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长篇』殊途之旅（十六）

第三章 殊途之如何胜年去，欢爱永相忘
　　1
　　历经“都市情缘”里那段让佳蒙莫耻难忘的生命冬天，他的肉体和灵魂得到了实质意义上的涅磐重生。如同一只浴火的凡鸟，被焚烧掉苍老的羽毛,又在时间的挣扎里，使得残缺得以修复。
　　繁华落尽之后，就会认识平淡的珍贵。
　　这个时候的佳蒙只想远离世间喧嚣，给心寻找一片宁静的空间，与世无染淡然而安地对待来之不易的新生。
　　佳蒙出了戒毒所去看过樱子——这个为了留住他不惜代价和手段的如罂粟花一样的女人，她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他不恨她也爱不起她了，因为不知该如何恨从何爱？见到她的时候，樱子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看着佳蒙，无声的眼泪是她的语言，她知道他读得懂。
　　爱和生命是无罪的，也是无价的，而她却为金钱和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也许他们宿命里主宰星宿相撞之后，注定将有一颗粉碎一颗破裂而伤痕累累吧。
　　我来和你告别，完了要去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教书。大概是我们的缘分尽了，所以以后的时间我不能跟着你了，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我已经戒除了毒品赢得新生，你再不必自责愧疚。我们的相遇是我们今生宿命以定的劫难，我们都无能为力。我会想念你，只是想念……佳蒙拿着话筒对樱子微笑着，如此情深意切地与之告别。他手里抱着一束百合花，里面有一支鲜红的罂粟花。这是他为樱子送的第一束花，也是最后一束花。
　　当樱子看到佳蒙眼角滑下的一滴泪时，终于忍不住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声音。她那苍白的面孔瞬间扭曲，声泪俱下的脸在隔着的玻璃上因为挤压而变形。但她只是哭泣，撕心裂肺般的哭泣。佳蒙把手放在玻璃上，抚摸她那已经变形的脸，他们就这样隔着冰冷的玻璃彼此抚摸诀别。
　　佳蒙后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流下那一滴眼泪，是为劫难之后的自己？还是为眼前即将消失的樱子？或是为他们如飞蛾扑火般的，带着负罪和毁灭的爱情？
　　此次以后，他们当中的一个将去一个远离人间喧嚣的地方，而另一个将去不知道是天堂还是地狱的地方。这一别，是永年。
　　佳蒙放下话筒的那一刻，樱子把指头放进唇间，然后在玻璃上写下：201314。然后，脸上绽放出一朵如即将要开到颓败的，如罂粟花般的凄美笑容。
　　这是樱子给佳蒙，这个她深爱的男子最后的笑容和遗言，是隔着玻璃的，无声无息的笑言。关于一组数字，或一句誓言，抑或者其他。
　　这组数字佳蒙非常熟悉，它是安纯手机号码的尾数，也是“爱你一生一世”的谐音。他走出监狱的路上，脑海里不停地闪现这组数字。他不知道樱子最后为何要留下这组数字给他，是要说明她对他的爱？还是另有所指？想着想着，突然想起以前樱子给他送一双户外登山鞋子时说的话。她说：佳蒙，如果哪天我无法再爱你了，不能在你身边了，这卡上的钱算是我给你的路费，就存在你安姐名下的账户里。钱绝对是干净的，是我前些年生意赚来的。到时候你可以用它远走高飞，也可以用它，用它买烟——我把它封在了这双鞋子右脚的鞋底，用的时候拿出来。密码到必要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佳蒙想到这里，不难猜到这组数字应该就是银行卡的密码了。他不由抬头看看天空，然后又低头看看自己脚上的鞋子。这是一双大牌的户外鞋子，是穿几年也不会轻易坏掉的鞋子。
　　樱子是有预感的，她知道自己做的生意迟早有一天会出事。所以在安纯来云南旅行的那次，她假借用安纯的身份证去登记住宿的时候，悄悄去办了一张银行卡。这是她以防万一，为佳蒙做的善后安排。
　　樱子一直知道，这一辈子，她都欠这个男子的。她爱他的同时也毁了他，而她能补偿他的，除了给他她全部的爱，再就只剩下钱了。只是世事难料，樱子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天比她预期的来的还要快还要突然。
　　佳蒙又想起樱子在最后，脸上出现的那一个迷离的笑容，像罂粟花开，又像彼岸之花。他知道，她是要他记住她最后的美丽。
　　佳蒙记住了，每一个走过他生命的女子在他看来都是一朵美丽的花，花开的时候，就是她们的笑。欧阳萧萧，安纯，她们他都记的。而眼前这个用最后的生命之光发出荼靡之笑的女人，这个他今生再也不会再见的女人，他又有何理由不记得她？她是那样爱他，如飞蛾扑火一样，直到生命灰飞烟灭。
　　佛经说：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他知道，从此以后，他们将和彼岸花一样。
　　走出监狱，阳光让佳蒙微微感觉眩晕。他打开戒毒所那位好心的领导给他的一个大信封，里面有一封介绍信和一份手绘地图及短短的留言：
　　佳蒙，你得到了新的生命，要好好生活珍惜！地图上那个小红点是大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寨，那里很安静很需要老师。我曾经遇到一个特殊的死囚，他就是那里的老师。他到最后也忘不了那里的孩子。你是党员又是教师，因为命运的曲折染上毒品。而今你战胜自己，新的人生在向你招手。我知道你可以选择更好的，不管如何，都愿你一路顺风！
　　一位在你生命冬天里的朋友　　
　　佳蒙抬头看看天空，深深叹了口气。他感谢这位善良的领导，从内心。　　
　　2
　　佳蒙决定去这个名叫梨落的地方教书。是的，现在他最想去的也就是这样一个偏远安静的地方。它从地图上看，这个寨子已经靠近老挝边境了。
　　路过一家书店，门口的处理地摊上几本封面发黄的佛教经书吸引了他的目光，扉页在风里此起彼伏，好像是一种召唤。他弯下腰，拍掉上面的尘土。《道德经》《佛经》《檀经》还有一本旧约《圣经》。这些流传世间千年的经典，也许将陪伴他以后的时光，于是毫不犹豫地买下放进包里。他不信宗教也无信仰，但对这些书籍一直有兴趣。只是以前身在闹市，心不能静，读这些书无疑在他看来是对神圣东西的亵渎。而现在他要去一个偏远深山小寨，它们就是他最好的同伴。
　　然后佳蒙又走进一家商场，为进入大山买了一个75升的背包，和大罐咖啡等生活用品。发觉身上的钱所剩不多了。不由想到樱子留的那笔钱，又很快否决，那同样是一笔负罪，他知道不到穷途末路自己是不会动用这笔钱的。但他又不能一直带着它们，也不知道到底是多少钱。于是他找路边一个修鞋的摊位，坐下来，把右脚的鞋子脱了下来。
　　麻烦帮我把这只鞋底拆开。佳蒙来到鞋匠摊前对鞋匠说。
　　我是补鞋的。佳蒙看到鞋匠把鞋子拿在手里翻转着看了看，眼镜拉到鼻子上看着他，脸上挂满不解。
　　拆了再补上，里面装了我的东西。便摸出张10块的纸币放在鞋匠面前说。鞋匠再没说什么，一会就把鞋底拆开了。
　　银行卡？是这玩意吗？鞋匠拆开鞋垫的线，取出一张卡问。
　　是的，谢谢。佳蒙点点头接过卡，等鞋匠再次把鞋子缝好后，就穿着鞋离开了。然后在街上找到一家银行的ATM机，在提款机上插入卡，输入密码：201314，按了确定然后查询账户，接着卡上出现了一组让他眼睛不敢相信的数字。当他确认卡上的钱是200万人民币以后，他傻了片刻才退出卡，然后耳朵里便不停地回转来樱子说过的话。
　　佳蒙怎么也没有想到樱子会留给他这么大数目的一笔钱，当然这只是对他的经济情况而言。他知道，从樱子被捕的那一天，她所有的钱都被冻结，最后没收。相比那被没收的数字，这200万确实不是什么大数目，但足以说明她为他想得多么周全长远了，比为她自己都想得周到。
　　佳蒙左思右想之后，决定把卡交给安纯保管。于是来到邮局，把银行卡以快递的方式寄给了安纯，让他代为保管。为了防止信件遗失，他又把卡号写了两份，其中一份自存，另外一份，又以挂号信的方式寄给安纯。同时写了简短了留言：
　　安姐，这张卡是樱子以你的名字开的户，里面的钱是她给我的路费。我现在用不着它们，所以请你代为保存。如果姐夫治病需要，你可自由支配。密码是你的手机后6位数。
　　这笔钱，大概是她觉得对我愧疚的补偿吧。她很爱我，胜过爱她自己。只是这爱有些极端，近似疯狂。这爱是我和她命里的劫难，我们都再劫难逃。我相信这些钱来路一定是清白干净的，是她以前的积蓄，所以请安姐安心替我收着。
　　但愿这样以后，她就可以安然离开这个世间。
　　弟弟：佳蒙
　　在邮寄这份密码留言同时，佳蒙寄出的还有一封长达七页的手写书信，以及写给内蒙父母的一份家书。那是佳蒙还在戒毒所里的时候，写给安纯和家人的。给安纯的这封信里写了他到云南经历的所有事以及对她的思念，包括樱子以及他染上毒品及其樱子被捕自己戒毒的经历。当他戒毒成功，获得重生的时候，他终于有勇气把自己全然裸露在她的面前，像多年前在学校的时候。佳蒙知道，当安纯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她一定会心疼到为他哭泣不已。
　　而对家人的信里，对自己的遭遇只字未提，只是报了平安，说了自己在山区支教，让他们不要为他担心注意身体之类的话。
　　寄完信件，佳蒙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抽完一支烟，脑海里樱子的声音和容颜也渐渐被身边的喧嚣淹没。他想该和樱子还有都市告别了，然后去那个叫梨落的地方。
　　在上路前，佳蒙想给安纯打个电话。他知道这次要去的地方，是大山的深处，那里有没有通信设备，他无从得知。他有太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他是这样想念她，而她又何尝不是？
　　安姐，我是佳蒙，我想你，想听听你的声音。他听到话筒里传来她‘喂’一声的时候，如同听到自己亲人的声音，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他所有的委屈，似乎也只有在她面前可以停留。
　　佳蒙——佳蒙，真的是你吗？为什么这么久不联系我？你在哪儿？安纯听到佳蒙声音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声音哽咽，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自从上次云南一别之后，她就再没有他的消息了。她不知道那个美得让她都觉得惊讶的女人，会把他带往哪里？
　　安姐是我，这一年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怕我说不清楚，我都写在了信里。现在我要去一个很偏远的地方去教书，和安姐一样做个老师。走之前想听听你的声音，你和姐夫过得好吗？其实他是怕自己情绪失控无法顺利说出这一年来他所有的经历。
　　安姐过得不好也不坏，你姐夫病情反复不定。佳蒙，你过得怎么样？安纯哪里顾得上说自己和铁，她此刻只关心这个弟弟的一切。
　　安姐，我现在好多了。上次一别之后，因为我把自己丢了，不知道如何面对你，哪怕是听到你的声音，但现在我又找回我自己了。安姐，不管我离你多远，我都会想念你的，你要过的好好的！我给你寄了一张卡，你记得查收。密码，201314，你电话的尾数，等你看到信会明白一切的。佳蒙用最后还算清晰的声音说完这句话，不等安纯回应，就仓促挂断电话。
　　离开电话厅，让自己起伏的情绪慢慢平息。然后拿出手边的地图看着路标来到车站，坐上一辆破烂的小面包车，开始向那个名为梨落的地方靠近。
　　身边的人告诉他，这趟车只到镇上，要到梨落还得转一次路过的车，没有直接去那里的车，下车以后还要再步行半天才可以到。
　　他们问他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做什么？他说支教。他们‘哦’了一声开始打量他。车子延着尘土飞扬的土路颠簸了七个多小时，到镇上时天色已黑。他必须在这里小住一晚，明天再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