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徒末路（刘牧之 5、6、 7）

　　5
　　
　　不到三小时，史宏发和老王赶天黑前到了山大王居住的院子外面。史宏发叫老王在门外的大树背后躲着。
　　史宏发进了院子，顺手操起了靠墙放的一把大板锄高声叫道：“能出气的，出来！”
　　四五个大汉各自拿着刀枪棍棒从两边房子冲了出来，“呼啦”一下子把史宏发围在院中，两方并不答话，都挥动了手中的家伙……
　　史宏发不敢怠慢，抡起大板锄迎战，“咣！咣！”两下就将那两把长马刀碰得飞向了一边。史宏发丢掉板锄挺身迎了上去。那丢了马刀的两条汉子稍一吃惊，也向前扑来。就在两方接近的那一瞬间，个子稍高的大汉——大宝冲着史宏发“刷”来了个“黑虎掏心”，这一招又快又猛又损又毒。却见那史宏发的中腰装了弹簧似地往后仰倒，同时一抬右脚，“嘭”地正中大宝的小腹。几乎同时，史宏发的身子又站直了。
　　大宝踉跄着倒退几步，“扑咚”倒在了墙角，挣扎几下竟起不来了。个头稍小的汉子——小宝见伤了大宝扭头要跑。
　　说时迟那时快，史宏发一猫腰一探肩一伸手，抓住小宝的一支腿脖子，立直身子的同时扔了出去。
　　“咵！”的一声，小宝已落到了三米之外。
　　其他几个慌忙退后。
　　史宏发黑塔似地威风凛凛站在院中，他歪着脖子斜眼瞪着黑糊糊的屋里喊道：
　　“山大王，出来！”
　　“呼——”的一声，一个巨大人影从屋里闪出！只见他两米多高，魁伟异常，赤裸的胳膊下端是两只碗大的拳头！此时只听拳带风声冲史宏发面门而来。史宏发拧头躲过。人影又飞起一脚直冲史宏发的心窝。史宏发一个“罗汉伏虎式”躲过那脚，同时将人影飞起的腿搂抱在了怀里腰身一挺、一拧，将他整个抡起，喊了一声“走！”那人影便直飞上院子中间的厨房棚顶上。只听“哐镗、咔嚓！”人影跌进了低矮的草屋……
　　“四哥！好身手！”灯一亮，灯光下闪出一人——正是山大王！
　　“四哥，屋里请！”山大王满脸堆笑。
　　那杜麻子肯定躲在屋里，要不，没人认得我。不过，史宏发想不了那么多，瞥了一眼山大王，嗓音低沉而威严地说：“把王笛放出来！”
　　“好说、好说！”山大王满脸堆笑，嘴上应承着，心里想，这家伙劲儿也太大了，你看他刚才收拾大宝小宝，咔嚓咔嚓两下，收拾我那个大胖子厨师牛智，轻松得扔棉花包一样。山大王热情洋溢地说：“好，四哥你发了话，没问题！你把王笛领回去，以后，南北道上东西路上，咱们就是朋友！”又一挥手，“去，把王笛领过来！”
　　这时，老王已经进了院子，把扑向他的小王笛一把搂在怀中。
　　“牛呢？”史宏发问。
　　“在、在屋里拴着。来人，把牛牵出来！”
　　老王赶紧上前接了缰绳。
　　史宏发把王笛轻轻放上牛背：“回！”
　　“还有那个宝贝呢！”王笛忽然望着史宏发提醒道。
　　史宏发眼睛重新盯住山大王：“你要是信‘庙小不敬大神’，把那东西叫我捎回去，你几个仍然小打小闹混你们的日子。这稀世之宝在你身上一日，你一日不得安宁，黑白两道都不会放过你。”
　　山大王皱了眉，羞愧地低了头……
　　“那文老板走南闯北几十年，肯定有些根基。信我，你跟我走一趟，见了文老板，有我说的，没他说的。你信不信？”史宏发继续说。
　　山大王缓缓抬起头，歪着脑袋看着史宏发：“你说的那事，我的确不知道……，叫杜麻子出来！”
　　山大王转身进屋，——人不见了！
　　史宏发快步进门，屋子里的确空无一人！后窗扇子大开着，木棍儿做的窗棂有一匝多宽，瘦小的杜麻子跳窗跑了。
　　“咱回。”天已经完全黑了，又是在大山里，寻是没法寻了。史宏发叹了口气走出屋子。
　　老王牵着牛在前，史宏发在后，三个人出了院子。
　　6
　　时近晌午，史宏发正坐在厦房里捧着大茶缸喝茶，小王笛来了。史宏发知道王家决不会免了礼数，也就不再推托，随王笛上了路。
　　刚出门，迎面走来了翟村长。翟村长个子不高，长得又黑又瘦，因为五十岁不到就谢了顶，前半个脑袋亮晶晶的没头发，在太阳下总是闪闪发光，人们背后就不叫他的真名字，直接称他翟秃子。
　　翟村长还是个大舌头，说话口齿不清，急了更结巴：“我、我正……要找你……”
　　“回头我去你屋。”史宏发斜眼看了他一眼，脚步未停，继续赶路。
　　平日里极尽简朴的老王买了一瓶八十元的好酒，眉头不皱。王笛妈杀了一只母鸡，一点儿不心疼。低桌上是一大盘炒鸡蛋和一大盘浆水菜。老王请史宏发坐定，一边倒酒一边说：“照你说的，都简单。”
　　“简单，还把正下蛋的鸡杀了？”史宏发嗔怪道。
　　老王憨憨地一笑：“就这还怕你见怪。来，我敬你一杯！”
　　两口子说不出太多感激的话，默默地陪着史宏发喝酒……
　　酒过三巡，史宏发起身说：“一斤酒都叫我喝了，我也该走了。”
　　“他妈，给大兄弟下面！”
　　“好了，喝了酒就不吃饭了，这是多年的习惯。刚才在俺村口，遇见俺村长，我得赶紧回去，看他有啥事呢。”
　　“有事就不留你了。不过，昨日到今儿，亏得你了！”
　　“乡党么，谁不遇个难为事？好，我这就走了。”说着，史宏发闪身出了门。
　　回家路过翟秃子的院门前，史宏发上前“笃！笃！笃！”敲了三下门。半晌，屋里传出了沙哑的声音。
　　“谁、谁、谁呀？”
　　史宏发高声反问道：“你说是谁？不是你叫我来呢？还把门关得严严的弄啥呢？”
　　是史宏发！翟秃子一听喜得眉开眼笑：“我，我，知，知道了！兄，兄弟来了，好！好好！请进请进！”“腾腾”地跑过来把门开了。
　　等史宏发进了屋，翟秃子忙不迭地招呼：“请，请坐！老婆子，给咱兄弟上，上茶！好，好茶！”
　　史宏发低头眼睛斜看着他的亮脑门说：“茶就免了。有事你说事，我一天一夜没回家了。”
　　翟村长嘿嘿笑了：“好我的兄、兄弟呢，你，你，坐么，着急也不在这一会儿。叔……今儿有、有事求、求你帮忙，嘿嘿！”
　　史宏发皱了下眉头：“唉，你说啥事，能帮的就帮了。”
　　翟秃子心里一急，说话更加结巴：“这、这么回事，我兄弟，我兄弟那时没逗谁，没惹谁，结果让邻……村的那个二……狗子给打……了一顿，腿、腿都给打坏了。我的意思……”
　　史宏发不耐烦地打断翟秃子的话：“俺当是啥正经事。咱那兄弟那是个啥货色啥德行？偷鸡摸狗，骗人抢人，调戏妇女，啥瞎事没干？谁不知道你兄弟的恶名？给人打一顿事小，我看，要再不好好管教，迟早也得让关进局子。”
　　翟秃子面露尴尬：“好……兄、兄弟，不，不是这回事。这回确实是没干啥坏事，啥坏事也没干！”
　　“真是这事，你就嫑说了！”说着，史宏发身子一转就往外走。
　　翟秃子一看着急了，上前拽住史宏发的胳膊：“好我、我的兄弟呢，你再坐……一会儿，事情办……不办，咱……喝两盅。”
　　“刚在王笛他屋喝过了，喝不成了。”话音未落，史宏发已经出了门。
　　看着史宏发高大的背影很快走远了，翟秃子气得太阳穴发烫、眼珠子发胀、颈脖子发硬、脑门子发亮，心里说，好，你走！今儿个你不给我帮这忙，咱走着瞧！有朝一日，非跟你算这账不可！
　　7
　　杨刚是幸运的，从小学到高中到考上警官大学，他都一帆风顺。在大学里，他是高材生、各项活动的积极分子，加上他农家子弟的朴实、正直，并赢得了同班同学曹艳的爱慕，临毕业时候，两人确立了恋爱关系。毕业后，家住省城老城区的曹艳分到了市公安局刑侦处技术科。杨刚自愿分配到了兴南县古堡镇派出所，他想，自己在警官大学学的那些东西，到了基层能直接接触案子，就更能得到发挥。
　　曹燕的老家在古堡镇，曹家的祖辈在当地还是相当有名气的。民间传闻，这曹家世代为官，但是只见代代为官，却不见家境暴富；虽未暴富，却又代代做官。世事就是这样辨证的向前演变。也许正因为曹家没有暴富，所以才代代官宦不绝。
　　早在曹永杰的先祖曹道仁时候，就曾于北平府开衙理事。道仁的儿子曹明德自幼好读书却不甚热衷官道，所以只做过几年学官，也是一个清水差使，后来干脆回家一心一意读起书来。反正家中有祖上的一些积蓄，十几亩良田，几间大瓦房，所以倒也不愁吃穿。这曹明德把那四书五经史记汉书读了一遍又一遍，仍然爱不释手。据说有一次家中忽然着了大火，眼见大火把三间大瓦房烧了起来，家人、乡党邻里都忙着灭火，那曹明德却坐在院中的那颗大桐树下旁若无人地就着那燃烧房子的火光侧身低头轻声诵读《汉书》……，好象周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明德借光读书”一时间在乡里广为流传，成了尽人皆知的事。他也由此得了个“曹痴”的绰号。曹明德一直活到八十四岁，无疾而终。
　　明德之子——曹永杰之父留洋回来，在南方某海关——当时叫做税关上当官。解放后，因其为人正派业务精熟被留用，直到六十多岁退休回了老家。曹永杰大学毕业继承父业，也一直在海关工作。一九七八年前当了处长可以带家了，可是曹永杰固执己见，我是学海关的，所以干海关。当时曹燕还小，双胞胎儿子小威、小猛还不到周岁，刘芳到海关来干不了工作，别人会说闲话，也会影响我的工作。
　　刘芳很开通，不仅不怨丈夫反来安慰他，要他安心工作，自己照顾好自己。丈夫在外边干公事，她在老家操持家务，照顾老人小孩。
　　第二年，杨刚和曹燕举行隆重的婚礼。从此一对情投意合的伴侣，开始了幸福美满的生活。两个人在单位也都干得很出色，杨刚工作认真、严格，从未出差错，给领导和同事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曹艳泼辣能干，发挥了在警官大学所学的技术特长，俩人在几个重大案件的侦破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得到了领导的器重，成了局里重点培养的对象。
　　这天是周末，杨刚和曹燕电话约好第二天上午带小威小猛去游泳。
　　杨刚一大早搭便车顺路进城回到了老城区，曹燕出去买菜还没回来，岳母刘芳冲屋里说：“曹威曹猛，快，你大哥来了！”
　　俩小家伙一前一后跑出来，绽开笑脸，一边一个抱住杨刚的胳膊，嘴里喊着“大哥”，一个就去摘杨刚的大盖帽，一个就去摸杨刚腰间的枪。
　　刘芳给杨刚倒了水。杨刚接过杯子坐到沙发上，两个小家伙知趣地躲到沙发背后，等待着大人们把话说完。
　　“你爸来信了，又问起你。”
　　“在你们眼里，我总是个孩子。”杨刚羞涩地笑了，“真正算起来，从认识小燕到结婚，其实，我和爸只见过四五次面，但是，我总觉得跟他特别亲……”杨刚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李玉和”的高大形象。每次一旦想起岳父，总是这样，他的心中就会油然而生对英雄的崇敬。在他看来，岳父曹永杰就是清廉正义的化身，是无私的典范，是当代的英雄！
　　“人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现在不是也身穿制服、头顶国徽了？你爸要我转告你，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都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不要去想自己的权力，但是要牢记自己的职责与义务。我就跟他说，杨刚都是大小伙子了，能不懂这些？你爸就那样，跟自家人他才像个当官的，总是那么居高临下地，好像别人啥也不知道。”刘芳笑着说。
　　“能有人时常提醒，就会少犯些错误。不干公安，觉得公安很神圣；干了公安，也常常遇到一些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忽然觉得“跑题”了，杨刚不好意思的笑一笑，望向刘芳，“妈，我有个朋友过两天要去海江出差，要不要给我爸捎什么东西带什么话？”
　　刘芳叹口气道：“我想带的他不需要，他想要的又没法带，算了。”
　　曹威歪了脑袋，眯着眼睛，“妈——，开学还早着呢，带我们去看爸爸吧！”
　　曹猛也一下子站直身子：“我们要去海江！”稚气的声音很洪亮。
　　这时杨刚的手机却响了。杨刚接完电话，朝刘芳抱歉地一笑：“妈，本来想带他俩出去玩儿……只好改天了。”
　　两个小家伙都巴望着杨刚。刘芳平静着脸对他们说：“等你大哥忙完了再说！”
　　曹威、曹猛一左一右拉了杨刚的手，一直把他送到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