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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少年的烦恼 (1)

作品名称:龙岭谣      作者:金舟      发布时间:2021-02-02 20:11:36      字数:5136

  孟继周的担心其实是有些多余的,期末考试成绩出来,除了英语是4分,令他耿耿于怀外,其余都是5分。当时学苏联,学校计分都是5级(分)制的。学校一宣布放寒假,他就回家了。这是他第一次从县城独自回梅庐。
  在他坐小火轮回来的路上,回想着半年前母亲送他去学校时的所见所思,不知不觉中老家的那座突兀于江边的梅翁山,首先映入了他的眼帘。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阔别的母亲,心中是那么高兴和激动。不久,他就看到了梅溪河口的码头。在这轮船码头的右手边,是宽大、高髙的石级式摆渡船码头。那石级上坐着有不少候人和候渡船的男女老少,看到班轮到了,不少人陆续站起身来。可他在那些来接船的人中,并没有发现母亲的身影。他心想,母亲是清楚他今天要回来的,母亲也应该知道船到码头的大致时间,心中有点不安起来。他不相信,肖玫的父母会不同意母亲请一回假的,他怕母亲是病了。他一出码头,就匆匆地往家走去。他家的那两间房子,就是当年肖玫祖父让他们暂时先住着的房子。解放后房子也很快成了国家的,需要他们出一定的租金才能住下去。房子的位置就在码头南面的不远处,是属于镇口以外的房子,但由于人们不断在这镇口外加建新房,原来分散的房屋已连成了一片,又慢慢与镇上的房子也连在了一起。
  路上,他遇到了几个熟人,特别是那个很多人叫她赵家婆婆、他叫她赵姨的人还拦住了他问话,赵姨手里搀着一位小姑娘。小姑娘也一直笑嘻嘻地看着他。这小姑娘应是赵姨的孙女。
  赵姨让小姑娘叫他“元元舅舅”,小姑娘一点不怕难为情,叫了他一声后,还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与她外婆说话。赵姨出于关心与好奇,什么都要问。而他因担心母亲而急于要回家,但赵姨是有恩于他的人,他怎么好意思扫了赵姨的兴呢?赵姨对他的恩,不仅是那次他在学校里被同学欺侮后,赵姨为他到学校找校长讨公道;还在六0年,他刚进初中时,为吃饱肚子跟着赵姨去镇西的农田里拾麦穗,赵姨几次救了他的命。一次,天蒙蒙亮时,他们翻过镇西那顶石拱桥,进入田野里,毒蛇已打了针,但没走多远,他踏到一摊软软的东西,其实是一条盘着的毒蛇。正猜是什么东西时,毒蛇已在他小腿上咬了一口。当时不知是毒蛇还是无毒蛇,赵姨找一根绳子在伤口上方扎紧后,背着他就往镇上的卫生院跑。果然是毒蛇咬的,一会腿已肿成了像大象腿似的。医生为他处理了伤口,打了针,说迟了命就不保了。另一次,他被一个农民拿着镰刀追杀。他们的“拾麦穗”,开始是老老实实地拾,发展到到后来实际上已是在饥饿下,为了活命的“明抢暗偷”。农民对他们忍无可忍,但一般来说,农民扬着镰刀追他们,特别是对小孩只是吓走他们而已。但这个要追杀他的这个农民是一个智力上有问题的人,村里很多人叫其“疯子”的,动真的对他紧追不放,似乎非要把他置于死地不可。
  “继周,你快过来!”赵姨这时已拾了一根树棍在手,横在胸前,叫着他躲到她身后去。
  那位绰号“疯子”的农民冲过来,一见赵姨要与其拼命的样子,丢下镰刀逃走了。据说,这“疯子”一见到警察等穿制服的人,就逃,逃不及还会跪下来。
  “怕死我了,这疯子!”赵姨见“疯子”离远后,边说边回转身来,见他还在发抖。“吓着你了?别怕呀!”赵姨丢掉了树棍,把他搂住了。
  “我不怕了。”他抖索地道,“赵姨,我要回家。”
  “好的,好的,马上送你回去。”赵姨又对他道,“他是吓吓你的,你不要怕了。你想哭吗?就哭出来。”
  “我不想哭,我要回去。”泪水却从他眼里不住地淌下来。
  赵姨笑道:“哭出来,就好了。今天是赵姨不好,没有照顾好你,让你险招毒手。如果你真出点什么事,回去真不知怎么向你娘交代?”
  “我不怪赵姨。”他屏住了抽泣道。
  “可你妈会怪我。”赵姨又解释似地道,“她是把你托付给我的。”
  “不,我妈也不会怪你,”他道,“妈常说,我们幸亏有好邻居,没有赵姨帮忙,她会撑不下这个家的。”
  “她言重了,邻居帮忙太正常不过了。”赵姨又道,“你妈真是太不容易啊,长大要好好孝顺你母亲啊!”
  “嗯,”他点着头。此时他似乎已忘记了被人追赶的恐惧,恢复了平静道,“我妈说,长大了,不能忘记你赵姨。”
  赵姨笑起来道:“我好开心!”
  
  这天晚上,他发起了高烧。“以后不要去拾麦穗了,”母亲又心痛又自责地对他道。
  他迷迷糊糊地听到母亲这样说,则摇起头道:“肚子饿,怎么办?”
  “也够了,”母亲仿佛自言自语地道,“我们镇上人每月的定粮,国家没有少过(我们)。照理是应该够了。可就是肚子饿,是没有油水吃,没有肉吃呀!也不要去与乡下人抢粮吃了,他们也粮食紧啊……”
  他在头脑昏昏沉沉中、像半梦半醒着听母亲的劝说,只是含含糊糊应着。他也没有忘记,当他第一次跟着赵姨拾了半袋麦穗回来,母亲是那么高兴,说他长大了,又说可以给他做麦饭吃了。可他陆续拾回了不少麦穗,母亲却一直没有空去借石磨,将这些麦穗加工成麦粉、麦麸之类的东西。而他见赵姨家在白米的饭或粥里放上了麦麸,显得很特别(也见人家吃得很香),很想让母亲也做出这样的麦粥、麦饭,他甚至用羡慕的目光看人家吃这麦粥、麦饭。
  “我也要吃麦饭。”他在恍恍惚惚中道。
  “你要吃麦饭?那麦饭有什么好吃?”母亲不满地道,“过去只有农村里人吃,镇上没有人家会吃的。我们现在借了你肖四叔的光,还没有到要吃麦饭、麦粥的地步。”肖家在这(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日子虽然也过得有些遭罪,但由于经常有从香港等处寄来的肉类、食油等物,因此还不至于太受苦。当他们听说他也要跟着人家去拾麦穗时,肖玫的父母就对他母亲说:“叫元元不要去,你看需要点什么,我们家有多的,你拿一些回去就是了。”母亲当时一口婉拒了,说不缺什么,也不会真让儿子跟着人家出去瞎跑的。但实际上,母亲很快就同意了他跟着赵姨他们出去拾麦穗了。也反复叮嘱他,要听赵姨的话,不要闯祸。当肖玫听说他要去乡下拾麦穗时,也要跟他一块去。他心里是同意的,但他怕被母亲骂,因此劝肖玫不要去。“你不要以为很好玩,”他又吓唬她道,“有蚊子、不知名的小虫,都会来咬你。麦芒也要刺你。”
  “我不怕,我要去的。”肖玫仍坚持着要去。
  “那你给你妈说,她让去,我才带你去。”他想只要四太太答应了,母亲也不会责怪他、骂他了。但肖玫不敢去与她母亲说,她已朦朦胧胧意识到,母亲根本不会让她做任何超出女孩(实际上是有钱人家小孩)做事范围的,不像这位元元哥哥什么事都可以去做。
  在知道他被“疯子”追杀后,肖玫盯着他问:“你还敢去吗?”
  “妈不让我去了。”他道。
  “你自己还想去吗?”肖玫追问。
  他心中很矛盾:想去,又怕去。拾麦穗,对他来说,既是一种劳动,又似乎是一种游戏,特别是许多像他一般大小的一群孩子在一起时,大家打打闹闹着,有许多时间都是在嬉闹中过去的。但他又怕再次碰上疯子或像疯子一样的人。“那天要不是赵姨在,我命也没了。”他想想后怕地道,又问肖玫,“你还想去吗?”
  “我不敢去了。”肖玫摇头道,“我妈也不会让我去的。”
  但她母亲却同意了她跟着他去挑过一回野菜,说让她体验一下,但规定他们不准走远。他们也只是在镇口周围的野地里,寻找他们还能识别的几种野菜。对这体验肖玫很满意、很高兴,还想要去,但她母亲坚决不同意了。“女孩不能太野的。”这是她母亲的理由,但她看到有许多女孩都在野田里挑野菜的,因此心里很不服。后来发生了吃野菜中毒的事,他俩就都不去了。
  
  想到小时候赵姨一直对自己很照顾,他怎么也不好意思提出急于要回家呢?但赵姨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的不耐烦,弯下腰对手中搀着的小女孩道:“我们买菜去了,快与元元舅舅说声再见。”
  “元元舅舅,再见!”小女孩向他挥着小手道。
  “再见!”他一面对小女孩道,一面向赵姨笑了笑。
  回到家,见门锁着,他取出了藏在书包中的钥匙,开门进屋,见母亲买的小菜还在地上,他终于放下心来。他回转身想去关门时,却见母亲正匆匆赶回来。
  “妈。”他跨出门口,迎着母亲走过去。
  “你真的已到家了!”母亲道,“比我高一个头了。”
  “没有一个头的。”他也知道母亲只是在夸张,还道,“放假前,学校里刚量过,才长高了几公分。”
  “是我眼光不对了,”母亲道,“快进屋去。”
  进屋后,母亲又仔细地打量着他,赞叹道:“要像大人了!”
  他也满足地笑着。
  “今天赶路辛苦了,”母亲满意地对他道,“明天你跟我一块去四少爷家,肖玫也长高了。”
  “我不想去,”他犹豫不决地道,“我去做什么?”
  “你在外面半年了,回来了怎么不去看看人家?肖玫,四少爷、四奶奶都经常提起你的。”母亲的口气里是一定要他去的,并以他为骄傲,仿佛他是一件稀世的珍宝,一定得拿出去展示一下的。也仿佛只有展示于了人,才能发挥它的价值作用。“不过,”母亲又道,“四少爷你明天去是见不到的,他又去省城开会了。”
  “好吧。”他不想过分违拗母亲的意愿,但道,“我去一去,就要回家来的。我真的有许多功课要做的,就是寒作业也够我做好几天的。”
  “那也不用急啊,”母亲道,“假期还刚开始,有足够时间让你去做作业的。”
  “妈,”他道,“你不知道的,除了学校的这寒假作业,我还有更多的作业要做的。”被他称之为其他作业的,就是从学校图书馆里借来了几本厚得像砖头一样的书,还有用从伙食费中省下的钱在旧书店里买下的一些书,都需要他在寒假期间细细研读的。
  “好吧,你先去,去了再说。”母亲不等他答应,又道,“肖玫也常常捧着本书,她的琴也弹得很好了。”
  他这时想到了昔日的那个小花园,心想又不知如何了?但他不想问母亲,只是淡淡地道:“半年了,到处有变化。”
  “这半年日子真长,”母亲感叹道,“从前几天开始,就去码头看了。”
  他心中怦然心动,原来母亲几天前就等着他了,他自然很感动,但道:“妈,你也太心急了。”
  “我是有点心急,”母亲仿佛不好意思地淡淡笑着道,“今天总算等到你回来了。但去码头一看时,船早就到了的,人都走光了。”
  “妈,大概是船提早到了的。”他道。
  “我一看,人都走光了,就赶紧往家里来,路上有人告诉我,看到你回来了。”
  “嗯,”他道,“是赵姨告诉你的吗?我碰到过她,她还让手中搀着的一个小姑娘叫我‘舅舅’。”
  “她也告诉我的。”母亲道,“她说你已像上等人家的人了。”
  “妈,”他心情变复杂起来,不满地道,“什么上等人,下等人的?现在是新社会了。”
  “她还是老脑筋,”母亲道,“不去管她了。说了半天,还没问你考得怎么样?跟得上吗?”
  “妈,”他觉得母亲太过分小心了,不过想到英语只拿了4分,有点不乐地道,“我像跟不上的人吗?”
  母亲心里乐了,但道:“你怪我了?可你也不要太骄傲自满。”
  “我没骄傲自满。”他心想自己真的没有什么自满,自己一心用功,化了比旁人多得多的时间,考出好成绩也是应该的。
  “没有骄傲自满,就没有骄傲自满,”母亲似乎不想再说什么,怕扫了他的兴,便问道,“那你是班里第几名?”
  “第一是第一,”他这时又自豪地道,“但我英语只有4分。”
  母亲喜不自胜地道:“第一就好了。我是相信,你一定会给家里争气的。”
  “我还拿了奖状,在书包里。”他道。
  “快拿出来,让妈看!”母亲欣喜地道。
  他从书包里拿出了仿佛还散发着墨香的奖状,递到母亲面前。
  “这是半学期的,”他解释道,“评到的人,大家都是一样,只写‘学习优胜’,不写名次的。”
  “你要一直保持下去啊,”母亲道。
  “我会。”他自信地道,又沉吟半晌后道,“我只有靠读书改变现在的生活!”
  母亲点了一下头,但马上又问道:“你在那里,妈给你钱够用吗?”
  “够了,够了。”他怎么好意思向母亲多要生活费,又道,“妈,你给我钱,我还省下来买了书哩!”
  “这不行,”母亲道,“你要什么书,给妈说了,会给你钱的。你还要买点什么书?妈给你钱。”
  “不用,不用。”他道,“我也不常买书。”的确,他要买一本书,要考虑好多天,实在喜欢,才会下决心买下来。
  “你外公、外婆还活着该多好!”母亲多想把儿子的成绩告诉人,儿子令她感到自豪。
  “妈,你怎么又提他们?”儿子担心地问道。
  “你不要怕,妈再不会吓你了。”母亲安慰他道。
  “妈,你没有吓过我,那次你也不是存心要吓我的。”那年外公、外婆遇难时,他还在读三年级,母亲深夜从外公、外婆的陆上的家回来,因伤心和急于赶路,没注意整理头发,因此披头散发的,把他吓着了。他又道,“换了现在,我也不会怕了。我是担心你,为什么要老想着过去。过去的,就过去了,不要去想了。”
  “有些事在心中就是过不去,”母亲感叹地道,“越到老越忘不了。”
  “妈,”他道,“你还没有老呀!”
  “怎么没有老?”母亲认真地道,“儿子也这么大了,还不老?”母亲用一种慈祥、又仔细得一粒灰尘也不放过的目光看着他。
  “妈,你怎么这样看我?”他道,“我怎么啦?”
  “哦,没什么?”母亲道,“那年,你误吃了野菜中毒时,以为你命要不保了。可你命还是大的,现在长成大人一样了!”母亲心中的喜悦溢于了言表。
  “我是大人了,”他道。
  “你是大人了?”母亲似很惊讶地问道,马上又道,“你还不是。”母亲内心里认为他还是小孩,还是需要她像母鸡一样用翅膀去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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