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末路（14）

14

　　连续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史宏发和毛奇终于到了乌鲁木齐。
　　一出站，首先看见好几个卖刀的。史宏发本来是练武的出身，一看见各式各样的短刀佩剑，腿脚就沉。那些卖刀的是何等样人？一眼看了出来。
　　其中一个身材魁伟留着大胡子的维吾尔族汉子热情迎上前来，拍拍大肚皮：“这儿有好的。”就拽着史宏发到一个大柱子背后，上衣的拉练往下一拉。呵！胸膛到腰间挂满了刀剑！这些精致的小玩意儿在内地 见一把都希罕！
　　“咋卖？”史宏发小声问。
　　“小的二十大的三十。”
　　史宏发转身就走……
　　“哎——朋友！”汉子拽住史宏发，“十五块，怎么样？”
　　史宏发回身仔细地挑了两把，取出三十块钱给他。
　　“有一把长的，再加五块！”
　　史宏发又给了他五块钱，一边一把别在腰间，俩人出了火车站。
　　
　　清新的空气、宽阔的马路、繁华的街市，不仅让他们忘记了旅途的疲惫，更让他们感到心情舒畅。他们轻松悠闲地走在大街上，脖子装了万向轮儿似地四处张望……
　　几乎所有的店面儿悬挂的招牌，都是用两种文字书写。这倒也不奇怪，不过，周围的人一张口，全是他们听不懂的“叽哩哇啦”，的确让他们觉得正身处异国他乡。
　　“这地方还好！”毛奇不禁赞叹道。
　　“嗯，咱先把下榻的地方寻着，好好睡一觉，再出来逛。”
　　史宏发不爱去热闹的地方，到处是高楼大厦，憋闷，到处车来人往，烦躁。再说，离市中心越远，吃的住的就会越便宜。
　　于是，他们在城边的小旅馆住下。
　　洗了澡，躺在床上，才感到兴奋过度带来的疲倦更叫人难受。毛奇闭上眼睛，嘀咕着。
　　“新疆真大……”史宏发也闭了眼睛。“据说，新疆的面积相当于三个法国的面积，能顶德国四个，能顶十二个英国……”
　　毛奇起了鼾声。接着，史宏发也起了鼾声。
　　
　　第二天早上，史宏发正盘腿儿坐在床上望着窗外，毛奇一骨碌起来。
　　“几点了？”
　　“十二点。”
　　“妈呀，失睡了!”
　　史宏发笑了：“在咱那儿，是十点。”
　　毛奇心说：“差这么大！”就起来洗漱了。匆匆吃了点儿东西，俩人一起出门。
　　昨天晚上来的时候，发现旅店对面不远处是一个大广场，此刻，那里却到处是牛、驴、马、羊、骆驼，当然少不了数不清的站着、坐着以及穿行其间的人——好大的牲口交易市场！
　　走在动物与人之间，听着动物的叫声和人的喊声，真是热闹。好不容易挤到另一头，却看见一个屠宰场。这时，一个屠夫正提着一把弯刀靠近一只流着泪的羊，只听“卟！”的一声，那羊应声倒地，身子还在地上抽搐不已，腿脚还在踢蹬着，那屠夫手脚利落地把羊挂在了架子上，开始剥起羊皮……史宏发忽然感觉到那屠夫不再高大，刚才还长着浓密头发的前额谢了顶。那只羊却分明成了他史宏发！
　　史宏发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就要一头栽倒……
　　“哥，前头有卖瓜的。”毛奇有了新发现。
　　史宏发回过神：“噢，走，买个瓜。”
　　前面不远处是个水果交易市场，梨子、苹果、香蕉、橘子等各种水果应有尽有，最多的当然是西瓜、哈密瓜和葡萄。
　　中午时分，七月的新疆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不一会儿，外套就穿不住了，干脆脱了搭在胳膊上。两个人都觉得口渴，正好到一个瓜摊，史宏发问：“掌柜的，你这‘黄河蜜’咋卖呢？多钱一斤？”
　　 老板扭过头说：“是这个‘黄蛋子瓜’？”他一指地上，“黄蛋子瓜便宜，两块钱一堆。”
　　俩人一看，底下仨儿上头一个，一堆儿四个。
　　毛奇说：“咱们说的黄河蜜，新疆人叫黄蛋子瓜，到了西藏，也许又是别的叫法儿。”
　　史宏发说：“这不奇怪。商州离咱那么近，那里的人不是就把南瓜叫‘北瓜’呢？”
　　“你俩到底要不要？”瓜老板有些不耐烦了。
　　毛奇说：“给你五毛钱，我们买一个。”
　　瓜老板歪着脑袋皱着眉头，用古怪的眼光看这两个外地人一会儿，又坐回他的椅子上去了。
　　史宏发拍一下毛奇，俩又往前走。史宏发低声说：“卖堆堆儿还真有说道，刚才瓜摊儿前头那俩‘维子’一个人四个，吃完了！嗨，美不美？”
　　毛奇拧头去看，那两个已经站起了，脚下是一大堆瓜皮。
　　“也难怪这儿的男人胖大精神，女人丰满端庄。”史宏发感叹道：“这地方空气好，瓜果又多又便宜，羊肉串又大又鲜，地势又辽阔，人不觉得压抑。以前听人讲周王曾经来到西部，会过西王母。说西王母长得多么大、多么高、多么胖、多么美！叫我说，她就是新疆这地方的人，说不定就是维族的！”
　　“哥哎！自咱俩认得，没听你说过这么多的话！”
　　史宏发笑一笑：“除了你，我说瞎了也没人笑话。”
　　“哪里话？跟你出来，长学问呢，兄弟敢笑你当哥的？”说话间，毛奇看见一个拉平板车专卖黄蛋子瓜的，“哥，前头树下等我一下。”
　　不一会儿，毛奇回来，搭在胳膊上的衣服里多了一个黄蛋子瓜。在火车站买的刀第一次派上了用场。
　　“怪不得人家一回吃一堆，这东西……香！”毛奇三两口就把一半儿 瓜吃完了。
　　“嗯，好吃!”史宏发丢了最后一块瓜皮，忽然自顾自地笑起来。
　　“咋？”毛奇有些莫名其妙。
　　“我想咱中国也太大了，你看南方人，一个苹果能切成片儿卖。这新疆人，这么大的瓜还要论堆儿卖。真有意思！”
　　“所以，南方人长得小巧，北方人长得高大。”
　　俩人都笑了。
　　
　　一到晚上，大道上便显得路阔人少，而无处不在的微风撩拨着清新的空气，让人感受着轻松与自由。“日后有了钱，一定把中国的每一个角落都走一遍！”史宏发走着，想着。忽然，眼前空阔的马路又让他感到茫然。“有钱，啥时儿能有钱？”
　　正在这时，毛奇说：“哎呀，咋没烟了，我去……弄两盒。”
　　史宏发说：“抽啥烟呢，有钱省着花。”
　　毛奇一笑：“少抽，可不能不抽，钱的事，哥你嫑操心。”说着，人已进了路边的一家小商店。
　　店主忙起身，笑着迎上来：“要啥呢？”
　　毛奇迅速扫视一遍店里的布置，用手指一下柜台最上面的一件玉石工艺品：“那个，你拿来我看一下。”
　　店主问：“是玉石观音吗？”
　　毛奇说：“对。”
　　售货员连忙搬了一个方凳子，放在货架子跟前踩上去 ……
　　个子高胳膊长的毛奇 瞅一眼前边柜台里的香烟，迅速翘脚探身……
　　售货员小心翼翼地取下那件玲珑剔透的玉石观音 捧给毛奇。这时，早已站直身子的毛奇接过玉器，专家似地反转把玩了一会儿：“嗯，造型漂亮，作工也精细……不过，这块玉的质地……”他摇了摇头。
　　售货员忙说：“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和田玉’！”
　　“不……像，我搞玉器的，能不认识和田玉？”
　　“行家也有走眼的时候，我这东西，假不了！”
　　“对不起，你先收拾起来吧。”
　　史宏发在外边等不及了，走了进来。毛奇一转身拉住他就往外走。
　　“咋没买？”
　　毛奇一拍衣袋儿：“买了。”
　　史宏发有些疑惑地看了毛奇一眼，继续往前走。
　　毛奇觉察到了，本来想说“下午吃的瓜也是随手抱的”，忍了。取出一根烟往嘴里一叼，深深抽了一口，惬意的晃了晃脑袋。
　　
　　转悠了两天，史宏发提起看朋友的事。毛奇就说：“我看这地方还能混，咱再耍几天。”史宏发想了想说：“是这，你留下，好好瞅个啥生意，完了咱一块儿干；我一个人去看朋友，那边路远，俩人去花销也大。”
　　“这样也好，你的朋友，我也不熟。”说着，毛奇摸出三百块钱，从里面抽出两张十块的，其余都给了史宏发。
　　“没有了？”史宏发问。
　　“不够？”
　　“我是够了……”
　　毛奇笑了：“你够就成。”
　　
　　华灯初照，俩人到市中心，史宏发要为明天的远行作些准备。超市里外，买东西的、逛街的、做生意的，汇聚着数不清的男女老幼，熙熙攘攘，格外热闹。毛奇让史宏发买好东西在超市对面的烤肉摊儿等他，他去方便一下。史宏发嘴里答应着，一个人去买了啤酒、腊羊肉、牛肉干儿和一些水果，然后，就到说好的地方坐着，拿出 一瓶白酒 自斟自饮。不一会儿，毛奇猫着腰匆匆赶到了，一块儿坐了，要了三十串烤羊肉，与史宏发一块儿喝酒。
　　吃喝完了，史宏发要开钱，毛奇一抬手把他拦回去。
　　“我来。”随即掏出几沓薄厚不均的散乱的钱 付了账，又抽出三张“幺洞洞”塞给史宏发。
　　史宏发望着那钱，好一会儿 才接过来。
　　离开闹市区，街上几乎没了别的行人，史宏发说：“我明儿要走了，你一个人，啥事都要小心。”
　　毛奇叹口气说：“哥，我知道。咱俩不是一条道儿上的人。不过你放心，兄弟决不连累你。”
　　“能一块儿出来，我怕你连累？我的意思，咱得正儿八经弄个事情。”
　　毛奇点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