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炮烙之刑

　　帝辛问正吃着一碗肉羹的妲己：“爱妃感觉味道如何呵？”
　　妲己用白绢轻轻地揩了一下嘴角，说：“味道很特殊，嫩嫩的，鲜鲜的，糯糯的，腻腻的。”
　　帝辛说：“你真会形容，猜猜是什么肉？”
　　妲己看看侍立在旁的宫人，说：“难不成是人肉？”
　　帝辛一拍巴掌：“没人比爱妃更聪明！”
　　妲己又尝了一口，立刻感到有点恶心，忍住说：“我听说孝顺的儿子会割下大腿上的肉给母亲做药引子，忠心的臣子会用自己的生命换帝王的生命。近来陛下身体不适，不知是哪个臣子所为？此风不可长。”
　　帝辛听得舒服，说：“没人比爱妃更仁慈！”
　　“我听说吃啥补啥，陛下何不多吃点相应部位，也让娘娘们尝尝？”
　　帝辛想到自己最近房事有点差劲，是该吃点与“根”有关的东西；又想到好久没去看其他妃子，东宫申后经常肝痛，应当给他吃点肝；南宫姜妃胃不好，应当给他吃点胃。虽不能平分秋色，却不能太偏心，说：“那寡人这就去看看她们？”
　　妲己说：“妾哺乳不便，请陛下代问姐姐们好。”
　　帝辛恨不能赶紧去见那几个妃子，说：“没人比爱妃更贤德！”就与宫人急匆匆走了。
　　秋波看着这情形问：“小姐，不会真是人肉吧？”
　　妲己又回味了一下，感觉跟乳猪肉没啥区别，见碗里还有残羹，说：“你想不想尝尝？”
　　秋波说：“都说吃了人肉就会变得没人性，只怕吃惯了一发而不可收。”
　　妲己会意地笑笑，她们正进行着一系列亡商计划。
　　
　　帝辛有一年多没来申后宫了，有点不好意思。他先在院外转转，发现新栽的树木已经焕发了生机。这申后是申国进献的美女，为了讨好新立的太子，就让他很瞧不起，谁想一见面就被她的容貌和端庄打动，对自己说：“我有她就不必再娶别的女人啦！”并且在登基大典上宣布立她为后。可是一见妲己他就不再来东宫了，说自己花心和绝情都不为过。
　　帝辛走到宫门竟然有点不认识了。想起当年他经常跳墙过来会美丽的申氏，因为那时候还没有正式迎娶。他们每次幽会都大谈诗经，还一人演唱一人奏乐，真是高雅之极！尽管都是些郎情妾意，申氏却不让他碰她，就越发被她吸引。若不是继承了王位，他真想与她琴瑟合鸣做一对平凡夫妻，果真如此世上就多了一个温文尔雅的乐师，少了一个胸怀天下的君王。
　　帝辛一进宫门就见地上跪了两排人，申后盛装朝服跪在路当间，身旁还跪着一个两岁的男童。他顿时泪奔，跑过去扶起这娘俩说：“爱妃，娇儿，免礼平身，寡人慢待你们了。”
　　申后用陌生的眼光看着帝辛，眼睛里叭嗒叭嗒掉泪珠儿，她有太多话要跟丈夫说。她想说：“陛下，你独宠妲己妾没意见，妾当年不也被你独宠过？就是别在后宫办理朝政好吗？”没敢说；她想说：“陛下，你信任那四个人没问题，可不能让他们专权，凡事和大臣们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好吗？”没敢说；她想说：“陛下，你有那么多儿女，有嫡有庶有亲有疏没问题，能经常和他们见见面吗？让他们知道自己有个伟大的父亲。”没敢说。
　　帝辛看着申后委委曲曲的样子，好可怜，就拉着她冰冷的小手进了宫。他想：“寡人一定要跟妲己说说，每月至少分出半个月给嫔妃们，这是为她的名声考虑，最近骂她是狐狸精的人太多了。”问：“爱妃最近身体如何？肝还痛吗？”
　　申后听帝辛这么一问，心也热了，手也暖了，所有怨气也都没了。含泪笑道：“不是肝，是脾，思伤脾，想你想的。”
　　帝辛心疼道：“全怪寡人。”命随行的宫人，“把太医熬的药引子拿给娘娘。”
　　“喏。”帝辛身后一个女人模样的男人拿出一只精致的陶瓷小火炉，在一旁温着已经煲好的药羹，小心盛上来端给申后吃。
　　帝辛问：“味道如何？”
　　申后说：“怪怪的。”
　　帝辛说：“是人肉，寡人也是第一次吃过。”
　　申后不信，说：“什么人的肉啊？”她想到了本朝的那些酷刑，还没有一件是食人，也想劝劝夫君。
　　帝辛说：“当然是好人肉。他呀，说起来是黄帝的苗裔，后稷的后代，一代枭雄公亶父的重孙，当今西伯姬昌的嫡长子考，此龙肝凤胆，有疗效。”
　　申后“哇”地一下呕吐出来，把酸臭的液体喷了帝辛一身，说：“人道公子绶当上国王人就变了，却没想到如此暴戾！”
　　这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也是热脸碰了冷屁股，帝辛很生气，却忍着，他想：“寡人今天是怎么了？倒霉！”
　　申后呕得肠子都要吐出来了，说：“呃，呃，难怪有人说你残暴，人肉都敢吃，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这正是朝中传出的谣言，说帝辛是夏桀转世。夏桀就经常烹杀忠臣给群臣分食，不吃者也会被烹杀。还有这么说她的夫君的？帝辛把一应餐具都掀翻在地，盛怒道：“你敢咒老子！”对宫人说，“传寡人的诏，废了东宫！”
　　
　　帝辛出了东宫竟不知道该去何处。他原计划是要去见南宫姜妃的，现在全没了兴趣，看来让她们尝人肉羹确实有点蠢。想回中宫见妲己，又想起让妃子们吃人肉羹是她的主意，两人一见肯定不悦，这妖精娘娘可惹不得，弄不好几天都不理他。那就去金鸾殿吧？已经许久没上朝了，得做出点勤政的样子。
　　一个时辰后，文武百官聚齐。帝辛登上天子的宝座，看着下面先帝留下的一大群朝服冠带，他们都是大商的股肱之臣，这座金鸾宝殿屹立五百年不倒的原因！看来寡人真得远小人而近君子，亲朝政而疏后宫。
　　帝辛用手抹去脸上的阴霾，笑容可掬地展现在群臣面前，说：“各位公伯，各位卿士，从今天起，寡人要恢复朝议。太傅，你给寡人说说先帝是怎么规定的？”
　　太傅闻仲手中持笏出班奏道：“禀陛下。我朝的朝议分‘廷议’和‘集议’两种。廷议是指王上坐在殿上听取百官汇报，若有事情需要决断，王上须先听百官的建议再表态，以免偏颇，这就是廷议。”
　　帝辛想：“这就是历代先帝的经验，很好。”问：“那集议呢？”
　　闻仲奏道：“禀陛下，集议就是王上对一些重大事情不要立刻做出决断，须先交由‘三公九卿会议’，由他们拿出周详的解决方案上报王上恩准，以免独断。这就是集议。”
　　帝辛想：“真不能由着寡人的性子来，今天的事就搞砸了。”说：“好吧，有事简奏，无事散朝。”
　　群臣面面相觑，既兴奋又紧张，怕天子是一时心血来潮。
　　帝辛说：“这样，寡人出几个题目请各位先集议，再把结果上报廷议。”
　　群臣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如此甚好。”
　　“寡人只说三件大事：一，寡人要兴兵讨伐淮夷，须让诸侯参战、出民夫和沿途供应，你们要拿出方案；二，寡人刚刚废了申后，四宫之中立谁为后更有利公族子孙，你们要有建议；三，寡人想早立太子，以免后宫结党，诸子争位，你们可有人选？退朝。”
　　群臣整整齐齐地跪地，齐唱：“恭送陛下。”
　　
　　帝辛回到中宫已经是意气风发，对妲己说：“寡人终于知道如何管理国家了，就是用先帝之法，廷议和集议。以后凡事由寡人提出问题，交由大臣们讨论，拿出解决的办法再向寡人禀报，裁决之权始终在寡人，如此寡人就轻松多了。”
　　妲己正给婴儿哺乳，赶紧正正衣容，过来替帝辛换鞋、更衣。秋波要帮忙她不让，问：“如此甚好。陛下今天考了他们什么？”
　　帝辛伸了一下懒腰，说：“读书比习武累，上朝比上床累。”把她拥在怀里说，“这第一件事，兴兵讨伐淮夷。”
　　妲己说：“不用问，一片反对。”
　　“怎么会？”
　　恰好密探将军殷破来报：“启禀陛下，噢，娘娘万安，贵人万安。大事不好，前首相商容和今首辅费仲打、打起来了。”
　　帝辛心想：“妲己真是处处高明！”笑问：“他们谁能打过谁呀？”
　　殷破津津有味道：“可好笑了，商容用笏劈费仲的脑袋，骂他谗言惑主；费仲用手揪商容的头发，说他大忠即奸。那商容老迈，本来是打不过费仲的，可费仲遭到了群臣的围殴，把打了个惨。”
　　帝辛笑得不行，说：“他们既然这么能打，传寡人的话，以扰乱宫廷之罪给他们廷杖五十！”
　　殷破幸灾乐祸道：“喏。”
　　等殷破走了妲己问：“陛下是否决意伐夷？”
　　帝辛比划道：“寡人的身子太长，被子太小，一伸腿脚丫子就露到外边了！”
　　“讨伐四夷是大商的基本国策，有什么可商量的？”
　　“那爱妃的意思是？”
　　“君命如山，违令者斩！”
　　帝辛惊讶地看着妲己，自吃了人肉之后她的心比自己都硬，说：“斩也没用，那些老木头疙瘩不怕死。”
　　“陛下可在殿上烧红一根铜柱，此乃‘炮烙之刑’，看谁还敢忤逆圣意。”
　　帝辛说：“爱妃高明，如此定能吓退那些老木头疙瘩。”就又和妲己说了另外两件事——废申后，立她为后；既然立她为后，这婴儿顺理成章就是太子。
　　妲己跪下磕头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这是把臣妾放在铜柱上烤啊！”
　　帝辛说：“好吧”又想：“有人说此女是狐媚，那是不知道她有多贤德！”
　　
　　三天以后，一根两尺粗一丈高的带着怪兽铭纹的空心青铜柱子已经造好，宫人们把它立在金鸾殿当中，加入木炭，烧得通红。正值秋天，殿中阴冷，那青铜柱子散放出了暖人的热气，群众有说有笑围着烤火。
　　帝辛上朝，待群臣朝拜后问：“寡人日前提出的三件事你们议得如何啊？”他看见费仲被打成扒猪脸，想笑。
　　费仲蹒跚出班道：“陛下之言就是天命，下臣已经把铜柱子烧好了，有敢忤逆天命者就把他给烤了。”
　　群臣这才发现那根铜柱子不是用来取暖的，此时它已被烧得通红，人只要靠近就会变成烤全羊。
　　帝辛正后悔打制了这么个吓人的东西，商国的刑罚已经够多了。说：“寡人设立此刑，就是为让你们引以为戒。”
　　只见下巴上缠着白帛的商容出班道：“陛下，臣以为，凡圣明之君，即使是尧舜禹汤都会犯错，所以才要我们群臣犯颜劝谏。如若陛下听从奸佞，杜绝忠言，罗织罪名，设置这等酷刑，就是昏君暴君，臣宁死而不愿意与之共世也！”说罢竟然扭头冲向那铜柱，没等群臣反应过来他就嗷地一声化作了一团火焰。
　　群臣皆惊，费仲却奏道：“陛下，商容以身试法，当夷三族。”
　　帝辛虽然久经沙场，杀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残烈的场面。可作为君王即使错了也不能表现出心慈手软，说：“有抗旨者当如商容！”
　　“陛下，臣有本要奏！”太傅闻仲出班道。
　　帝辛奇怪道：“爱卿，你也是为了那三件事吗？”
　　闻仲竟不理，转身对群臣们说：“各位同仁，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徒不肖，师之错。老夫是天子的老师，从他三岁开蒙到十六入庠（xiáng），每每教导他要行仁义之道，戒残暴之念，做个明君圣主。却不想他宠狐媚而废正宫，弃嫡子而立妖孽，我大商五百年基业就将毁于他手，令老夫无颜见先帝！”
　　帝辛大怒，问：“廷尉，太傅一派胡言，诋毁天子，该当何罪？”
　　闻仲大笑，说：“老夫早已以身许国。”说罢跑步扑向那根铜柱，轰地一声就化作了一团火和一股浓烟。
　　帝辛暗想：“我今天是怎么了？”
　　只见四凶之尤浑出班道：“陛下，商容与闻仲能如此猖狂，因为他们在朝中结有一党。”他身后有人说：“对呀，对呀。”
　　“陛下，臣就是那一党！”武成王黄飞虎出班道。
　　帝辛竟被这前赴后继的场面给吓到了。武成王是西宫黄妃的父亲，他怎么也站在了商容一边？说：“有话再说，退朝！”
　　黄飞虎却不依不饶，声色俱厉道：“帝辛，你一继位就宠幸二妖——妲己和秋波；架空双璧——我和闻仲两位托孤之臣；罢黜三杰——箕子、比干、微子三位能人贤士；宠幸四凶——费仲、尤浑、恶来、殷破四个奸佞小人；你无端谋害周太子历，非法囚禁西伯昌，我如不尽忠今天就反了！”
　　竟然有人敢威胁天子，帝辛看来四凶说得没错，朝中真有一党，就想以死名志以唤醒大众，何不成全他们？勃然大怒道：“老贼口出反言，罪证确凿，来人哪，立刻给寡人烤了！”
　　金鸾殿里弥漫起一片黑烟和燎猪毛的味道——竟还有几个人与黄飞虎一同赴死。
　　
　　帝辛惊魂未定地回到后宫，对妲己说：“爱妃，看来朝中真一党。”
　　妲己说：“不怕，有臣妾。”即让秋波好生服伺天子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