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妲己入宫

　　妲己没想到自己遭到了冷遇。
　　来接她的只是恶来、殷破、两伍士兵和三辆披红挂彩的轺车。一辆载人，两辆拉货，全是普通人家的聘礼，黄白之物不多，倒不如母亲给她的嫁妆，全是金玉细软。
　　恶来在路上说：“天子日夜思念美人，只是那西伯姬昌主张抢亲，让王师损兵折将……”
　　妲己说：“妾虽女流，却知道恶殷二将军是天下贤士，今后在天子面前还请美言。”
　　殷破听了私下对恶来：“有她在后宫，你我高官任坐，骏马任骑。”
　　
　　妲己进入殷都也没受到嫔妃级的欢迎。
　　城门张灯结彩，街道装饰一新自不必求，就像是把个青楼女子包养在外。殷破先到王城通报，回来把他们领进了城东贵族区的一个小院，而不是后宫。只有一进，一正两厢三间房，家具老旧，只有一个说话如吼的老仆，原来是个聋子。幸亏妲己带了个陪嫁的妹妹秋波，他们一来就是一通打扫，感觉这新家还不错。
　　殷破不无歉意道：“后宫正在修缮，美人暂且住此，天子会有安排。”
　　妲己说：“妾虽第一次出门，却知道帝都寸土寸金，后宫佳丽无数更是住不开，这里挺好，谢过二将军。”
　　殷破出来对恶来说：“想不到那女子美且贤，只是今上正宠幸申后，不知何时能想起她？”
　　恶来说：“你我为她死了千人还险些丧命，不能做这赔本的生意。”
　　殷破说：“得设法让天子与她一见，保证得宠。”
　　
　　妲己与秋波在那小院过得真挺好。
　　早上她们会换上一副村姑的打扮去买菜，发现总有人偷窥，都些多事的老妇，问：“姑娘可曾婚配？”妲己红了脸，秋波说：“我家小姐待字闺中。”她们真给妲己介绍了个健壮的农夫，跟她们一来到贵族区就吓跑了。
　　中午她们也会换上淑女的服装去街上吃饭。殷都繁华，有南来北往的人和东夷西域的吃食，她们要啥都有人给付账，都是些一说话就脸红的书生。妲己也红了脸，秋波说：“先生如此慷慨，以后我们天天来。”她们并不常去却带旺了那里的生意，因为想见她们的人从早等到晚。
　　晚上她们有时会穿着便装去逛街，并不描眉打鬓，涂脂抹粉，却总有人在后跟随。她们坐哪儿哪儿就会聚起一群人，都是些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又赠扇子又送书，里边还题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是时髦的《诗经•卫风》里的词儿。妲己低头不语，秋波说：“箫韶九成，凤凰来仪。”是《尚书•益稷》中的名句。他们自知这两个女子来头不小，一打听才知道是帝王家的千金，便不敢再放肆。
　　天气好的时候她们也会去游园，这可得梳洗打扮一番，却不敢太花哨，以免招蜂惹蝶。可她们每走一处都会有人围观，因为那耳聋的老仆每到一处都高喊：“娘娘到此，肃静，回避！”不让他声张都不行，围观的人就越来越多。有人认出说：“原来是苏妲己，天下第一美人！”人们就争相让道、行礼、送些鲜花水果之类，一追就很远。
　　在这段寂寞的日子里，秋波问妲己：“帝辛如果不见小姐怎么办？”
　　妲己说：“那我们俩就做一回夫妻？”
　　秋波笑得不行，说：“你真要乱了那宫纬？”
　　妲己咬牙道：“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之身。”
　　秋波说：“男儿办不到的事情我们女儿却能办到。”
　　苏妲到来的消息传到了殷都城守处，他带兵看后自忖：“听说天子在扩建后宫，原来是为了迎娶这美人，果然四宫粉黛无颜色！”便下马请安，让二美上了官车，士兵鸣锣开道，自己屈步跟随，就像节日里的神仙游行，引来万众瞩目。妲己在窗口羞答答遮住半张脸，就越发妩媚迷人；秋波向人点头致意，落落大方，更让市民称奇。
　　这消息传到了首辅闻仲的耳朵里，他是太傅，今上的老师，对殷都城守说：“若是嫔妃，就应迎入后宫，别乱了规矩；若是民女，不准招摇过市，伤风败俗！”即入宫见帝辛。帝辛听了说：“太傅，那四凶——寡人得远小人而近君子，那四臣总说那苏女是天下第一美人，把寡人的耳朵都磨出了茧子，就宣她进宫吧。”
　　
　　妲己终于得见龙颜。
　　那天帝辛正生东宫王后申氏的气。这新立的美人开始还好，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总给他讲些圣贤的故事；后来也行，贵族的女子都知进知退，并不干政，她却总劝让他远离那“四凶”；再后来他就烦了，即便是农夫的老婆都知道男人在外面有多辛苦，讨丈夫喜欢有多重要，怎就不把女人的本份——床上的事情办好呢？
　　那天帝辛正生气，抬眼就看到了盛装朝服的妲己，模样就像日前在庙里见过的圣母女娲；容貌端丽，身材翩跹，国色天姿，飘然若仙，竟恍然道：“绶见过神仙娘娘……”
　　在场的大臣和宫人们都吃惊不小。自帝辛登基以来天下就不再有“绶”这个名字，天子这是怎么了？妲己赶紧躬身下拜：“苏妲己见过陛下，祝陛下万年，万万年。”
　　帝辛心里明白这是他思念过的苏国妲己，那是在灯前月下，匆匆一个照面，想象的成份多于现实，有了申后他就把她忘了。特别是这次向诸侯征集女官，天下美人尽在宫中，不过而已。此刻他却神情恍忽，想起那天他见圣母女娲时神魂飘荡，淫心陡起，言道：“寡人纵有三宫六院，也无此等货色，若能娶回宫中，就是做个裙下的帝王，床上的天子也不枉然。”即命人取来文房四宝，在塑像旁边的墙壁上题过一首诗：谁说帝王兮富天下，抱得美人兮胜帝王。竟遭到太傅闻仲的批评，说这是亡国之辞，真不知趣。他躬身拱手道：“绶第一次见到娘娘就少了三魂，丢了六魄。”
　　妲己虽然生在小国，却并未被王城的宏伟、帝宫的辉煌、天子的威仪所震撼，感觉这伟大的帝王就像个喝醉了酒的巨婴，昏昏欲睡，摇摇欲坠。就轻移莲步，慢动柳腰，上前扶住道：“陛下，民女妲己得见天颜，三生有幸！”
　　帝辛定了定神，认定这妲己就是那女娲塑像的化身，虽不敢视，却清楚地看到她肤若瑞雪、脸若芙蓉、眼若皓月、唇若樱桃，齿若碎玉；虽不敢亲，却觉得她如仙桃入口、蜜糖入舌、沉香入鼻、清音入耳、温玉入怀；那情形想亲却不敢冒犯，欲敬却又想亵玩，张着嘴两手也放在半空，不知所措，说：“娘娘说笑，绶未能迎驾，还请恕罪。”
　　妲己见天子好像病了，尽说些痴语。她从小到大都不断受到男人追捧却第一次见到有人对她如此入迷，不顾体统就坐上龙榻，把这君王拥入怀中，道：“陛下想必累了，妾要不要服伺你歇息？”
　　这一切太傅闻仲和恶来、殷破都看在眼里，自知臣子不宜就退了出来。闻仲怒道：“陛下本来就荒于朝政，你们又给他寻来这狐狸精！”
　　恶来腆了脸说：“妲己决非凡人！这回天子可专心了。”
　　殷破也说：“太傅谬讲，我等立了大功。”
　　
　　以下的发生的事情令风月老手的帝辛和尚是处子的妲己都没想到——帝辛之羞怯犹如处子而妲己之娴熟犹如风月老手，天子寝宫里发生的事情的自然难以言表，书家只能“以下删除若干字”。
　　第二天破晓，妲己披上衣裳说：“君王好自调养，妾要回去了。”
　　这一交合帝辛更认定妲己就是女娲娘娘了，否则怎么会如此入人骨髓，摄人魂魄？问：“仙子住在何处？”听她说出了所住的地方，立传恶来说，“你是怎么给寡人当差的？赶紧把娘娘接入中宫！”
　　恶来窃喜，说：“中宫是陛下为申后所建，尚未竣工！“
　　帝辛说：“就让娘娘先住寡人寝宫。”
　　恶来唱了一个“喏”。他知道那四宫娘娘和无数嫔妃要轮流到天子的寝宫伺奉，被这妲己一占就等于圣露独沾，这是自大商建国以来，自帝辛有女人以来从未有过的事，真是开天辟地了。
　　
　　都说花无百日香，人无百日好，佳丽三千的帝辛却只宠妲己一人，并且经年不倦，却也不是没有遗憾。
　　帝辛问秋波：“娘娘百样都好，为什么不爱笑？”
　　秋波幽默道：“娘娘不笑都迷倒了陛下，一笑岂不坏了国家？”
　　“那你为什么整天嬉笑？”
　　“妾如果像娘娘那么端庄，岂不也成娘娘了？”
　　帝辛被说得心痒，把她抱到怀里说：“寡人非要她笑一回不可，你有何办法？”
　　秋波顺势依偎道：“娘娘许是在为国事担忧，却不敢说。”
　　帝辛就叫过妲己说：“仙子是不是怕寡人沉湎房事误了朝政？”
　　妲己屈身道：“妾哪有那些想法？只想与天子……”她瞅瞅比自己还嗲的秋波，他们是商量好的，一定要让这昏君天天入洞房，夜夜做新郎，说，“妾只想我们三人做一回太平夫妻，哪怕茅茨土阶，粗茶淡饭。”就说起那“双璧”如何徒有其名，那“三杰”如何沽名钓誉，那“四凶”如何忠心耿耿，那西伯姬昌如何包藏祸心。每说一句秋波就在心里佩服一句——这真是刀刀见血非要灭了大商不可呀！每说一句帝辛就在嘴上赞叹一句——这真是句句贴心最懂寡人的仙子啊！帝辛最后说：“爱妃足不出户便知天下大事，绶以后要多问你了。”
　　
　　以后朝廷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废申后。妲己坚决反对，说：“朝中已经有人说妾妖媚惑君，陛下再废了申后，立妾为后，妾将如何做人？”帝辛说：“谁说寡人就废了谁！”
　　二、辞“双璧”。妲己又反对说：“陛下，闻仲与黄飞虎是两朝元老，先帝的托孤之臣，在朝中遍布门生，你若辞了他们众必生怨。”帝辛说：“如此说来寡人早就应当铲其党羽。”
　　三、贬“三杰”。妲己又劝谏：“箕子、比干和微子与陛下是至亲，就是分个半壁江山也是应当的，更别说是闲职。”帝辛说：“寡人就要做给朝臣们看，让他们死了这份心。”
　　四、用“四凶”。妲己夸赞道：“都说费仲、尤浑、恶来、殷破是奸臣、酷吏，圣上却把他们提拔为三公，贤明！他们在朝中树敌过多，只有死心塌地效忠陛下，否则就会被那群老东西千刀万剐，锉骨扬灰。”那“四凶”皆感妲己之恩，愿为犬马。
　　五、放姬昌。帝辛对这件事有点犹豫，周太子历本来无过，不知道被费仲弄到了哪里；西伯姬昌更是有功，总不好捏造罪名，让群臣寒心。妲己说：“陛下真是仁义之君。君不闻匹夫无罪，怀璧之罪？姬昌之罪就在于周国太强了，必须扼制。”帝辛说：“那，那就杀了他？”妲己说：“只须把他放到羑里，也好监视。”帝辛夸赞道：“一个妲己就是半个朝廷，我无忧矣！”
　　六、立太子。为了表达对妲己无以附加的爱，帝辛欲立妲己腹中之子为太子，妲己再三不允，说：“陛下，婴儿是男是女尚不可知。如此，得罪了四宫——她们皆是方伯之女，一旦联合造反，不可收拾！”帝辛想想儿子还没出生，暂且作罢。
　　
　　那边宫纬之事按下不表，只说这边可怜的西伯姬昌，同他父亲一样，又在一伍军士的押送之下去往殷都城外三十里的羑里。商国太牢所在之地，名义上做个庙祝，实际上是终身监禁。他背包荷伞，徒步出城，这种被贬的官员军士们见多了，自然一路喝斥。
　　姬昌出了城门回头跪下拜别道：“昌不孝，未能见父母大人一面，哪怕伺候一羹一饭；昌不甘，即使如父母被放逐荒野一辈子，也愿为大周尽忠！”走到十里长亭，讨了水酒笔墨题诗道：
　　欲居西地为草虫，
　　无奈东土起狂风。
　　吹起白毛三千丈，
　　且看大地舞苍龙。
　　题罢真就天昏昏伸手不见五指，地黄黄满眼尽是沙尘。那一伍军士知道姬昌是大巫以为他在作法，惊叫道：“西伯神人也，且住了那风！”从此对他小心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