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轴！“抱负”的“报复”者 （1）

　　
　　（一）
　　
　　初日曈曈，似憋闷了许久，涨红了脸，毫不害羞来趴窗户。它并不善解人意，甚是讨人闲，为睡不足、睡不醒和睡早觉的人送来光明；它真不知卿卿我我、缠缠绵绵和恩恩爱爱的趣；它也越来越遭到“随行者”的强烈抗议……
　　
　　“随行者”们简直急了，且不理早餐铺子、冻货店、秧摊儿的高音喇叭乱成一锅粥；单表能听出个儿的走街串巷小贩铆足了劲儿吆喝：
　　“干豆腐——热乎大豆腐——新鲜豆浆——买一碗赠一碗。”
　　“土豆丝卷饼、高粮面煎饼、粘火勺、锅贴、切糕，豆面卷……”
　　“茄子、青椒、元葱、紫皮蒜、头刀韭菜、各种新鲜水果……”
　　“野生马蔺、天然苇叶、正宗艾蒿，笨鸡蛋啦——”
　　“小磨香油；野生鱼；小尾寒羊；驴板肠来……”
　　
　　同时，并不互相干扰地传来：打铴锣收费品的；放大喇叭啥啥都两元的；敲木鱼卖混沌的；唱流行歌曲乞讨的；戴麦克风喊恋裤袜、卷发器、菜刀、大布头、旅游鞋……一擦亮、一抹白、一洗黑、一拉得、一贴灵、一扫光、一喷死……项链、玉件、手串、文玩、铜钱、纸币、国库券……
　　小商贩们的乡音混杂，抑扬顿挫，此起彼伏。在入市者、特别是附近小区居民心里，即便散市了依旧余音绕梁，受“忆”终生。而对具体情况区别对待中，不难发现，“交织之声”就像长了翅膀的闹钟，誓不罢休地打破痴情女人的梦境；干扰回笼觉懒汉的香甜；更提醒那些一夜情的露水夫妻尽快曲终人散。
　　
　　邵非是从百思不解梦中醒来的，真应验了那句话“心不净，思难定，睡觉有异境，鬼怪不用请”。
　　倘若无梦，日出每天都盼看见他晨练身姿。是的，他从未享过醒后懒床的福，也不屑尝试所谓“赛神仙”活法——扒眼儿一支烟；至于开仓放粮——过夫妻生活，也未违囊漏贮中[1]。不过，近来，他越发纳闷，即使自己四大皆空，它每每在醒的这一刻也最“昂扬向上”。原来这家伙先我而醒，醒了多久？要干嘛？背叛我？讨好她！想得美——好歹可以用佯装酣睡去赢得爱人的恻隐之心，然此举往往又因它不服不愤而自投罗网。
　　起床后，若逢风和日丽，室外那份清新早勾出他提升或存储一天所需要精力和心情的馋虫。因为他奉行“把生命的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度过”。若赶上足不出户了，他便安静地在厅内，邀请出入伍以来就一直陪伴的那副哑铃轻扭慢展跳慢四，直至浑身肌肉发热，唤回力量。
　　
　　婚后至今，齐茗对那“舞伴”从开始极其嫉妒到完全寄希望。嫉妒是因为他同“舞伴”太亲密，他们每天必跳，只是时间长短和姿势变化不同而已，她熟悉的——模仿不来；他们又有新创了——与我何干？有时竟给“舞伴”擦护肤霜（刷油膝），帮“舞伴”穿紧身裙耶（握把上缝隔凉的棉线套）！还特地在咫尺房间画了块租界，明显驱逐我嘛；那份钟情和亲昵，生怕他不在家时受虐待。最眼不见心不烦的，“舞伴”的“盖头”，真若是上轿的新娘子——出格了也能忍，金屋藏娇啊！对了，还有，从没见过他们吵过架，即便是我们大吵大闹后，他也总能在“舞伴”身上恢复平静或增生快乐。
　　难道这个“舞伴”真有神奇魅力？不然，干嘛放着这么有韵味的女人不去刻苦钻研，谋求深造，精益求精，学有所成……换句话说，男人婚后就应该全力去获得全面侍候女人的技术职称啊！甭指望一劳永逸？功成名就？安如磐石？傻蛋才骄傲地以为给一个女人披上了婚纱，就有资格为所有女人戴上婚戒，走进了一个女人的内心世界，就读懂了所有女人的一生；蠢驴才浮浅到与女人睡过一次，便大言不惭地下结论：这个女人完全失去了女性贞操，已无纯洁可言；这个女人彻底没有了男性市场，再无价值可谈。提醒那些被女人出卖了还帮她们数钱的二百五男工，女人，不就那点事吗？可究竟哪点事啊？决不是露点那点事吧！
　　
　　其实，真正的男人可以直奔女人去解决男性的洪水猛兽之困，可他不会忽略她的主旨——也就是女性的泛滥成灾之围。因为男人清醒女人心更需要用爱开发和养护，开发和养护后的女人，才有机会成为女人中的珍品或好女废汉的奢侈品；还因为大部分女人从出生便携带了狭义、单纯的爱。只有经过了婚姻洗礼和研磨调教出来的女人心，才会辐射出广义、包容的爱。他们知道她们的生命和归宿始终离不开爱的滋养，爱会把她们浇灌得更加负重而丰富；同样她们能把爱诠释得……将灿烂和光泽埋藏在心底，沉得愈多，埋得愈深，藏得愈久，爱愈会给人间带来和美、希望和力量。
　　寄希望是因为邵非有“舞伴”陪，虽栖身官场多年，沾染恶习和陋俗无数，但身体并没有被浸泡或摧残至亚健康。所谓“天下没有免费午餐”——海吃混喝最后埋单者是一身病！她感激“舞伴”为他免费。如今他除了有点遗传性秃顶，依然阳刚强壮，精力充沛，风度翩翩，绝对是年轻、性情女性的杀手锏。
　　
　　奇怪，受重创的琪琪夜里睡得十分香甜。
　　邵非醒后没蹓。他怕惊扰了她，毕竟昨晚早她而睡。她的右手自然而舒展地搭他胸前而非勾颈下，右腿由原本骑他下腹板到跨右腿根处，像这种比较窝憋睡姿，已是几经商榷不可能再让步了。想当年齐茗为了争取这式舒服睡姿而反驳邵非：“你没来的时候，我骑枕头。现在枕头让给了你，你没枕头随便、柔软、老实，我这是可怜你，你甭以为吃了大亏，你这等于睡着了干活——能累哪儿去？况且给呼呼睡大觉的人打工——谁监督哇！话说回来，似宝宝睡妈妈怀里，这样的工作就偷着乐吧！另外，有多少男人彻夜难眠？你知道为什么吗？”她可不管自个儿是不是歪理邪说，倒察觉邵非木了，遂胸有成竹作答。“因为没有女人骑他们，骑他们懂么？他们很难受啊！再说了，你懂不懂女人？女人越是缠绕男人，她们就越觉得安全和幸福。你想不想我安全？叫不叫人家幸福？担当始于细节。难不成非逼我找来《模范丈夫》[2]逼你修炼，你才牙口无言！”对此，他也摸索出一套脱身之法——抽身，装睡；翻身，再装，开蹓。
　　
　　（二）
　　
　　说起睡觉，对少数睡着了的新婚夫妇，不适应是正常，很危险也非不存在。试想，多年前，彼此在各自床铺上操练出受用的侧、仰、趴、匍匐战术动作，至于练就了咬牙、说梦话、吧唧嘴、打呼噜、放屁独吞等能耐也非朝夕之功；更有甚者学得一身争窝、抢被、散打、梦游看家本领等待用武之地啊！现在只因为要履行社会责任了，才钻进一被窝，除了该办的那点新鲜刺激事以外，相对漫漫长夜，一席之地，半梦半醒之间委实需要磨合和迁就的地方太多了。
　　邵非睡觉虽然没有携带上述“百宝箱”，但是忒喜欢裸睡。他常为自己打趣辩护：“小时候穷得连裤衩穿不上，等穿起了，光腚子毛病也养成了。当兵那几年也没去根儿，总偷偷行事，遇紧急集合，干脆不穿了。因为那纯棉布大裤衩确实麻烦频出和尴尬复现。肥得在衬裤里打褶儿、磨肉、自不必细说，只言那根小束带吧，束带没松紧，是缝合的布条，系紧了勒，松了掉；一不小心系成死扣子，内急时诅咒也无济于事，丢人咧……”
　　邵非清晰记得，新婚之夜，由于裸睡成瘾，差点坏了美事。床上，白炽灯下，他还没进被窝儿，当齐茗面儿直立麻利“净身”，完全苏醒的“活物”吓得她“哎哟”一声，蹬他下床。她缩进被窝，聚成一团，心跳震得被子直打哆嗦，随即发狠骂了一句：“不要脸，臭流氓！”因为齐茗早换上一套崭新睡衣躺下，热切地期待着小说里描写的温柔与细腻、美好和浪漫、含蓄加甜蜜。她接着哭诉出委屈：“你……无耻！履行了手续，就省略过程吗？把我当什么啦？我好歹也是受过多年传统教育和礼教熏陶的大姑娘！人与兽的分别不过如此啊！我警告你！这儿既不是慰安所，也非配种站！”她前半夜根本没理他。他越招呼，她越像刺猬遇险。
　　
　　多年后，她反而染上了他的“毛病”。他不计前嫌，暗中得意。她如鱼得水，无以言表。
　　她常想：衣服最初的功能保暖、防护；后来该是遮羞；再后来伪装；再后来呢？成了级别与地位的象征了；再后来就变成了诱惑的帮凶和欲望的陷阱。人可真太聪明了，总爱把自己从简单弄复杂，或从复杂变简单。若剔除小时候幸福是件简单的事和长大了简单是件幸福的事以外，其中之一，无非不厌其烦地加减一件“褂子”嘛！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呢？说真的，无论人穿不穿衣服，都与是人是兽，没多大关系！愈演愈烈的服装秀场、汽博会、歌舞台……那并不都在诠释文明内含，而是在彰显费解的人性。其实，夫妻间相处就在于多爱爱人的一点喜欢，少钻爱人私有的那点空间。本来嘛“前世是谁埋了你[3]”？岂能三天两日就弄清他（她）埋你时的心灵？她感到非常庆幸和欣慰，遇到邵非并没有让她的婚姻出现肉体或精神上的“李自成称帝”现象，她打心底感激他。
　　
　　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说“优秀是一种习惯”。
　　“习惯影响人生。需要指出的是习惯常常与习惯发生摩擦及至激烈冲突。”这是邵非捍卫自己晨练习惯、拒绝齐茗“那种习惯”偶尔挂出的免战牌。当然，他每次出口都觉得有点牵强附会或难圆其说，毕竟她的“那种习惯”完全是他惯出来的。不过，不管习惯好与坏，习惯都具有易辨别、较认亲，好传染、很上瘾、难去根的特性。仅恶习而言，习惯就是自私自利的欲望和持强凌弱的嘴脸。故此，习惯领域会经常暴出因人而异、因事利导、因小失大的新闻，甚至被习惯诛戮。
　　时至今日，齐茗也没完全克服早起前“那种习惯”。这里确实存在他们经常分居错失了“想吃就吃”的便利。有时过分的“想”——直觉已非蜜月时用爱抚的动作和肉嘛的言语隔靴搔痒了。她渴望“直捣黄龙府”的勇猛和针尖对麦芒的技巧。实在不能克制——无意间捅咕性这把暗锁。嘿，功夫不负有心人，找到了锁的私密，掌握了开的技巧；学会了定期保养和维护，驱使她的肉体不再成为精神的障碍。然而，随着“口味”的形成和浓重，她更难平那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和收效甚微的回报，所以，她尽量压制或不去招惹那个真实而疯狂的它。
　　待见邵非归来，脱去晨练服，露出脖颈与鬓角的汗迹。她会凑过去调侃或挖苦说：“哦，外面空气真那么好？还是外面有更迷人景致？出这身臭汗，就知道野花也难采摘吧！嘿嘿。”她一脸坏笑，“踩了几朵啊？大清早还带着晨露吧？嫩不？”
　　邵非往往顺她的话拾阶而上，或摇头叹息地回敬：“呵呵，谁踩谁呀？像我这样有筋性的硬头货儿，哪个女妖精见了都当宝贝。我这是为了活命，出龙潭入虎穴，逃出了一身汗啊！哪，你瞧瞧……瞧瞧……”他说着弯曲双臂举过头顶做几个健美姿势，那肌肉疙瘩撩人馋瘾。
　　
　　齐茗长相不出众，可肤色、身材、气质等等基础条件占有绝对优势。五官中除了鼻子看起来倔强到不合群，其他均堪优秀，但组织到一块儿，又十分“出众”——看后可回味的有疑问的面相，第一眼给邵非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很费解，叹息，自己为什么不是哲学家呢？若是，也许能阐明这张脸的整体与局部之间辩证关系。
　　她甚为拥有修长的腿而由衷自豪，可这种骄傲的演出又严格限季、限场、限代，还时而任由邵非美滋滋调侃：“您看您，您继承了大多数女性的光荣传统啊！想露的地方没啥机会，不想露的地方留足了想的空间。哈哈，如今世道好了，您应该去从事开发诱人的职业啊！”
　　“是嘛？”她绷住了叫屈，“彻夜不眠者不计其数哇！好地皮最怕遇到似您这样赖皮赖脸的开发商吧！我妈说了‘茗儿就是哲学，谁娶了，准馋（惮）’。再说了，这不正合乎你们男子汉大丈夫对女人的胸怀吗！喜欢把好东西埋在自己碗里；尤其是干了坏事，说替别人分忧；甜了自己，叫吃不消；吃不到嘴呢，流酣拉子。想想吧，烤羊肉串的会没膻味？呵呵……你们这号的就是不折不扣伪君子，假道士，一本正。”她还觉得回击得不够劲儿，又充气说，“卖春小姐有露点，中看又耐用，可你们在人家背后讲了几句公道话？若讲，恐怕讲的也全是损人和埋汰自己的话吧！表面上，男人看似事业有成或目不斜视的直奔前程。其实，心始终拴在一个女人身上的有几个？即便那个女人是个绝色佳人和贤妻良母！因此，我提醒你们男人，别总是揣端一把茶壶配几个茶碗的明白，而装不知一个锁备多把钥匙的糊涂。”每说起这些她就像发现官场绝症。
　　邵非心明镜，她对他官场这个圈子里的男人很有成见，更鄙视与他们同僚的女人，不管她们是官儿是三儿，她都已经把她们归到婊这类了。她经常给他打类似的预防针。此刻，剖析男性色心理的灵感再度光临了她：“我与男人并非隔性如隔山。男人纵性如信马由缰，即使没口福，也要饱眼福。一说女诱男，有关统计表明，三十六计诞生以来，成功率最高的是美人计，就算死，男人最后都首肯了‘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二说男勾女，依小女子过目不忘发现，男人最无须死记硬背的是美人相。嘿嘿，你懂的……每当你带我这面不需装饰的镜子当街一晃，就照出你们同性的心，具体显现在有心灵之窗美称的眼睛上，自以为比复眼伪装得巧妙，其实灵活得比假眼便捷，观察得较鹰眼细微。带勾，拍照，暗暗存贮，那眼神特嗜好扒衣服，吃不了人——吓人；饿不死的人——怜人；丢不起人啊——贱人。谁看不出来你脸上那种沾我光的志得意满表情？可见，男人在这方面露出天生的不打自招的短和后天的铤而走险的馋！”
　　“哪——这儿，上眼！”她双手卡住了胯骨以上胸部以下这段。
　　“嗯，曲线忒流畅，许多黄花姑娘也望尘莫及呀！”邵非一点不恭维。他不住点头，又自鸣得意地说，“当年西楚霸王，也就享受这样的待遇嘛，我邵某人，真有这份前世修来的艳福哟！可怜啊！”他刻意加重“艳福”二字。
　　“可怜什么？”
　　“可怜……可怜我一直没黑没白地干正中女色魔下怀哟！哈哈……”
　　她追打着他，他边退边求情。她仍然不解恨，双拳似架子鼓手的节奏落在他的胸前，直打得他嗓子奏出和弦又把她紧紧抱住为止。
　　
　　邵非闭着眼睛，回味他们婚后感情生活的细节，他笑了——犹如人生的加油站。同时，也想到了几天前看过并记下特蕾莎修女说的那句话“有时我们以为贫穷只是挨饿，衣不蔽体，无家可归。但真正的贫穷是感觉不被需要，不被爱，不被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