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从新学做电缆头

　　我重新来到电工班以后没几天，吕强对我说：“现在厂里打算在船台区做电缆头了。这电缆沟当时也是在你做工段长时挖的，船体车间变电所、到船台区到横移区和绞车房的电电缆也都是当年你带领下埋设的。现在船台区要用了，要开始造船了，要开始做电缆终端头了。我从前好像听你说过你在老厂和老师傅一起做过电缆头？做电缆头我是一窍不通。现在厂里动力科请了市电业局的两个做电缆头师傅，明天要来了，准备先在绞车房到船体变电所做一对电缆终端头。还是你们小组去看看吧，他们在工作中要什么东西，对我们还有什么要求和要怎么样配合，就请你一起照顾一下了。同时在他们制作电缆头时，看他们是怎么制作的，质量是不是好。也请你去监管一下。我对做电缆头一点也不懂。听说技术要求很高，要六级工以上的高级工才能做，我们这里算你技术最高了，我看还是请你去看看了。其他的人都不懂的。”
　　我听了，点点头说：“好的，我去看看。”
　　说起做电缆终端头，这是我在做电工班长时早就担心过的事情。早在厂里电气安装开始的时候，我在全厂电气施工布置图上，我已经看到在船台区、横移区地上纵横交叉全是电缆。当时从杭州来厂里察看的省电气工程设计院工程师就曾告诉过我：因为船台区都是制造船体的区域，船体制造过程中，船体的分段和整只船壳，都要在船台区移来移去地移动，它们体位庞大，都有六七米十几米高，所以在船台区供电，都要用电缆经过地下供电，不能拉电线杆子。
　　当时我在图纸上看到那两个船台区和横移区域可以搁置几十只船体。而两个船台的地面上两边都有电缆，由电缆供电的电源控制箱有几十只。在每只控制箱里，多的有七八个电缆头，少的也有两三只电缆头，有高压电缆，也有低压电缆。当时我在图纸上数了一下两个船台区就有一百多个电缆终端头。再加拉船上下的绞车房里的十几个电缆和一号车间即船体车间的配电室配电屏里，大都是电缆出线；再加两个码头的电缆，全厂共需做两百多个电缆终端头和十几个电缆中间接头。当时我听省里的工业厅设计院的工程师说，船厂的电缆工程是个电力线路安装的一个项繁重而复杂的工程，是船厂电气安装的一个大工程。
　　而在这之前，像一只大水缸体那么大的电缆桶一卷一卷地在厂门一侧已经放了几十桶，据说一桶电缆就值几千元——这是上世纪七十年前的几千元，现在则要几万元甚至几十万元了。这些电缆都是上海电缆厂制造出来的。这种带铠甲的内部心线灌油的密封油浸电缆在当时是最好的供电电缆线。但是这许多电缆终端头靠谁来做，这是当时我最担心的一个大问题。直到我任工段长期间，还未好好考虑过。这一大批油浸电缆要有几个高级电工来制作终端头，可是到现在为止，厂里包括我在内，没有一个人做过这种外壳包着铠甲的油浸电缆终端头。现在厂里要做电缆终端头了，我听了感到很高兴，我说：“好的，我会去看的。”
　　第二天，在动力科的技术员带领下果然派厂车从城里的市变供电所接来三位电缆师傅，一个四十几岁，一个三十几岁，还有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工人。其实后来我看到的真正操作制作电缆头的只有一个四十几岁的师傅，其他两个都是助手。
　　从厂里派去的一辆卡车从东海供电所开过来，已经九点多钟了。开到船体变电所，车上的东西像过去草台班子到庙会演戏似的，扛下来五六只大大小小的木箱子。我和我的一个搭档黄师傅，一人方师傅，还有一个学徒工小陈，四个人帮助他们把这些箱子一只一只抬下来。感到这些箱子好重，不知里面是些什么东西。把这些东西搬下来后，于是他们就打开一只只箱子，一样一样把东西都搬出来。
　　这些东西有一桶桶的圆铁桶，据说是环氧树脂和环氧固化剂，有压线钳和秤等各种各样的工具，有像喇叭一样的一只一只环氧聚脂做的环氧电缆终端头外壳；还有灌着煤油的喷灯，还有小锯子小刀，还有瓶瓶罐罐里面粉末一样的东西。
　　搬到工地上摊开一看，黄师傅说：这是做小铜匠，还是搞化学试剂？这些东西不知他们派什么用场？怎么做电缆头要用这些东西？
　　把这些东西放于电缆旁后，于是他们就开始操作。先用钢锯架锯电缆头，原来电缆头都是用铅封起来的，现在要做终端头了——也就是要把这个头拆封，把头上锯一轴扔掉，让四根里面的油浸导线拆出来再包扎好才可以通电，这就叫做电缆终端头，一般也简称做电缆头。这么讲讲简单，但具体制作时，一个电缆终端头做好得要半天时间，可复杂着呢。
　　我对他们的制作电缆终端头很感兴趣。说老实话帮忙是一回事，重点还是来看他们是如何操作制作这个电缆头的。在帮他们做好准备工作之后，我紧紧地跟在他们身边仔细地观看。从锯电缆头开始，一起看到他们用尖嘴钳剥电缆外壳的钢铠、焊接地线、锯铝质统包皮，一直到四根都用油浸绝缘纸层层包扎的四根导线分开来，套上像漏斗似的环氧聚脂终端外壳；然后用像浆糊似的热加工的环氧树脂一层层地涂包三根电缆心，然后在环氧聚脂外壳里浇铸配方了的液体环氧聚脂与三根电缆线固定。
　　我仔仔细细地一道环节一道环节地看着，可是在关键的时候，他们借口请拿一些什么东西，要帮什么忙，把我们支开了。因此直到他们全部做好，没有让我们看个清楚。这大概是怕技术被我们学去吧？
　　这一天他们三个人就做了两个终端头，一个在船体变电所，一个在绞车房；中午吃好饭就接着做，大约在三点钟光景就做好了。可是做好后去财务科结算费用时，据技术员讲他们三个人的工资连带带来的材料，总共付给他们三千多元。这使我们大为惊震。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三千元，当时我的工资才五十多元一月，三级工工资是四十五元五角。他们制作两个电缆头，加上七七八八用他们一些环氧聚脂黄腊带玻璃布等一些材料费用，竟比我们一个四级工两个三级工三个人的两年工资还多。这也太黑心了！
　　我当时想，这技术就这么神秘？在买专利呀？我有点不相信。难道我们自己就不能掌握？照这样算来厂里将要制作几百个电缆终端头那就要花费几十万元钱。这都可以造一座大楼和购置两台大型龙门刨床了。这也算是知识产权？这么值钱？而且每次去请他们，他们还说没有空，不愿意来。厂里要制作这许多电缆头，那就太麻烦了；再说就是都请他们做好了，电缆头坏了漏油了怎么办？还得去叫人家，这多麻烦呢？怎么叫得应呢？人说求人不如求己，何不自己试着做做看？自己会做了，以后电缆头漏油了日常维修也方便了。
　　两个电缆做好后，我从技术科的资料室里找来关于电缆终端头制作的一本新技术书来仔细地逐字逐句地阅读，又与当时市供电所两个电缆师傅制作过程相对照。对关键的地方，操作的顺序，我反复硬记，然后翻看资料再仔细看，自己心里从头到尾的回忆默记。经过几天来的循序记忆，我心里有了底，感到只要有材料和工具，胆大心细地操作，我们自己也可以学着做的。这不是造原子弹，毕竟是做一个电缆终端头，一面做一面修正。第一个也许做得不很好，做第二个第三个时再改正，慢慢就会熟练起来。即使漏洞了也有处理办法。
　　我的主张提出来后，动力科和吕班长倒也积极支持，因为下去还有这许多电缆要制作终端头，老是要去请人家不容易，吕强说：“张师傅，你肯做，材料我们想办法叫动力科和供应科去买。你要什么东西只要市面上买得到的，一定叫他们去买来！”我感到很高兴，感到如果自己试做成功，一方面可为厂里省一大笔钱，一方面自己也能多学一门技术。
　　可是我那个搭档黄师傅听了却很不以为然地对我说：“张师傅，你这是何必呢？人家已经把你赶下台了，你现在已经不是领导了，这次加工资也没有你的份，你还管他们这么多干什么？厂里钱花得再多由厂里去花，你替他们节省下来，你的工资也不会多给你一分。就是自己学得会，我看这活儿又辛苦、又肮脏、又碎烦。听说环氧树脂和环氧固化剂还有毒，是致癌物质，对我们身体还有伤害，做起来连中午都没得休息，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嘛！你做得好没有你的功劳，做得不好，你将罪上加罪！还会说你有意破坏生产，浪费设备器材，到时候你就要倒大楣了！你这人真是想不明白！你现在做得再多、做得再好，你为厂里省得再多的钱，也没有人再领你的情说你的好的了。到时候我们也被你一起苦进在内，唉，唉，张师傅，你究竟是图个啥？我们真弄不懂你！”
　　可是我对他们说：“这节约下来的钱不是某个人的，是国家的。多学一门技术，不但对我们厂里有好处，对我们自己也有好处呀！我们学了一门技术，就多了一样本领，有什么不好？这个厂不做了到别的厂去也可用。”大家听了只是望着我摇摇头。
　　电缆制作工艺和其他电气材料一样，与化学、物理的进化与时俱进。现在高低压电缆的绝缘材料越来越先进，电缆头的制作，也越来越容易了。现在的电缆都是用聚氯乙稀绝缘，都不用油浸纸绝缘了。做电缆终端头也很简单，把三芯分出来后，就用聚氯乙烯终端头套进后，把铜接头用压接钳压压紧，再用聚氯乙烯带和塑料带包扎一下就行了。根本不需要沥青、环氧聚脂那一类合成材料来浇铸固化了。所以电缆头一般的电工就可以做。
　　可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时，电缆还是用油浸绝缘纸绝缘，而制作终端头封油还是用沥青浇灌而成的，搞得不好经常漏油，所以那时电缆头常坏，很伤脑筋。我记得，我还在厦门甘蔗化工厂时，制作一个电缆端头，是由当时厂里的最高技术的七个七级工师傅亲自动手操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