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徒末路(15)
作品名称:穷途末路 作者:刘牧之 发布时间:2012-10-06 11:10:18 字数:3127
15
史宏发上了公共汽车,从乌鲁木齐市向呼图壁县进发。
出了乌鲁木齐市,眼界随之开阔,举目四顾,除了蓝天白云,就是车轮下这说沙子不像沙子,说石头不像石头,既不长粮,也不长草的一望无际的戈壁滩。
车内的乘客绝大多数是维吾尔、哈萨克等少数民族,不停地叽哩哇啦地交谈着。史宏发一句也听不懂,除了喝啤酒、吃东西,只有打盹儿
经过八九个小时的颠泊,史宏发终于到了呼图壁县城。一出站,映入眼帘的便是戈壁滩上的一个相对繁华的所在。街道上人来人往,夹道是各种店铺。对于经过了空旷的人来说,顿时感受到人气的温暖。
史宏发的确饿了。进了一家店铺吃了一碗羊肉泡馍,问店主:“到十七子林场的车几点发?”
店主摇摇头。
“不知道吗?”
“没车,天山上的雪水消融,呼图壁河发了大水,到十七子林场的道路给冲垮了,每年夏天都这样。”
史宏发的心出溜一下冰凉了。呆坐了一会儿,忽然冒出一句:“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步行。”
“那得多长时间?”
“要十几个小时吧。不过,那一路上没有人烟,你得把吃的喝的东西带足,最好是结伴而行。”
“有狼虫虎豹?”
“你得防着点儿。”
在候车室的连椅上躺下,史宏发让胳膊腿而舒展一会儿,起来紧了紧皮带,长舒一口气,大踏步上了公路……
史宏发走了两个多小时便进入了山地。这儿的山跟家乡的山不一样,不见巨石陡峭,不见飞泉瀑布,不见老松古柏,连绵的山包就像蒙古包一样,是大馒头的样子。整个山绿油油的一片,都是草甸。
偶尔能看到牧人引一群羊,有上百头的,有两三百头的,一大片 ,像落下的白云 在草地上飘过来飘过去。那牧羊犬 夹在羊群中警惕地四处张望。偶尔,不知从何处飘来阵阵歌声,忽而高亢,忽而悠扬,忽而婉转,忽而亮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山鸣谷应,更显得天山的辽阔,勾起人无限的遐想……
绿草没过脚脖子,草地松软,容易累人 ——比起大路上,你得自觉不自觉地把腿脚抬得高一些。
史宏发坐在草地上,取出一听啤酒,靠在大背包上踢蹬掉鞋子,松弛一下所有的细胞。然后仰望如洗过一样的苍穹,洁白洁白的云朵在湛蓝湛蓝的天空中悠闲、舒缓、自由的飘动,有时候两朵飘到一起,有时候一朵分成两朵;一会儿像骏马,一会儿像羊群……
一阵狗叫声把史宏发吵醒,睁眼一看,四周已经黑蒙蒙的,太阳已经落了山了。狗叫声响亮刺耳,却寻不见踪影。他想,得赶快赶路,不然天完全黑下来,连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过了一个山谷又上了一个山梁,“嗖嗖”的秋风夹着越来越浓重的冰凉越吹越急,好像要把人撕扯得精光似的。他只好就地卧倒在山凹里,——风是走高不走低的。他想,好大的风呀!在平原上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风!如果再下起大白雨,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史宏发的心里不由得有几分恐惧。
没想到大狂风“呜呜”刮了一阵儿,突然又停了。他急忙爬起来,匆匆走路。翻过了一山又一山,走过了一沟又一沟,终于月亮升起来了。史宏发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和故乡不一样:月亮一露脸儿,不一会儿就升到了头顶,又圆又亮。银色月光下的草原,宁静而清爽;脚下的草儿青青,远山却朦胧而神秘。
通过了一条深深的山谷,淌过一条小河,登上一个小山包,突然,前方不远处的一通灯火,让他浑身一震!史宏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小跑着到了近前,借着灯火一看:安马寺旅店。他抑制住兴奋,快步走上前去,敲了店门……
下午两三点,史宏发终于到了十七子林场。远远望去,一面平缓的坡地上,依山面水散落着几排房子被绿树掩映着,宁静而祥和。这时,史宏发反而不着急了,他缓缓走到近前,见一个女子在小河边洗衣服,他问:“哎,阿杜住在哪儿?”
那女子回过头,面带嗔怒。突然,笑了,随即站起身,一歪脑袋。
“你是汉族人?”这女子身材修长匀称,长发飘到了纤腰肥臀之下,白里透红的皮肤显示着青春与健康,眼睛像熟了的葡萄那么亮晶,一笑那两个酒窝儿楚楚动人。而她一歪脑袋的神态既顽皮又可爱。
“嘻嘻。”她又笑出声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史宏发才回过神。
“噢……我、我想知道,阿杜住在哪里。”
“你是谁?”
“我是四……,是他的朋友。” 史宏发自己也奇怪,见了这个女子怎么话都不会说了?只窘得心发慌,脸发烫……
“嘻嘻!”女子又莞尔一笑,抬手一指,“那边,第二排第一家。”说完,又蹲下来洗她的衣服,随即哼起了小曲儿。
史宏发张着胆子看了她一会儿,走上山坡。
穿过一片小树林,到了那女子指示的地方。突然,他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林子边,右手下有个白酒瓶子,酒已喝了一半儿,左手捧着一本书,专心地看着……
阿杜?这一定就是阿杜!
“阿杜!”史宏发喊道:“阿杜!”
那人一动不动。
“阿杜易马西!”
那人缓缓拧过头,猛地跳了起来,扔了书扑过来……
史宏发也扔了包 迎了上去。两个人抱在一起 蹦着,跳着,转着、拍打着……然后,四只手握着 摇着……两张脸上洋溢着激动与兴奋!
“还是老样子!”阿杜说。
“你不是,你比以前更年轻了!”
两个人会心地笑了。
阿杜拎起史宏发的包:“走,进屋!”
阿杜让史宏发坐了,取出两瓶白酒放到桌上,很快又切下一大块牛肉端过来,自己也坐下,拧开瓶盖子举一下瓶子:“来!”
史宏发也拧了盖子 举起瓶子:“来!”
两个人喝了起来。
“你一离开中原,我连一个知心朋友都没有了。”半瓶酒下肚,史宏发忽然有些感伤。
“我也经常梦见你。”阿杜易马西说:“生在草原,长在草原,远离它,我常常感到拘束、不安。”
“其实,你回来也好。在这儿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史宏发的眼中,不仅有着对阿杜的羡慕,也包含着对前路的迷茫。
阿杜能看出,也能感觉得到,但他不能让气氛沉闷,就说:“对,草原好啊!远离污染、远离喧嚣、远离贪污腐败杀人放火等等罪恶。看来,你也迷上大草原了。怎么样,留下来?”
“留下谁?”
史宏发循声望去,洗衣女子已经进了屋。放下盆子,莞儿一笑。
“阿依奈尔,这是……”
“你的朋友——史宏发!”阿依奈尔接口过去,“我们早认识了。对吧,呆子?”
阿依奈尔亮晶晶火辣辣的眼光让史宏发很不自在,这一问让他的心跳更快,脸更烫,舌头更硬。
“你怎么这样跟我的朋友说话?”阿杜佯装生气的训斥阿依奈尔。
“是他告诉我他叫呆子的,对吧,呆子?”
“对!哦……不。”史宏发赶紧低了头。
阿依奈尔“嘻嘻”一笑:“我找我姐去啰——”话音未落,已不见了人影儿。
“是我女朋友——阿依古丽的妹妹。”阿杜说,“特别顽皮。”
史宏发想说几句赞扬的话,却找不出恰当的词语,只是憨憨地笑了笑。
“我女朋友就在林场医院上班,离这儿不足一百米。”他指一下里屋,“你到屋里躺一会儿,我出去一下。”
晚上,阿依古丽、阿依奈尔姐妹俩把阿杜采购的东西准备成丰盛的酒菜。
四个人刚刚坐定,突然,史宏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了一下右臂。灯灭了,同时“噢——”门外有人大叫一声,紧接着又有四五个人的脚步声杂乱地闯了进来,他们齐声大喊道:
“不许动!把钱掏出来!”
随后的一瞬间,屋子里静极了,随即灯又亮了。阿杜的身边却不见了史宏发!大家一起寻找。却见史宏发正站在门内一侧,双手握着一根大木棒警惕地盯着冲进来的那几个人……
“哈哈哈哈!……”屋里的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棱子,来,坐。”阿杜招呼史宏发重新坐好,指一下刚才冲进来那几位,“他们都是我的朋友。”
“对,大家都是朋友!”阿依古丽招呼起那几位,“来,坐!”
其中一个长着又高又直的罗马式鼻子,既刚健又英俊,板着脸走到史宏发身边最后落座,深深的眼睛却一直望着史宏发说:“我跟你不是朋友。”他举起右手让史宏发看他的手背,“肿了,伙计。”说着把一只打火机还给史宏发,“凶器。”
“哈哈哈哈……”
大家的笑声淹没了史宏发的道歉声。原来他伸手关灯时,史宏发因为不知道是玩笑,用打火机打在了他的手背。
然后,深眼窝小伙子猛地拉住史宏发的手面带笑容点点头,转过脸来,笑容又不见了,随即是一个鬼脸儿……
大家又笑了一阵儿。阿杜说:“为了远方的朋友,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