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西伯脱险

　　自那次西伯姬昌吃过儿子的肉羹之后就变了一个人，以天为庐，地为铺，不管什么天气都不着家；以雨为水，虫为食，不再吃煮熟了的食物；头不梳，脸不洗，浑身长疮，人未到臭味先到；可他说什么天气就是什么天气，给人算卦无有不灵，人们都说他疯了。
　　
　　一日，左大夫费仲向妲己娘娘呈上了将处炮烙之刑的罪臣名单，密密麻麻写满了一束竹简，其中就有姬昌的名字。妲己看后问：“这些都是先帝留下的重臣，你们这是要斩断大商的根呵？”
　　自那次当朝炮烙商容、闻仲、黄飞虎之后，费仲与那三凶就经常来中宫，说是觐见天子，却多在帝辛与秋贵人游山玩水之时。说：“真不巧。”就向妲己娘娘请安并说些闲话，竹简上这上百人的名字就是他们一起凑出来的。
　　费仲诚惶诚恐道：“回娘娘，这些都是骂娘娘和秋贵人的人。”
　　妲己冷笑了一下，说：“只怕他们骂得是你们四凶吧？”
　　费仲厚着脸皮说：“回娘娘，我们、我们都是娘娘的人。”
　　妲己说：“哦？本宫可不敢当。”问分管牢狱的恶来，“骂人就当处炮烙之刑吗？”
　　恶来说：“他们还咒骂天子。”
　　妲己又问密探出身的殷破：“杀了他们就能杜绝人口吗？”
　　殷破说：“至少能限制言论。”
　　妲己又冷笑了一下，说：“只怕是越杀就越人言汹汹吧？詈（lì）骂之罪按律当处什么刑本宫不知道，只希望各位大人不要一下子杀这么多。还有那个姬昌，听说他疯了，是真是假你们去看着。”
　　四凶会意：“喏。”
　　
　　恶来和殷破又来看姬昌，问过城守张虎相关情况后命人先把姬昌的头给“髡（kūn）”了——这在商朝是一种污辱人的刑罚，就是剃了个光头；又把他给“裸”了——这在商朝也是一种污辱人的刑罚，就是把他的衣服扒光示众，这才许他进屋，问：“西伯，姬昌，你还认识我们吗？”
　　姬昌哆嗦着蜷缩在角落里说：“你们都是坏人。”
　　恶来笑了，说：“承蒙夸奖，我是管天下案件和监狱的，你说的是不是假话，疯没疯，我一看便知。”一指殷破，“他是本国最大的密探，你每天的所作所为他都了如指掌。”
　　姬昌惊惧道：“我，我正在训练军队，准备造反。”
　　恶来看了一下张城守，张城守笑道：“西伯训练的军队漫山遍野，全是草木。”
　　恶来说：“我听说妖人都会斩草为马，撒豆成兵，不能小觑。”
　　殷破嫌恶来笨，接过话来问：“你准备造反？那怎么才能灭掉大商啊？”
　　姬昌神秘道：“我是今上的大军师，你们可知道？”
　　恶来和殷破说：“知道。”一拱手，“卑将参见大军师。”
　　姬昌顿时来了劲，赤条条站起说：“第一步是暗中联络诸侯，蓄积力量。”
　　殷破向外一指：“报告大军师，卑将已联络了淮夷四国。”
　　姬昌说：“第二步是以蚕食之术，一个个剪除天子的爪牙。”
　　恶来说：“报告大军师，卑将已灭了子姓各国。”
　　姬昌说：“第三步是选择一个恰当的时机，比如在王师主力远征之后。”
　　张城守感觉好笑，也说：“报告大军师，卑将探得王师主力已经远在汉江。”
　　姬昌说：“最关键的一步是要在一个叫‘鸣条’的地方发动决战，一举击溃御林军，直捣南巢。所谓擒贼擒王，诸侯必叛，商军必降。”
　　那三个人相视一笑，知道姬昌说得是著名的鸣条之战。恶来说：“姬昌谋反，罪当腰斩！”殷破却笑了，说：“大军师这是在告诉我们，历史总是被重演。”问，“西伯，听说你在演习后天八卦？”
　　张城守说：“他每天都在摆弄那些草棍。”
　　殷破说：“给我们算一卦好吗？”
　　张城守说：“这得有肉羹，就是卦资，给他炖几只青蛙赖蛤蟆就行了。”
　　殷破四下张望说：“这得有人肉羹，我等岂能哄骗西伯？”
　　张城守为难道：“这可不好办，要不我烹杀一个囚犯？”
　　恶来凑近说：“干脆把他烹了，以绝后患。”
　　殷破说：“看我的。”蹲下对姬昌说，“卑将想借西伯腿上的肉炖一碗羹献予西伯，作为卦资，来日加倍奉还。”
　　姬昌慷慨道：“这个好办，拿刀来。”
　　殷破拔出一把随身的匕首。
　　姬昌说：“这得新鲜，把锅备好，把水烧开。”
　　张城守立刻吩咐人办。
　　姬昌像街头相士那样把草棍往地上一摆：“将军要算什么？”
　　殷破说：“国运。”
　　以下出现了一个惊人的场面：狱医用酒给姬昌光着的大腿消了消毒，又把那把锋利的匕首在炉火上烤了烤，嗞地一下就插进了姬昌的大腿，带着油烟，一拧就剜出一大块肉；姬昌让殷破和恶来一心想着要卜的事情，准不准就看他们的诚心了。就在一束草棍中抽出了两组摆在地上，冥思苦想，腿被剜肉竟浑然不觉；狱医用羊肠给姬昌缝合鲜血如注的伤口，敷上捣碎了的草药，说：“我从未见过如此勇敢之人。”狱厨把姬昌的肉切成碎片下锅，加调料，盛上端给姬昌，说：“我从未做过如此新鲜之肉羹。”
　　姬昌把一大碗肉羹分作四份，高举道：“三位大人请。”
　　那三人赶紧摆手：“不不不，西伯请。”
　　姬昌腿不能动，就半躺在床上用跳大神的表情和声调唱道：
　　吾食己肉，如食吾子；
　　若予彼人，岂不惜哉？
　　竟一连把四碗肉羹喝下，吓得那三个人连呕带吐跑到外面，说：“西伯，西伯真的疯了！”
　　
　　公子骑和夫人公主林来看姬昌，问张城守：“你怎么把我的人弄成这样了？”
　　张城守收过公子骑的重礼，就介绍了当时的情况，说：“他居然没叫过一声疼，真是神人，恢复得还算好。”
　　公主林看了看姬昌的伤口，说：“都说商人残暴，我才有体会。我要留下来陪侄儿，直到痊愈，请张大人安排。”
　　太牢从没有过这种事情，张城守很为难，见公子骑晃了一下钱袋子，说：“那就住在我家吧。”
　　公主林让公子骑去往关中报信，自己陪同姬昌在张府住下来，一应费用自不会少。她每天都让一个老军用鸡公车把她们送到山里，晚上再接她们回来，姬昌从此失语，望着大山一呆就是一整天。
　　
　　恶来和殷破回到中宫向妲己复命，把去见过姬昌的情况说完后说：“娘娘，那姬昌不但吃儿子的肉，还吃自己的肉；剜自己的肉竟像剜别人的肉，他真的疯了！”
　　妲己冷笑道：“你知道吗？蛇饿急了会吃掉自己的尾巴，大部分猫饿了都会吃掉自己的幼崽。”
　　恶来和殷破哑然，想不到这美人有这么多特殊的知识。
　　妲己说：“他说的商汤伐桀很可能演变成周伯伐纣——有人就这么叫我们的天子，鸣条之战很可能演变成殷郊之战，就趁王师远征之时。”
　　恶来和殷破惶惶然，想不到这美人这么有头脑，难怪把聪明的帝辛玩弄于掌股。
　　妲己说：“把他给你们算的卦拿给本宫看。”
　　恶来和殷破这才想起仓皇离开没带那只竹签，殷破脑子好使，说：“姬昌日前让公子骑带给周国的卦是‘小畜’，卦辞好像是：‘密云不雨，自我西郊’，是给家里报平安的意思。”
　　妲己让宫人取来笔画给他们看，说：“是不是这样的？”
　　殷破说：“对，是六条长杠，其中第三条的中间是断开的。陛下让朝中的贞人们看过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
　　妲己说：“六道长杠，就不能反着看吗？那就是‘履卦’，卦辞是：‘履虎尾，不咥（xì）人，亨’，意思是：踩老虎尾巴，不咬人，顺利，逢凶化吉的意思。”
　　恶来和殷破佩服得五体投地，说：“娘娘圣明，我等险些让那妖人蒙了。”
　　妲己说：“再说说你们这次的卦。”
　　殷破看了看恶来，苦着脸说：“娘娘恕罪，我们实在想不起来了。”
　　妲己说：“今后你们每个月都要去找他算一卦，把卦象报我。”
　　殷破和恶来磕头如捣蒜：“谢娘娘不杀之恩！”
　　
　　三个月后公子骑来到了周国，那时候母德妃也死了，母太姜代政。她看了公子骑带过的卦签大哭，说：“我儿姬历，殁了！”
　　公子骑在朝廷听众贞人议过，说这是“小畜”之卦，卦辞好像是：“密云不雨，自我西郊”，是给家里报平安的意思。说：“主母，不会吧？”
　　母太姜说：“周易八卦，每卦都有一吉一凶，会因时因事因地因人而变换，这‘小畜’反过来看就是‘履卦’，卦辞是：‘履虎尾，不咥人，亨’。”
　　大臣散宜生和闳夭久也精通卦术，说：“主母，这‘履卦’是有惊无险的意思。”
　　母太姜顿足道：“我历儿就属虎啊，姬昌是告诉我们，他父亲被捉，已经不在人世！”
　　公子骑又拿出姬昌割肉时为那二凶算的卦给母太姜看，母太姜问：“此卦有谁知道？”
　　公子骑说：“那二凶和羑里的守将看过，却不一定记得。”
　　母太姜对太子山说：“快马传令公子男，停止营救西伯！”
　　太子山不解，急道：“母亲，儿派人探过，姬昌在那边行动自由，羑里也没什么防守，南畋军已发，不好阻止。”
　　母太姜说：“姬昌说有内奸，怕你们自投罗网！”
　　公子骑闻听顿时吓冒了汗，暗说：“周易这么厉害？明着传递书信，暗藏密码，幸亏没有指名道姓，否则我命休矣！”
　　太子山立即派出八百里快马传令。
　　第二天，就在豳山太庙给太子历修了衣冠冢并行了葬礼，同葬了公子考，周国上下义愤填膺，悲怆之极。
　　
　　公主林的家就住在殷都，离羑里不远，就经常和公子骑来陪姬昌散步。姬昌的身体已经恢复，只是腿上多了一个坑，头发也长出来了，皮肤病也治好了；因为有专人伺候，穿戴和饮食都很干净。只是他从此不再与人说话，这才让心里有鬼的公子骑放了心。这情况一过就是七年，这期间发生了几件大事：
　　有一天，姬昌一瘸一拐地找到了张城守，先拿出一根画了卦象的竹签给他看，他哪里懂？又拿起他的茶杯往地上倒水，他仍不懂；又端起一盆凉水就往他头上浇，他说：“要发大水吗？”姬昌点头，他走到外边说：“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有大雨？”还是组织人把粮食搬到了高岗之处。谁想半夜一个霹雳把他从睡梦中惊醒，羑里成了一片汪洋。
　　殷破和恶来经常来找姬昌算卦，每次都问些军事，他每次都算过的卦都不给他们看，就给他们比划，他们每次都会带来上一次的犒赏，说：“神巫啊，你简直太灵了！”张城守问是怎么回事他们却不说。
　　帝辛每年春节来羑里祭祖都会和姬昌见一面，每次交谈之后姬昌的境遇都会有改善，如今给他建了座“西伯府”，只住着他一个人和一尊巨大的伏羲像。张城守问殷破：“姬昌对天子说了啥？”殷破说：“天机不可泄露。”又说，“你若听到他说话就杀了他。”
　　神巫姬昌的名声远播，百官与诸侯来求卦者络绎不绝，他所著的周易的《经》和《传》也被人不断翻刻，巫师士学者接踵而至，一时间羑里游客盈门。
　　成了书的周易传到了宫中，帝辛反复看后对妲己说：“爱妃，你看我们是不是把那哑子放了？”
　　妲己问：“陛下会不会感觉对不起姬氏？”
　　帝辛说：“他太神了，杀了怕遭天谴，放在朝中怕生乱。”
　　没想到妲己也心软，说：“西北荒芜，我大商的重点在江南，那就放了他。日前他的家臣闳（hóng）夭来朝献出了洛西之地，退回关中，也算臣服。”
　　帝辛欣然道：“那就给那个老妇——母太姜一个面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