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长篇』殊途之旅（八）

　　12
　　佳蒙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意外出现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佳蒙那离家七年的父亲。
　　七年以后，徐父终于又东山再起带着财富回来了。但他的突然回来，是要带佳蒙母子离开这里，去内蒙定居。
　　一家人经过激烈的对峙谈判，佳蒙和母亲最终还是妥协同意了。
　　内蒙，那才是佳蒙真正的故乡。流离了不知道多少年，现在终于要回去了。
　　安姐，我爸回来了。傍晚时分，佳蒙来到了安纯家。
　　是吗？那你应该高兴才对啊。安纯看着佳蒙，却看不出一丝喜悦。
　　安姐，我们一家要离开这里去内蒙生活了。以后——佳蒙想到自己即将要看不到这个疼爱自己如亲人的女子，想到她在自己身上寄托的那个人的情感也要离她远去，不知到时她将会有多失落和无助。
　　唉——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要看不到你了。佳蒙，来让安姐好好看看你……安纯的心里突然有种被抽空的感觉。她知道佳蒙迟早要离开她，拥有他自己的生活的，可是这一天来的是这样突然，以至于让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安姐，我不在你身边时候，你要让自己好好的，好好的等我来看你。佳蒙走到她身边，安纯两手托着他的脸，久久凝望相对无言。
　　安纯微微笑着眼角掉了下了泪。那一刻，佳蒙看清，原来笑着的哭泣是那样凄美，原来等待的等待是这样残忍。
　　我说要陪你等姐夫的，可是……佳蒙想到曾答应安纯，要一起等他出现的承诺。
　　傻瓜——告诉安姐，你们什么时候走？安纯本想告诉佳蒙，她再也不想等待了，已有一个等待让她苍老了，可是她面对此刻的佳蒙，只能勉强问下离开的时间。
　　后天。佳蒙是在家人把一切处理妥当之后，才告诉安纯的。他知道离别的伤痛，心里的不舍和难受，他想尽量缩短这疼痛。
　　安纯忽然觉得，这两个男子，两份情感，终于要幻化成一个等待了。这两份情感的根已经深深缠扎在她的心间，以汲取她的青春年华为养分，要根除要结束谈何容易？她只有等，用生命里最风华的时光等，等待他们回来，等待花开，等待结果。
　　第二天，佳蒙把欧阳萧萧约了出来。
　　萧萧，明天我要去内蒙了，还有我妈我爸，在那里定居。佳蒙从早晨见到欧阳萧萧，一直到下午，才艰难地说出这句话。
　　知道了。欧阳萧萧先是愣了愣，然后看着佳蒙抿嘴一笑。她早就知道，他迟早要离开的。从她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这个少年一开始就不属于这里。
　　我会回来看你的。佳蒙知道，她越是淡定，她的内心就越汹涌。
　　欧阳萧萧像初见佳蒙时候一样，对他笑一笑，然后又摇一摇头。然后缄口不言，也不回头地转身走了。
　　这一次，佳蒙终于看清楚了她的笑，这一笑既不是莞尔，也不是嫣然。而是一句语言，初见时是——你好，离别时是——再见！
　　佳蒙没有追上去，也没有想到，他们的告别，会是如此言简心酸。佳蒙一直看着欧阳萧萧渐渐远去，恍惚中，他看到一盏酥油灯慢慢升起，灯光中出现那位穿绛红袈裟的喇嘛慈悲的笑颜。
　　萧萧，我爱你，再见！佳蒙对着欧阳萧萧快要消失的身影说了声。然后，那盏灯也随之熄灭。空气中传来一个悠远苍凉的声音：唉——你们俩——缘分尽了。
　　佳蒙收回即将涣散的眼神，来到安纯家的楼下。
　　此时安纯正站在窗口，望着远处的天空，等待着那个明天就要离开的，让她心疼的弟弟。
　　安纯下来时候，手里抱着小蒙。她今天特意用心打扮了下自己，化了淡妆，涂了淡淡的口红，头发高高挽起，穿着如流水一样轻柔的白色丝质蕾丝花边长裙。草绿色镶嵌着碎钻的凉鞋在微微的灯光下如她的人一样光彩夺目。这是佳蒙初见安纯时候的那件裙子和鞋。
　　怕你以后想不起安姐的样子，特意打扮了一下，走吧。安纯一手抱着小蒙一手挽起佳蒙的胳臂，向街市方向走去。
　　哎，还是小蒙福厚，如果有来生，我就做安姐的小蒙。佳蒙用手逗了逗安纯怀里的小狗，又嫉妒又羡慕。
　　他走了，你来了，现在你又要走了，它又来了。要是有一天它也离开我了，我该怎么办？安纯轻轻捏着小蒙的皮毛，小蒙咬着她手链上的花边发出呼呼的声音。
　　安姐，你让我心很不安，不知道这样等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你有没有想过给自己一个期限？佳蒙看着安纯，今晚的她美的像是盛放的百花。可是佳蒙知道，再美的花也有花期，花期一过，即使不零落也是要退色干枯的。
　　心已经老了，也就不在乎期限不期限了。等老的没人要了，头发白了脸黄了，我就来找你这个弟弟，给你带孩子，做饭洗衣服，到时候，你不会嫌弃安姐老吧……安纯说着说着，就独自咯咯地笑了起来。
　　安姐……佳蒙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然后他们一起来到夜市，安纯停在一家热带鱼缸前观看着灯光下色彩斑斓的鱼儿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脸上露出欢悦。怀里的小蒙更是眼睛发亮，急的直叫。
　　安姐，喜欢就选几条，带回家，对眼睛好。没事时候看看鱼儿，我们该向快乐的鱼儿学习。佳蒙对安纯说。
　　这条黑的，和这条白的。还有那条黄的。安纯指着里面畅游的身体修长幽雅的鱼儿让老板捞了出来装进袋子。
　　小蒙，你给我记好啦，这条黄的是佳蒙，这条白的是我，这条是---铁。你要是敢打坏注意，我可不饶你。安纯把袋子在小蒙眼前晃了晃，一脸严肃地说。然后两人离开了夜市，朝家的方向走去。
　　起风了，来安姐，来披上。你穿的太薄了。佳蒙脱下自己的风衣，帮安纯披在身上。
　　佳蒙，我爱你那么容易，在一起却那么难。安纯感受着来自男子的久违温情，忽然就想对他说出这一刻心间跳动的话语，可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
　　佳蒙，这块手表，是我送你十八岁的成人礼。过段时间，我的弟弟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子了。这也是安姐的私心，是要你时时记得我。安纯昨天听到佳蒙要离开了，于是今天一早就去了商场买了这块浪琴康卡斯系列机械男表（Longines）的手表。这块表的价钱在一万元之类，相当于安纯半年多的工资。几年前，安纯给自己的爱人铁也买过这样一块手表，颜色，款式一模一样。安纯喜欢“浪琴“两字和“深海潜行者”的字眼，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知道是为自己喜欢的男子造的。
　　安姐，我会一直戴着它，睡觉的时候也戴着。佳蒙知道这块手表的价钱，这是他成人前，收到的最贵重的礼物，是他亲爱的安姐送的。佳蒙不知道，他刚说的这句话，和几年前铁说的如出一辙。
　　佳蒙，你不会也一去不回吧？安纯愣了片刻，脑袋嗡地一声。这眼前的少年，究竟是谁？为何为何，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安纯帮佳蒙戴好手表，拉着佳蒙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安姐，我会给你写信给你打电话，两个礼拜一封信，一个礼拜一个电话。直到姐夫回到你身边。若是哪个礼拜，没有人接听我电话了，我会不顾一切回来看你的。我说到做到。佳蒙还没有离开，就开始担心安纯的安危了。
　　好弟弟。我相信。安纯听到佳蒙给她的许诺，心里的感激和和感动，已经不是眼泪所能表达的了。她知道，他已经开始担忧她了。
　　安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这样我在内蒙才会安心。佳蒙送安纯到门口的时候，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扑到她的怀里，不顾小蒙的反对把头埋在她的胸前。
　　安姐答应你，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安纯揉捏着佳蒙的头发，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拥抱着，直到心里涌动的潮水平息，直到一道闪电忽然掠过城市上空，几声惊雷打破夜的静寂，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次日清晨，大雨如注，徐家人锁上房门驱车向城市以外的城市而去。四面扑来的雨水打花了车玻璃，也迷糊了佳蒙的视野。
　　告别……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候。
　　再见，什么时候再相见？
　　佳蒙眼前恍惚着安纯和欧阳萧萧的面孔，远处隐约出现草原的影迹。
　　此时，欧阳萧萧心里的哀伤已经难以用文字和语言表述，她从朋友嫁衣的日记里摘得这样一段文字，她将文字抄录在自己的日记本上，读着读着，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风华一世
　　寂寞如雪
　　终无人能解
　　捻土一堆
　　挥手不言离别
　　别离可再见
　　而挥手归尘
　　便是永离
　　春风也吹不开的
　　这万年不化的冰雪
　　一点点再一点点
　　风月才子情歌乐籍
　　几厉几年睡去的
　　岂止是一寸光年？
　　只是这世界太喧闹
　　你看不见阳光后的光芒
　　这个世界太热闹
　　怎么听见一颗心呼唤另一颗的
　　声音
　　以诗歌的名义启示
　　或者唱出
　　那一幕幕爱情死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