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大双儿家的甲鱼塘
作品名称:人面桃花随风去 作者:天涯暮归女 发布时间:2021-02-01 10:19:35 字数:4313
旺儿在一家塑料纱管厂当机修工。这几年他都是三班倒,每月工资八十六元伍角,他留下五块钱抽烟吃早点,其它的全部交给老婆。桃儿结婚后帮公公婆婆打理几亩菜田,菜贩子拿着大称拖着板车到菜地里来收菜,每月有几次,公爹一挥手或者转身离开,钱就落进了桃儿的口袋。
旺儿一家都是有商品粮户口的,爹是村委会成员,和另外几个村干部肩负着村里现有的土地输出和招工的指标。妈在一家工厂做门卫,两老每月都有工资拿。爹妈把春兰当小姐一样供着,她很少下田种菜,也懒得做家务。吃饭时才从这边楼上走到那边老屋里,她一直在等着占地进工厂当工人呢!旺儿大弟在学校读初中,小弟寅儿才七岁,这小家伙对桃儿最亲最友好,常常到哥哥嫂子家来玩来蹭饭吃。
桃儿在婚后第七个月生下一个男孩,旺儿爹妈当了爷爷奶奶,他们看着那粉粉红红的一团骨肉,也高兴得合不拢嘴。
桃儿做了母亲有了儿子,她住在明亮宽敞的新楼房里。站在窗户边往南看,看到姥姥的家,看到沙市街边密密麻麻的工厂、楼房、以及马路上的车水人流。坐在阳台里往北看,看到公公婆婆的老屋,看到西干渠两边的田野菜畦,还有村舍里升起的炊烟和路旁一排溜墨绿色的树。
桃儿现在有了些钱,她的存折每月都有进帐。那存折是大哥大姐卖猪后交给她的,上面有一百五十八块。后来结婚又收了些人情钱,她一分钱都舍不得花。现在旺儿每月交给她八十元左右,桃儿就将它和卖菜的钱一起存起来,存钱的感觉可真好呵!
有了小宝贝,公爹发话桃儿不用下田种菜了。家里米和菜油都是娘家二哥送来的自家种的,蔬菜由旺儿到爹的菜田里去扯。到了冬天,桃儿穿着出嫁时买的玫红棉袄,抱着儿子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她长得比做姑娘时都水灵都好看!
小宝贝叫聪儿,有三个月了,他头发又稀又黄,但眼睛黑亮亮的,鼻子和小嘴巴也很饱满。桃儿不止一次在聪儿睡着或换尿布的时候,满心欢喜地擦洗他的小鸡鸡。它那么柔暖那么娇嫩地藏在大胯之间,你若稍稍碰一碰它,它立马骄傲地翘起来了,桃儿故意一次次地拔弄聪儿的小鸡鸡,挠完后又去抠他的脚板心,聪儿敏感地挣扎着扭动着,桃儿就捧起他娇嫩的脸蛋亲个不停。
生男孩真好,桃儿喜欢男孩!桃儿从小长大都渴望自己能变成一个男孩子。彭家太需要男孩来撑门户了。她有时想起死去的想生,想生若还活着,应该齐她肩膀高了。她又想起九岁那年打猪草时,那条差点爬进她下身的绿花边的黑蚂蝗……现在她完全彻底地摆脱了那块土地那些伤心的旧事,她心里充满了快乐和感激。
结婚以来,桃儿对公公婆婆、特别是旺儿扒柴禾的二伯非常孝敬。二伯的花白头发都是桃儿用剪刀绞的;他挂破了的棉袄棉裤也是桃儿缝补的;有什么好吃的,她总是吩咐寅儿拿一点过去递给他。
十月里,趁天气还不太冷,桃儿想回去到大姐三姐那多住几天。
在二姐家吃住了几天,三姐大双派双胞胎来请桃儿母子到他们家去玩。大双是不会来接的,为生第三胎第四个孩子,她们夫妻与二姐闹翻了脸,大双已经有一、两个月没有回娘家了。
那时计划生育抓得很厉害,全村人一律不准超生。可巧大双的肚子隆起来了,作为村妇女主任的彭秀兰,三次亲自登门做思想工作,动员妹妹妹夫把这第四个孩子打掉,然后去做结扎手术。
大双舍不得肚子里的孩子,孩子都会动了,桃儿结婚时,她就怀上了。还有几个月就要生出来了。她男人也整天唉声叹的,有一次还喝厚了酒,他发着酒疯威胁大双说,你敢弄死我的孩子,你就一个人滚回倒口湾,跟你二姐去过日子吧……哼,历朝历代,还没听说不准生孩子的!
大双挺着个一天比一天大的肚子,挨了骂也不敢回娘屋。
自己的亲妹妹不肯配合,三秀的工作很难开展,在乡妇联召开的全体妇女干部会议上,她因包疪亲妹被点名批评。大双成了落后份子,出门就像过街老鼠一样,低声下气地抬不起头来。她一声不吭地躲在家里,抢在桃儿前两个月生下了第三胎第四个孩子四妹儿。
在桃儿看来,三姐七岁的双胞胎儿女是天底下最可爱最好玩儿的孩子。这不,两兄妹拉着幺幺往贺家头走,吉牛说,幺幺最喜欢我,是我接回来的。利丫说,你缺了几颗牙齿,怪不好看,幺幺才不喜欢你!幺幺最喜欢我,老师都说我好漂亮。
两个小东西你推我一下我打你一拳,然后都仰起头争先恐后地问桃儿最喜欢谁,桃儿左右为难,只好老实回答:“我最喜欢你们的弟弟小聪儿,也非常喜欢你们俩!”
这下两个孩子高兴了。从他们的小嘴巴里,桃儿知道他们家这几天要干甲鱼塘了。利丫蹦蹦跳跳地走着,她一回头笑嘻嘻地说,我们家甲鱼要卖好多好多钱!吉牛也有些激动,说妈要给我们买新书包,布书包下雨把书都淋湿了。
桃儿知道,去年九月头,也就是桃儿结婚的前两个月,三姐夫与他邻居还有两个弟弟到湖南某地买甲鱼种,结果下了钱往车上上货时,卖家用砖头替代了几蔑篓甲鱼。姐夫回来发现后后满心愤慨,他只身前往去问道理想讨个公道,结果被人痛打一顿……他回来后吃了几个月中药来提伤袪淤,幺妹妹结婚,他推说腰痛连面都没露……但愿今年三姐家的甲鱼也卖个好价格。
第二天天气晴朗得很,姐夫哥先一天放干了甲鱼塘的水,请了五六个大男人,准备起甲鱼。
姐夫的两个弟弟和几个房族兄弟穿着齐腰深的橡胶雨裤靴,拄着锹把或者木棍,并列着下了甲鱼塘。鱼塘的水已经被抽干了,沉睡在水底一年多的乌黑黑的稀泥踏实地呈现在人们面前,在太阳光的照耀下熠熠闪光。
姐夫弯着腰,把几个大塑料桶分别放在人们的正前方,等他们把捞起来的甲鱼放桶里面。多了他就提上去,集中在一个椭圆型的木腰盆里和大塑料盆里。
双胞胎带着三岁的妹妹听爹妈的话,老老实实地守在腰盆旁边,等着甲鱼被倒到盆子里,然后盯着甲鱼不让它们溜掉。
太阳很暖和,桃儿抱着孩子坐在鱼棚小屋前的椅子上。大双说你哥这一年来日里夜里守在鱼棚里,起大风下黑雨、前几个月热得直翻白眼珠子,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哪儿都不敢去。堤埂上湿气重,你哥的受伤的腰总不见好。
“三哥万一遇到了偷甲鱼的可怎么办啊?”
大双叹口气实话实说:“你哥就是田里的稻草人,吓唬麻雀子的。他的腰像损罐子一样得不到力,来了偷鱼的又能怎么样……挨千刀的湖南甲鱼贩子!”
桃儿看着杵在泥巴里的三哥,心往下沉,两口子七拼八凑投资七八万块,没想到一年到头居然会亏一大笔!
大双给桃儿交了底,甲鱼去年每斤卖到三、四百一斤,今年养甲鱼的人像天黑时蜜蜂扑窝儿,一个劲地往里拱。家家都拿水塘去养甲鱼,结果价格跌到二百多。收甲鱼的人又横挑鼻子竖挑眼,加上我们家上当受骗,活生生的损失了种鱼八十斤鱼,你哥说今年可能要亏个三万多……
桃儿掀起毛衣给儿子喂奶,乡村的风和太阳轻轻地抚摸着婴儿的脸,他有点睁不开眼睛。于是闭着眼很有节奏地吮着妈妈的奶水,不一会儿就含着奶头睡着了。
大双在鱼塘堤边刨出一些算盘仔一样大小的圆土豆,回家去做饭。家里,五个月大小的丫巴子睡在摇篮里守着家。
从泥巴里捞出来的甲鱼被三哥倒在塘堤上的腰盆里,三哥用满是泥巴的手一个个地扒开甲鱼点着数。三个孩子蹲在那里,看着这些褐色的浑身是泥的、你堆我挤的丑八怪,看得眼睛都不眨。
甲鱼塘里的几个大男人站在一排,用手里的长木头和锹把,仔细地在泥巴里捣来捣去。他们一步一步走到头了又回过头来密密麻麻地梳理一遍,然后再来一个来回,就提着桶子爬上塘埂上来。
捞起来的甲鱼全部放在腰盆里旁边,三哥紧张地数着数。他穿着一件由旧棉袄剪了袖子改成的夹彬子,脸色是褐黄色,头发梢上挂着泥水,他把甲鱼从盆里拣出来,又一个个地丢进去。他的眼睛到处寻找,看有没有甲鱼爬走了,桃儿说我一直看着,没看到爬走的!
三哥听了,点点头。他拉起围在腰盆旁的几个孩子,看他们屁股头或者脚边有没有爬出来的甲鱼。
大双儿一手抱着小丫巴一手提着一只鱼篓来了。她走近腰盆,朝她男人看一眼:“都捞起来了?数量总对得上吧?”双胞胎一拥而上,争着去抱妹妹。
桃儿听见姐夫哥压低声音说了个数字,大双睁圆了双眼:“鬼话吧!差这么多?数清楚没的?”
姐夫没有回答,他用袖子揩一下脸上的泥水和汗水,两眼直盯着鱼塘里被掀开翻起的泥巴。
男人们已在旁边水塘里洗好了橡胶裤靴,姐夫连忙走过去撒烟给他们。
桃儿听清了三姐的话,甲鱼差数量!它们此时一定藏在水塘的黑泥巴里,庆幸自己没有被活捉。
大双儿朝桃儿讪笑着说:“管它娘的,摸一个大的回家红烧了给大家伙儿尝一尝!”说时,她就掐了一只大甲鱼的屁股,把它放鱼篓子里。
甲鱼长着坚硬的厚厚褐色壳子,肚子上有白白的花纹,它们的脖子又丑又长可伸可缩,一对小眼睛像黑豆一样躲躲闪闪的,此时,他们慌不择路又挤又撞地渴望着回到水中淤泥里去。
鱼塘上的男人们就取笑大双:“还真烧甲鱼给我们吃呀?一只甲鱼三百多块钱啰,你要我们怎么吞得下喉!”
“五百多一只也要吃!卖给城里人不就是吃吗?”大双仰着头回答。
“做药材呢,专制男人的软骨病!嘻嘻!”
有个细心人看见男主人愁眉不展两眼一直盯着鱼塘,就问还有多少只没弄起来,他说时用木掍朝鱼塘捅几下,说道:“那狗日的王八,滑得很!想把它一网打尽,除非挖地三尺!”
姐夫哥苦笑着说:“反正亏了,认栽还不行吗?马家军,我日你先人!报纸上吹捧的中华鳖精这下把人害苦喽!”
大双儿喊大家回去洗脸吃饭,人们拍拍身子站起来,他们拿着桶子木棍、抬着甲鱼往家里走。
桃儿把儿子交给利丫儿,要她抱回家去,她从一个人肩上取下胶裤靴,下了甲鱼塘。
桃儿稳稳当当地站在泥塘里,拿着竹棍前后左右一点一点地探寻着前进,当她在乌黑的泥巴里捣到了第六个并用靴子把它勾起来时,她的心里是多么的快乐。她得意地骂道:“王八蛋,看你往哪里逃!”
这时她听见有人喊:“桃儿,你行吗?要不要上来的?”
是二姐。她也穿着雨裤靴,在塘角落里的泥巴里捣甲鱼,一只红桶跟着她向前移动。
两姊妹走拢来,她们并排着在塘里走了两个来回,一共捉到了二十七只大小甲鱼。三秀说,还差十一只。
桃儿想起姐夫哥两眼直楞楞望着水塘的幽怨的可怜巴巴的眼神,又看着桶里的甲鱼,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她们又在塘里捣鼓了一会儿,又捞起两只大点。
二姐来了就好了。大双儿看二姐来了也下了鱼塘,就在厨房里偷偷地抹起了眼泪。
吃过饭后二姐告诉妹夫,前几天一家大酒楼的采购员到我们村来定购甲鱼。他出的价格比一般的贩子要高出十几块,但甲鱼必须是优质的,要一斤左右的。
到了年底,城里人结婚在酒楼请客的越来越多了,甲鱼成了餐桌上必备的佳肴。三秀多了个心眼,把妹妹家的甲鱼推荐给采购员,大双儿一下子多赚了二千多块钱,她厚道很,非要用二百多块钱买了一条“芙蓉王”塞给那采购员。
采购员很高兴地把烟揣在皮包里。三秀和大双相视一笑,两姊妹几个月来的不愉快烟消云散了。
半夜,大双儿男人半夜里用脚捅醒了老婆,他一点睡意都没有:“我想好了,我再也不养什么乌龟甲鱼狗卵子了,我就做甲鱼贩子,专门给酒楼供应甲鱼!”
大双儿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不一会儿,自己家的那只芦花鸡就叫了:“喔喔一一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