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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理想与现实 (2)

作品名称:龙岭谣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1-02-13 16:54:49      字数:5523

  王惠奇本来在其自己班级里人缘不佳,目前更是成了孤家寡人,除了到一班找张明等抱团取暖,在班里独来独往,在本班人眼里显得鬼鬼祟祟的。这时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一篇转抄来的大字报,大概上面有不少抄错的字,因此,要完整、正确地把握文章的意思,是需要时间和颇费心思的。当听到背后有人叫其“活动家”时,王惠奇费力地转过身来,一见是他,愤怒地骂他道:“乡巴佬,你不要乱叫。”
  他吃了一惊地道:“不叫你‘活动家’,叫我叫你什么?”
  王惠奇又出乎他想象地激动道:“你算逃过了一劫,可把我搭进去了。”
  他想不到王惠哥的反应会这样激烈,但立即指出道:“那天是你自己来的,没有人请过你!陆文杰要赶你走,你也不走。”
  “你提阿陆子干什么?他是个叛徒、变节分子!”王惠奇更激动起来道。
  “你骂陆文杰叛徒,有什么证据?”他用一种责问的、甚至带攻击性的口气问道。
  “他父亲把他带到校长家里,认错悔过了。你知道吗?陆文杰的父亲曾经与校长是战友!现在他父母让他待在家里,不让他出来。”王惠奇又挑拨地道,“阿陆子也向校长提到过你。”
  “说我什么?”他紧张了一下,甚至有一下子被出卖的感觉,但立即坦然地道,“我没有好被人说的东西。”他对那天的情景,前前后后已经回忆过好几遍了,觉得在他离开之前,大家的讨论属于很正常的范围,只是想把运动深入下去,虽也说过应该写校党支部的大字报什么的,又觉得没什么好写的,而自己除了说过要写就要写有份量、有根据的东西外,也没有说过其他什么话。他也相信陆文杰也不会瞎说什么的,在他感觉中,陆文杰不像有些干部子弟那样很傲气的,和他们这些工农子弟也都还合得来,从来没有嘲笑过他们这些人(从过去生活中来)的难免的可笑举止。他入共青团也是在陆文杰启发、帮助下,才加入的。在生活中,陆文杰与他更是像好兄弟一般,一起踢球、聊天,还把他带到家里去过,他还记得陆文杰家的客厅里有许多字画。那天他没有见到陆文杰的父母,只碰到了陆文杰的爷爷,那是一个很慈祥的老人,老是让陆文杰拿点心什么的给他吃。这天,他才知道陆文杰的父亲是县里的工业局的中层干部,与肖玫的父亲也是同事。
  但他想到,许多天来,他一直没见到过陆文杰了,难道王惠奇讲的都是真的?
  “你不要误解,”王惠奇这时又道,“我没有说他告了你密,只是说他提到了你。”
  “他不会告密,我也没有什么密可被告密的。”他这时很自信地道。
  王惠奇见他一点不受挑动,只能如实地道:“看来,陆文杰对你是很好的,说那天你是很早就离开的。”
  “是吗?”他心中有些感动,又怀着好奇地问,“我离开后,你们到底又说了些什么?”
  “也没有什么,”王惠奇道,“就是张明提出来过,问党支部几个为什么?后来也没有这样写,大字报你也是看到的。”
  “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他承认道,但他对张明的误解更深了。他又对王惠奇道,“我劝你接受教训,不要太活跃,不要让人的感觉就是‘上串下跳’的。”
  “是有人说我‘上串下跳’,是不是?”王惠奇问,“是哪些人在说我?”
  他想,我们班上的人,谁不这样说你?但道:“是我说你的。”
  王惠奇恍然大悟地道:“原来你说我是‘活动家’,就是认为我‘上串下跳’?我哪里‘上串下跳’过?什么是‘上串下跳’?”王惠奇越说越生气,甚至用一种凶巴巴的目光看着他。
  “我这是劝你,”他也厉声起来道,“你不要搞错了!”
  “照你这样说,那我还要谢谢你啰?”王惠奇恶狠狠地叽嘲道。
  “不用。”他又道,“你一定要谢我,我就当补药吃。”
  “看你老实,哼,不与你耍嘴皮子了!”王惠奇说完一跷一跷地欲走了。
  他看了一眼王惠奇刚才看过的那份大字报,见标题为:《论无产阶级革命造反精神万岁》,他为之一惊,是“造反”两字让他感到触目惊心。自小起,只有在不听话犯错误的情况下,才会听到母亲斥责:“你要造反吗?”因此,“造反”两字在他意识中绝对是一个贬义词。到了稍大后看《水浒传》,才明白造反就是以下反上,就是在野之人反朝庭、反政府的,那么现在造反要造谁的反呢?
  “这大字报(文章)怎么样?”王惠奇似打消了离开的念头,脸上带着一种可疑的笑容问他。
  “我还没看具体内容。”他道,又看了一眼具名后,反而问起王惠奇道,“红卫兵,是一个人,还是一个组织?”
  “有人说你是书呆子,一点也不错。”王惠奇得意似地道,“看来,也要给你上一点启蒙课了。”
  “是你给我上启蒙课?”他装不明白地问道。
  “这里还有谁?”王惠奇道,“不是我,还能叫鬼来给你上?”
  “我听听,你上(课)吧?”他绝对不怀好意地道。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这时王惠奇反而不放心地问他道,真的怕上了他的圈套。
  他的确有些孤陋寡闻,绝不是什么装糊涂,但他又时时刻刻准备讥讽这位有点令人可恶的人。“还要像诗人朗诵一样,培养一下才进入感觉吗?”他嘲讽地问道。
  “去你的,我是怕上你当,你又要取笑我。”王惠奇这时仿佛轻松起来笑道,“红卫兵当然是一批人的组织,是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的红色卫兵的意思。”
  “说你是‘活动家’,还是不错的,到处听听倒也是有用的。”他一点不带嘲讽意味地道。
  “还说我是‘活动家’,”王惠奇大为不满地道,“看人家红卫兵写点什么了吗?”
  他心中也对此文章发生了兴趣,因此,从头至尾认真的看了一遍,不像以前看其他大字报,不是一目十行,也是一目几行扫一下,感到内容都是差不多的。“这会是真的吗?”他看到最后时自言自语了一句。
  “什么是不是真的?你竟然怀疑它的真实性?”王惠奇问道。
  他目光又回到了那句话上——“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他暗想:“这是毛主席说的吗?这样说……”他想到了不能把自己一时不成熟的想法说出来。
  “你想说什么?”王惠奇追问他道。
  “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他用一种极不信任的口气问道,心想怎么可以把自己的想法随随便便说出来,如果眼前的人是陆文杰,那倒说出来也无妨。
  “你总把我当坏人,”王惠奇恨道,“你与陆文杰一样,瞧不起我!”
  “陆文杰瞧得起你,还是瞧不起你?我不知道,但本人绝对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他没有瞎说,他与一些从乡下或小镇上来的人,在(县)城里人面前,总有一种自卑感。虽然在王惠寄这位残疾人面前,不至于会感到很自卑,但也不至于会瞧不起这个城里人。
  “就算这样吧,”王惠奇又问道,“开眼界了吧?”
  他心想不知是真是假,但还是点了点头。
  
  当按学校党组织布置成立班级红卫兵时,血统论已很盛行。不久之后,还有人贴出“老子英雄儿好汉”的血统论的巨幅标语。因此,不少被认为不属于“红五类”的同学,被剔除在红卫兵组织之外,当然还有在前一阶段被认为有问题的学生也不能参加,张明就是其中一位。
  “我们为什么不能当红卫兵?”张明责问此时已成了班级红卫兵“头”的他,“我们也要保卫毛主席,也要当毛主席的红卫兵。”
  “你们去问老师。”他真的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也什么都不懂。是班主任周泰圳按学校党支部的决定,宣布原来的班委干部除无资格参加者外(如张明),就是红卫兵的队长、副队长。因此,他也成了这个很快就被作为保皇组织解散的班级红卫兵的副队长,因为他是原班委成员。
  “你们不让我们参加,我们自己组织。”张明道。
  “那大概不可以吧?那算什么呢?”他说的是心里话,从他懂事起,都是在班主任老师或辅导员指导下选举班委干部的,就是课外兴趣小组也是在老师指导下成立的,从没见过自己可以成立组织的。
  “看来,你不大看报纸吧?”张明又嘲讽他道,“队长同志,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你没听说过吗?”
  “听说过,”他记得这还是毛主席说的。“但不能不要党的领导。”他道。
  “党的领导当然要,”张明道,“但党的领导不等于就是党支部的领导。”
  “你这不是在抽象肯定,具体否定吗?”他理直气壮地反驳起张明。
  “书呆子,你怎么也理论也一套一套起来?”张明对他非常不满地道。
  “我……我说了什么理论了?”他有点张煌失措似的。他以前一直与张明关系还不错,当然,在这个干部子弟、又是城里人面前,他像每一个乡下孩子一样,很是钦羡的,总觉得张明比自己懂得多。眼下张明说自己理论一套一套的,而自己连理论在哪也不知道。
  “你还说没理论?什么抽象肯定,具体否定的,这不是你的理论吗?”张明问道。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你在笑我吗?这不是我的理论,是拾了人的牙慧。”
  “哼,”张明道,“我知道,这不是你自己说得出来的,但你坚持错误不放。”
  “我不知道错不错,”他心中无底地道,“再看一看吧。”
  “想不到你也长了一个花岗岩的头脑!”张明道,“走着瞧吧。”
  他清楚张明嘴里的“走着瞧”,与他说的“再看一看”的含义是完全不一样的,甚至对他有威胁的意味。当然,他觉得这种威胁是可笑的,自己当然也是不怕的。但他感到一种悲哀,原来好好的同学关系,怎么变得敌对起来。“张明,”他还想说服张明,“我们难道不能像以前一样做同学了吗?”
  “你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的很傻?”张明像怜悯他地道,“看来,你真是一个书呆子。你是保卫校党支部的骨干分子,我是险些被校党支部当作组织反革命小集团的人,现在虽然说给了我们重新做人机会,但难保不被‘秋后算账’。你可以无忧无虑地做你的红卫兵,随便叫几声革命口号,就算在参加运动了。我们哪像你一样可以无忧无虑,唱唱高调?现在连红卫兵(组织)也不让参加,你说我们还是过去一样的同学关系吗?”
  一时间,他不知对张明怎样说的好?据他所知,他们所写的《决心书》,实际是把张明等人当反革命反击的大字报,还锁在学校那间会议室隔壁的柜子里,随时都可以拿出来张贴的。“张明,”他又想劝说张明,“不要与支部对立下去,或许今后也不会有什么事了。”
  “不是我们要对立,你应该知道,当初我们不过是响应党中央号召,向校领导、校党支部提意见,就认为我们要反党!现在连保卫毛主席的红卫兵也不让参加,叫我们怎么想得通?”张明说得有点激动。
  他觉得是有些委曲了张明,因为那天当他离开时,大家在主观上都是认为,作为党培养下的接班人,应该积极响应党的号召,投入这场“反修防修”斗争之中去。也只是认为要像传统教育中的烈士和先辈那样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才能实现自己远大的理想和人生价值。至于他走之后,他们又怎么商量的,说了些什么?他虽然不清楚,但也猜想得到,不至于像有人说的那样,会猖狂向党进攻的。当然,他现在已知道了张明的父亲并不是一位想象中的高大的革命干部,历史上曾有过变节行为,因此张明是否会受父亲的影响,对党、对新社会也是不满的?他心中认为也是可能的。
  他一直看着张明,仿佛要从张明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但怎么可能?张明那张目字型的脸上,五官端正,眼目清亮,没有一点电影里看到的那种包藏祸心的坏人的脸相。
  “你不认得我了?”张明似乎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起来,又问道,“看出了什么?革命,还是反革命?”
  他不好意思地道:“都说眼睛是一个人心灵的窗户,难道是真的吗?”
  “我相信,”张明道,“你看我眼睛,革命,还是反革命?”
  “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就是要你说。”
  “我当然不想说你是反革命的。”
  “那就是革命的。”
  “不像反革命。”
  “哼,你就就是不肯说我是革命的!”
  “难道这世界上,除了革命的人,就是反革命的人吗?”这是他近来一直问自己的。特别是在看一些低年级的同学写老师的大学报时,他总会问自己。在他看来,有些揭发出来的问题也不应该算问题,如写某英语老师总爱在头颈里围一块丝巾,是资产阶级思想严重,是顽固地坚持资产阶级家庭的立场,是反革命。这算哪门子的反革命?他经常看到肖玫的母亲围丝巾的,而且,他也觉得肖玫的母亲围丝巾时比不围巾时更好看。难道自己也是资产阶思想严重?那末自己也是反革命了?
  “问得好,”张明道,“我也想过,似乎最终——归根结底上说,不是革命,就是反革命。”
  “我还没想明白。”他承认道,换了以前他会盲目地相信这位班长同学的。他想到近一、二个月来,学校一大半的老师都被写过大字报,其中不少人还被挂牌批斗和关了“牛棚”,按不是革命就是反革命的逻辑,他们都应该是反革命。难道过去教我们科学知识和革命道理的老师,竟然一个个都是反革命吗?这让人情何以堪?他也想到了肖玫的母亲,如果也被关了“牛棚”,成了反革命,肖玫怎么办?当然她还有父亲,还有他的母亲也会照顾着她。他也想过回家看看,但一是在这停课闹革命的时期很难走开,二是钱的问题,来回的船票对他来说也是很难承受的,来回一次,会化掉他多少天的饭钱啊?因此总想,还是等学校放假时再回去。
  “你再好好想吧,”张明又像昔日那样,把他当跟班似的对待。
  他想,张明要末还不知道其父亲的历史问题,还在以革干(革命干部)子弟自居,在他们这些从小地方、从乡下来的同学面前,还保持着一种优越感。他想到似乎有必要提醒张明一下,让他不要继续觉得有恃无恐。但他很犹豫,有些情节自己未必清楚,说得不好将两边不讨好,张明非但不会感激他,还会真的仇视他;学校也要怪他惹事,甚至认为他在通风报讯,立场上有问题。
  “张明,你真的去找一下老师吧。”他想老师知道的情况肯定比自己要多,当然,他也有推诿之心。
  “你现在真是大变了,”张明非常不满地道,“要我求你了!还不答应!”显然,张明的心中是非常失落和恼怒的。以前不仅因为是班长,更因为是城里人、是革命干部子弟,在这些从小地方、从乡下来的同学面前,不仅有优越感,而且因为常被拥簇着的,有王者似的感觉。
  他扮了一个苦脸,为难地道:“我真的无能为力……”
  “不与你说了。”张明非常不高兴地说了一声“不为难你了”,就离开了他。
  他觉得很憋屈,感到这个红卫兵的头也不好当。令他觉得烦心的,还有一帮人吵着要出去抄家,他不知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因为征求过班主任周泰圳的意见,这时正在自身难保中的老师却让他自己做决定,他有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后来他知道,这个时候正有一帮人去他家抄家,因为有人怀疑肖玫父母把一部分金银珠宝藏匿在了他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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