翻一座山就到梨落了。司机走的时候给他指了去路,他道过谢,望着那苍茫的群山,不由感觉到自己的微不足道。
沟深山大路曲林密,山风吹起,沟壑有风轻微的怒号声,伴着山野各种鸟兽声,心里略过阵阵寒意。既与城缘了,不往大山,还能去何处?想着独自苦笑,埋头向大山而去。爬山是一个艰辛的过程,当登到山顶眺望远处,卑微的感觉就如临其境。他感觉自己如同一只小小的蚁雀,置身于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草木之中,山峰重峦叠嶂、绵延起伏。身处喧嚣市井多年,习惯车水马龙,突然掉进大自然,心耳慢慢地被清洗过滤。
入静,闭目躺在大山之顶,再睁开眼睛时一切依然。他觉到了内心深处的欢跃。想起一句古词:树欲静而风不止。此刻他想篡改为:人欲静而欲不止。当一个人被欲望之绳所牵绊时,想静也难静。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不会有欲望,至少现在他心里是空的,除了想静还是想静。他想是樱子为他的城缘之路做了终结,而她却把自己置身于牢笼之中,不久将离开这个繁华而落寞的人间。
这世上总是有几种人是挣不脱欲望的缰绳的。如拥有太多的人和一无所有或拥有不多的人。他知道樱子是属于拥有太多的人,而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哪种人……
顺着山路而下,风在发间吹过,带着山林的气息,全身疲倦却没有汗水。半路遇到一支有七条骡子五个人的驮队。骡子身上高高绑好的是已经干好去皮的木料。铜铃声在山间悠扬地回荡,清脆悦耳,如若梵乐。
小哥在是去啊搭子?其中一个壮汉子抄着他半懂不懂的话问。他猜应该是问他去哪里?于是就回说梨落。
上山就能看着了。他指了指他面前的大山。然后唱起了山歌。
哎哎……这山看着那山妹,这里的山妹水灵灵。山高水远不解渴,还是回家哄老婆。佳蒙听着这随口编的歌词,不由得笑了。
朴实的生活造就朴实的人,说出朴实的语言,同样唱朴实的山歌。他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多少路,终于登上最后一座山顶。梨落村寨就一览无余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个以大自然群山做屏障的边远村寨,安逸地坐落在向阳的山坡上,依山旁水而建。在层峦叠加的梯田蔽湾,村寨周围树木茂密郁郁葱葱,房屋像是一堆堆蘑菇生长在密林之中,星罗棋布。他刚到云南教书时候,就对哈尼这个民族有点了解,知道他们以水梯田为主,主要建筑是蘑菇房。看到眼前的一叠叠像是磊起来的梯田,他还是惊讶了。他无法想象,是怎样的水土构造了如此奇妙和谐而不相互冲击的景象?以至于上百层水与土安然而依,平静地波澜不惊?大自然的包容与神奇让人叹为观止。
梨落村寨独立于大山密林深处,让人怀疑他们的祖先一定是孤独的隐者。梨落如同群山的独生子,尽享着方圆百里的清静,无与相争。三十多户人家,以四五户相互交错分布而立,之间相隔不到百米,有崎岖小路和林间小径密切相连,屋舍错落有致,安然自得。
来到寨门口,佳蒙停住了脚步,他知道这个民族的寨门是他们社神的象征。梨落的寨门简易却不简单,门上挂着木制的刀具和一些怪异的器物,顶上是一只木雕的鸟。门柱周围绘着崇拜图象,门左右两侧各立着男女生殖神雕像,古风遗俗给人一种格外庄严禁忌之感。
当他看到不远处的几个孩子穿着崭新的衣服开心地放着土鞭炮,几个妇女穿着靛青色长筒衣,头上包着黑布,正在忙碌进出,耀眼的银饰在夕阳下闪闪发光。他这才记起,这个时候,正是哈尼族的"里玛主"节,是哈尼语的音译,汉语意思是春天的盛况。它是哈尼族人民的传统节日,于每年山茶花盛开的阳春三月举行。
当他还在寨门外犹豫下一步怎么走时,前面有个姑娘挑着扁担,手里还端着一小簸箕向寨门口走来。她穿着蓝色长筒裙,头戴靛青色六角绣了图案镶嵌银花的帽子,留着长辫子。腰带上别着银铃,走起路来丁玲作响,裙摆随风摆动。当她看到门外站着的陌生男子时,她停住了脚步。在他研究她的穿着打扮时候,她也在观察他。这个背着肥大背包,手里拿着一个长布套,穿着黑色衬衫,留着长发和胡须的外来人,觉得他是那样特别,与他所见过的城镇上的男人是那样不同。
他来这里做什么?他是迷路到了这里还是……她静静凝望于他,心生猜想。
姑娘,向你打听一下,这里的学校在哪里?他说着连自己也不知道是那里方言变生的语言问不远处的姑娘。他知道在云南的乡下普通话不如自己的语言好用。她看到他向她走来。听到了他的声音。
二十六岁的佳蒙留了短短的胡子,英气中多了份成熟。他已经让自己脱落成一个男人了,一个脸上再也看不出有少年的稚气的,可以配得上“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句话的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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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姑娘见过外面的男人,可是眼前这个男人还是让她觉得那样特殊和别致,以至于让她说不出和所见过的人哪里不一样。
你迷路了?她没有回答他,可她开口说话了。是他能听懂的方言。像梨落这样偏远的地方,语言是他最担心的,可是听到姑娘的话他多少有点释然了。
我没迷路,我是来这里教书的老师。佳蒙看着这个和这里山水一样清灵的哈尼女子,回答她。
你是老师?她温婉地笑笑,夕阳在她还有几个粉刺的脸上渡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是,能麻烦姑娘带我去寨主和校长家吗?他在江城小镇做老师的时候,就和哈尼族打过交道,熟悉他们的文化语言习俗。
恩。她点点头,这个陌生的年轻老师从她看他第一眼的时候,心里就开始不安,因为他的特别。他跟在她身后,她的步子慢慢加快,一直到泉水边。
姑娘,给我来一瓢水解下渴。看到眼前的清泉他才意识到口渴。她打了一瓢水给他,看着他仰头喝着,这样特别的好像只在电影里见过的男人,而且还是老师,他怎么会到这样偏远的地方来?这个疑问一直在她脑海里转着。
啊——好喝!他喝完自己又要去盛。
你是我们的贵客,谁见到都会热情款待的。我们过节,怎么可以让你喝水?请你到我家吃饭。她从他手里接过水瓢,语气里夹杂着羞涩,然后挑起水示意跟她走。
谢谢,我姓徐,名叫佳蒙。姑娘怎么称呼?他这才想起自我介绍。
老师见外了,在我们这里老师和巫师一样尊贵受人爱戴。我叫阿诺兰怡,前面那个是我家,那儿是寨主和校长家,最远处那个是学校,寨里要是知道有老师来,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个叫阿诺兰怡的姑娘边走边给他指着几处房子说,身上的银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是吗?兰怡姑娘上学吗?今年多大了?他问走在前面这个哈尼姑娘,他想也只有这样清静美丽的寨落,才能孕育出如此清灵秀气的女子。
明眼人一看我们的穿衣打扮就知道我们的年龄,我快十八岁了,小学毕业就再没上过学。家里就阿波(爷爷)一个人,他年纪大了需要照顾。她担上的水随着她轻快的步子晃动着却不溢出,周围树林里的鸟雀欢快地鸣叫着,合着随处可见的溪水流淌。
吆呵,兰怡,你身后走的这个长毛家伙是谁啊?迎面一个穿着打扮像是抗日战争时期汉奸模样的年轻人阴阳怪气地歪着头狞着嘴看着佳蒙问兰怡。他穿一身复古的大褂,留着风头,梳的油光发亮,却无法掩饰沾连在发丝上点点像林霜一样的虱子。佳蒙因为是去戒毒,而不是服刑,所以他的头发还是保留着的。
阿西,你的乌鸦嘴就不能说点好的,这是新来的徐老师,你阿爸在不在?兰怡有些生气地替佳蒙鸣起了不平。阿西用鼻子哼了两声走开了,过后还不忘回头吐一口口水。
徐老师,你以后不要搭理他这种人,他是寨主的儿子,是寨里的无赖痞子。兰怡边走边说。
没事,我的样子难免让人怀疑有点不像老师,有点像坏人是不是?他知道自己的头发太长还染了颜色,在城市背把琴,人们也许会当他是玩音乐的艺术家,而这个几乎与世隔绝文化相对闭塞的梨落就不一定这样看他了。
老师像电影里的人,坏人都长得丑,像阿西那样的。老师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会是坏人。这是我家,进去歇下脚,然后我带你去寨主和校长家。兰怡停下步子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佳蒙一眼,然后指着眼前的房子说。
兰怡真会说话,好!先谢谢兰怡姑娘。兰怡的家和其他人家的房子一样,建在向阳的山坡上,门前屋后栽种着竹子核桃梨杏等果树,没有大门院墙,院落的路与寨里的路自然连接。
阿波,来客人了,这是新来教书的徐老师。兰怡向躺在竹塌上闭目养神的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喊说,身边闻声而起的大黄狗就要冲上去,却被老人一把按回了原地,刚要叫出的声音也只好无奈地收了回去。佳蒙就地放下行李,顺着老人和蔼而热情的招呼坐在竹椅上。
兰儿快去把水放下给老师做吃的,来抽烟。老人递上手边的竹筒烟,兰怡会意挑着水向厨房而去。佳蒙忙从包里取出自己的纸烟推让,直到觉得老人盛情难却只好用自己的烟和老人互换抽了起来。他不知道敬烟也是哈尼人待客的一种礼节,兰怡看到老少俩吸烟的动作偷偷笑出了声。不到两袋烟的工夫,兰怡已经把饭菜端了上来,四菜一汤合着竹筒米饭。这一路走来,已经是饥肠辘辘的他,这几道菜吃的别提有多香了,却食而不知菜名,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天兰怡给他做是雀肉松,蜂桶酱以及泥鳅黄鳝和哈尼有名的鱼酱水。
饭毕兰怡领着佳蒙去拜访寨主家,两人沿着寨中小径一路而上,来到一家青砖青瓦,有着围墙和大门的院落。站在高山之颠的时候,佳蒙以为区别与大多蘑菇房的这幢院落是庙堂神殿,他不曾想到这是寨主家。到大门口兰怡止步说她到门口等他出来然后带他去校长家,佳蒙感激地点点头走进了寨主家的大门。一个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老头躺在屋檐下的凉塌上,微闭着眼睛,蜡黄的脸上没有一点血丝,高高的髂骨有力地支撑着脸上的稀松的肉皮,不待佳蒙走近开口,从侧屋出来一个老婆子看到佳蒙便把老头摇了起来。
这位就是寨主吧?我是新来教书的老师,特地来拜访您。佳蒙开口说明来意和身份。
哦,没听说要派老师来,外面城里来的?老头慢慢直起身子骨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面前的少年,声音微弱的感觉可以被稍微大点的风吹散。
这些是我的证件您看下。佳蒙把自己的身份证和毕业证还有老所长的推荐信拿出来递给老头以打消他的怀疑。
徐先生远道而来,以后有什么困难就说。老头看完证件还给他,依然用气淡微的语气说了几句客套话。佳蒙明显感觉到了这个一寨之主的傲慢与淡然,于是忙推脱请辞出了大门。他看到兰怡抱着他的那把吉他,静静地等他。
我们这里太偏远落后,以前来过几个城里的老师,不过都没待几个月就走了,徐老师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兰怡在带佳蒙去学校的路上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疑虑。
我觉得这里很好啊!风轻轻地吹过,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芬芳和香气,他在内心是喜欢梨落这样的地方的,但他却不知道他和这里有多少缘份,所以只有这样含糊地回答她。
这就是梨落小学。兰怡带着佳蒙沿着曲折的小路,跨过一条小河,穿过一片竹林,途径一栋栋结构简易的木房子,然后指着眼前的一处像是四合院的院落对佳蒙说。
好地方啊,我拍张照片。我听到孩子们的读书声了。佳蒙看到这处坐落于山腰的一处平地上的土木结构校舍,听到隐约传来孩子们齐声朗读的声音,心里突然有丝丝悸动。忙卸下背包,从里面取出相机。
你看,这棵梨花树开的多美?佳蒙拍完学校,目光停在身旁一棵粗壮的开出满树洁白如雪的梨花的花树上,心里默默地念着梨落两字,突然就对这里心生爱意。
兰怡姑娘,可以给你和这棵树拍张照片吗?这个名叫阿诺兰怡的哈尼女孩是他初来梨落第一个认识的人,她纯善如梨落之流水,美好的如深山空谷幽兰。他有预感,若以不远处的学校为虚化背景,站在花树下的兰怡将是他拍片以来最出色的人像作品。
我——兰怡唯唯诺诺地指着自己,明亮的眸子里充满犹豫和迟疑。要知道,她长这么大都没有照过照片的。
对,你和花树,等拍出来,老师送你一张。快快快,你就站在花树下。佳蒙有些激动有些急切,似乎生怕这花树转瞬就零落,这姑娘转眼就消失。佳蒙不等兰怡走到花树下,就按动了快门。兰怡听到快门声,惶恐地回头,纯美的面颊显现一分娇羞,两分桃红。不知那里忽起的一阵风,也跑来抢镜头,吹的花枝在清风种轻身舞动。这一动,把那些酣睡的花瓣也摇醒了,结果就是超出了佳蒙的预感,有了后来那张美的让佳蒙自己都不可思议的照片。
来来来,兰怡姑娘你来看,多美的画面。佳蒙只是从相机的屏幕中看了一眼那照片,就有不可抑止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