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天降太公

　　西伯姬昌就要归周国，这对羑里太牢的死囚们是件天大的事情。张城守特意放他们一天假好与姬昌话别，姬昌不能言，就一个个和他们握手，拥抱，摸摸他们的头给予祝福，还给有的人留下了竹签，那上面写着他后半生的命运。那些戴着手铐脚镣的人没什么可赠这大巫的，就手拉手跪在路旁，从太牢的大门一直排到大路口，相传西伯此去必反，就意味着推翻商国这座大监狱，他们就盼望着这一天。
　　
　　西伯姬昌不急回国，他让公子骑的车队绕道去了南畋，他历代祖先做人质的地方。公子男率全城百姓、士绅、商户和新农工夹道欢迎，从国道到南亳城到南畋农场，沿途都是鲜花和秧歌锣鼓，感谢他父亲太子历带领他们走出了这个衰败的城市和人人相害的地狱，进入了安居乐业、与邻为友的天堂。姬昌再一次来到大商畋府看他父亲办公、他母亲居住的地方，还特别会见了老管家田耘，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值得纪念；又看了看当年姬公畋留下的五条“场训”和自己题的对联：
　　赢天下何须金戈铁马；
　　得民心只在丰衣足食。
　　这是正门，他向人要了笔又给内院的门柱题了对联：
　　脱金钩刀俎曾为鱼虾；
　　入沧海黎庶就是蛟龙。
　　公主林看后对丈夫说：“词一般，人到是没事儿了。”
　　
　　他们又来到了西亳，十年未见整个洛市都是说关中话的人，公子河喜滋滋地带大家各处转，说：“原来这里全是关内和方国的商户，现在全委托我们周人经营，姬氏的商号控制了商国一半的粮油、马匹和三分之一的盐铁生意。”他小声说，“不瞒西伯，我一户就能买下整个西亳城。”
　　他们又来到了上次那条繁华的商业街和周记肉饼店，上了春风得意楼，一张十人的台子已经摆满了酒菜。因姬昌口哑，公子河就代侄儿向各位至亲敬酒，说：“难得我们兄弟在此相聚，岁月蹉跎，算算我和公子男出关已有十五年。当年都是青春少年，如今儿子都到了我们当年的年纪；当年我们被太子历的带领，如今我们……”他说着哽咽起来，因为想起了已故的父母、出走的两个兄长、失踪的三哥夫妇、被商王烹杀的侄孙姬考，顿时眼中昌火，说，“商王害我四代，何日报仇雪恨？！”
　　姬昌一路上不说话也没表情，此刻拉了拉叔父的手，意思是：“何止四代？但须从长计议。”
　　
　　他们组成带着一支庞大的商队过函谷关，守关将领验过关谍后说：“原来是西伯，久闻大名，失敬，失敬。太师箕子派人捎话给本将，说西伯走时他未及送行，让本将略备水酒代他接风。”
　　姬昌不语，拱手相谢，即命送上五百金。公子河代他说：“接见不必，将军守关辛苦，姬氏频繁来往多有打扰。”
　　那守将受宠若惊道：“听说西伯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经常仗义疏财，解厄救困，我代军士谢过。今后有用着密龙的地方，万死不辞。”就带领他们参观了这座先帝用三年、花万金打造的军事要塞。
　　公子骑暗想：“坚城难破，节操易失，商军迟早会向周人献了这关，反出中原，这情势那暴君居然不知！”
　　商队一出悬崖峭壁的函谷关顿感天高气爽，公子河下令：“下马歇脚，安营造饭。可到那边树丛哗哗，男女有别。”
　　公主林跳下轺车振臂高喊：“嚯——嚯——这才是我们周人的家呀！”听身后有人说：“周人的家应在关内。”回头一看，没人和她说话，自语：“早晚占领伊洛盆地。”又听有人说：“应把那虎牢关变成函谷关。”她回头看见了姬昌，说：“侄儿，好像有人跟我说话。”又自语：“要是西伯能说话就好了，不然如何管理这国家？”只见姬昌跪在她面前说：“侄儿谢姑母救命之恩。”她愣了一下，立刻把姬昌抱在怀里，大声向人们叫：“你们来看哪，咱们的西伯会说话，原来是装的！哈哈哈哈。”
　　
　　白发苍苍的母太姜率周国臣民到十里长亭迎接西伯姬昌归国，这祖孙一见就像亲母子，自然有说不尽的话，流不完的泪。
　　正妃太姒携众子拜见父亲。他们是太子姬发，以下按年龄是姬鲜、姬旦、姬奭、姬度……往下还有十几位，全是照他爸爸模子刻的，只是每个都小一号。姬昌拉着太姒的手笑，说：“什么样的地十年不种能长得如此之好？”太姒说：“你播下种子就不管了，还不得老婆们小心经营。”众人皆笑。
　　公子山率文武百官拜见西伯，姬昌看见他们也学商国统一了朝服冠带，只是全是黑色，感觉就是为了灭亡那白色的商朝而设的。多了几个新面孔，公子山就向姬昌介绍：“闳大夫，散大夫，他们为营救你父和你多次往返商国，费尽了心机。”闳夭，散宜向西伯施礼道：“下臣见过西伯。”姬昌拍拍他们的肩说：“迟早把献出的土地要回来。”
　　队伍浩浩荡荡进入都城，关中六国及方国的使节早在宫前等候，姬昌与他们一一拉手寒暄，互贺国运昌盛。黄昏宫中举行国宴，姬昌命人拿出从商国带回来的铁器给使节看，说明它比青铜器的好处，提议七国集中冶铁，使节无不感觉振奋。这又是一场粮盐之战，再次让关中团结如一。
　　入夜全城燃放焰火，街道举行社戏，庆贺国主归来，通宵达旦，其发自民间的喜悦百年不遇。
　　
　　第二天正午，西伯姬昌在乾坤殿临朝亲政，追封公亶父为太伯、加封母太姜为太妃、册封伯父姬山为周公，姬河、程男、子骑、公主林、闳夭、散宜生、南宫适等皆有封赏，又报六国贤士太颠、鬻子、辛甲来投，姬昌大喜，宣之入殿，俱予封官进爵。
　　当晚太妃与姬昌谈话，有太子姬发在陪，问：“西伯滞留商国十年，有何心得？”
　　姬昌说：“回祖母，昌治理国家定不与商同。”
　　“哦？具体说来。”
　　“一言难尽，不如还是先由周公主政，昌要各处走走，了解国情民情，再做主张。”
　　“西伯打算何时灭商？”
　　“暴商腐而不朽，死而不僵，灭商之事只怕得到姬发之辈。”
　　太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变得如此沉稳，奶奶自是放心。只怕你安顿下来就忘了国仇家恨，那时奶奶已经作古，帮不了你。”
　　姬昌说：“昌在羑里作易，已经推算出了大周八百年国运，只是兴师灭商还缺一人。”
　　太妃想起说：“主父临终告诉老身，会有圣人从西方来，周会因此而兴，不知说得是不是他。”
　　
　　也许在商国那十年姬昌受到的伤害太大，他并不接手朝政而把心思用在教育后代上。重金聘请天下奇士，凡姬姓子弟皆可以免费入学，百家之学无不吸纳，百业之技无不传授，其重点是农业与军事；而作为监学的他只讲一课：忠孝仁义，并以此作为答辩与考核之标准。上有所好，下必效焉，不到三年朝野皆行周礼，风气大变。
　　也许在商国那十年姬昌受到的迫害太深，他虽是一国之君，只关心诉讼和监狱。迅速处理了积累多年的大案要案和重罪死罪，方法很简单，废除死罪、肉刑、终身监禁和以劳役、钱财抵罪。人们都认为周国的刑罚太轻，要立国威，树正气，他却释放了所有奴隶并拆除了大部分监狱。这能行吗？岂料那些戴罪之人，万死之身无不痛改前非，家属们也对朝廷感恩戴德。
　　也许在商国那十年姬昌受到的囚禁太长，他把主要的时间用在玩上——喜好渔猎和访贤，每次行前都要算上一卦。一日，他得卦辞道：“此行所得之物非龙非螭（chī），非虎非熊，乃是成就霸业之辅臣。”就来到了大散关外伏羲庙畔的磻溪，命人四下寻找，说只遇上一个耆（qí）耄（mào）之人。他走近一看，见一白发老者直钩垂钓于磻溪之畔，上前一问，此人姓姜名尚，七十有二，无业，在此垂钓已久，未见有鱼上钩，路人皆笑之。
　　姬昌坐下问：“太公，昌虚度五十载，向未听说有直钓鱼者。”
　　姜尚笑道：“弯钩最多能钓上金鳌，直钩却能钓上明君。”
　　姬昌不曾自我介绍，见对方知道他的身份自是惊讶，问：“钓鱼总得有香饵，太公所用不知何物？”
　　姜尚拉出鱼弦给他看，空无一物，说：“我钓明主只用立国安邦之策。”
　　姬昌大惊，起身下拜道：“昌见过姜太公，敢问仙人有何良策？”
　　姜太公收了渔具说：“我夜观星象，帝星将升起于周野，正应在西伯身上。”
　　姬昌笑道：“祖父公亶父曾有预言，说有圣人从西方来，周会因此而兴，说得就是你吧？”
　　两人大笑，携手同车而归。
　　相传当时车陷泥沼，西伯下车拉太公走了八百步，太公就保了大周江山八百年。幸亏西伯没拉太公走三千步，否则我们今天的伟大成就也都属于太公。
　　姜子牙以七十二岁之身钓到明君周文王之故事，激励了多少中国古人为之奋斗，皓首穷经也在所不惜；而“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也成为历代文人志士自我安慰之良药。不由本书作者每当见到一位鱼叟就疑他是太公，却忍不住要提醒他“弯钩钓鱼概率会大些”。也时常为自己的年纪直追太公却未遇上一位周姓贵人而长吁短叹。
　　
　　西伯姬昌上朝拜姜尚为太师，主军事，接过了太妃太姜的军权，弄得满朝文武议论纷纷。因为一，此人在朝中年事最高，比太妃大二十岁，虽不老眼昏花却也白发苍苍，看着别扭；二、此人宰过牲、卖过酒、相过面，就是没带过兵，怎能把军国大事交给他？三、举国无一人了解此公，即使破格擢拔总得有个人担保，否则谁为用错了人负责任？可周室不像商朝，动不动就出个敢谏之臣，让天子不杀人不足以平国事；周人都很温和，有同情心，看那老人谋一份差事不容易，反正干不长，就听西伯的。
　　为了取信群臣西伯和姜太师有过一场对话。
　　“太公，孤若兴兵伐商，你有何良策。”姬昌问。
　　姜太师说：“臣无良策，只须依葫芦画瓢。”
　　群臣哗然，这分明是个完全不懂军事的，
　　“依何葫芦？画何瓢？”
　　“依鸣条之战，画牧野之战。”
　　“哦？详细道来。”
　　“军机不可外泄。”
　　群臣皆以他为骗子。
　　
　　在姜太公主持了以下军事行动：
　　一、伐犬戎。此次不再是驱逐和兼并，而是要求他们弃牧归农，周国得良田千顷，民百万，俨然是天下第一方国；
　　二、并密须。就是商国的爪牙密国，它曾让母太姜很头痛，不灭了它夺不过函谷关，灭了它就会惊动商国，发生大战。姜太公的办法是策动政变扶持一个亲周的新王，西伯的女婿；再上表天子予以恩准，兵不血刃就让函谷关易帜；
　　三、灭黎国。周国要把国土扩展到伊洛盆地，以虎牢关为函谷关，最大的障碍是黎国，在今山西长治县西，否则关不上大门。姜太师令公子河派商贾渗透到黎国要害，里应外合，黎国被灭一年之后，帝辛才知道。自此周军离商都的距离不到五百里，战车两日可至。
　　四、亡崇国。崇国在今陕西户县东，是个常有王霸之所萦绕之小国。姜太公逼迫它让出丰邑，建立丰都，让周国处于关中的核心，崇国从此融入周国。关中七国虽然每年照例向天子进贡上表，实际上却是一国，让沉湎于大国梦想的帝辛浑然不觉。
　　姜太公从不发布战争动员令，却经常向七国发布移民诏，迁关内者得土地，人们这才知道周国又打了胜仗。这在母太姜用兵的时代是没有的，那时的周国打一小仗都得征兵征夫，国人后半夜都能听到车隆隆，马啸啸，弄得挺紧张。
　　后来太妃太姜读了姜太公所著的《太公兵法》，也就是《六韬》，称赞道：“妙哉，智也！古代集能臣、谋士和统帅于一身者只此一人，此天降太公，我解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