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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11、12、13、14、15、16、17、18)

作品名称:逃离      作者:冯积岐      发布时间:2012-08-24 09:02:26      字数:7085

  11、田登科 
  
  
  下雨天就是好,到了下雨天,就可以放心地睡女人了。女人是一匹马,只要你能骑在她的身上去,她就会驯服的。每一次,冉丽梅总是扭扭捏捏的,好像不愿干那事,可是,你一骑上她,你胡整她,她就忍不住似的绷直了身子,忍不住似的叫唤,直到张开嘴巴把你吮干咂尽为止。这会儿,她心不在焉,好像骑在她身上的不是人,是一条粮食口袋。
  
  她说:“你听谁在院子里喊叫?”
  
  她支楞起耳朵,身子一动不动,任凭我再用劲,她也不吭声。
  
  我说:“你是听邪了。”
  
  她说:“不,是有人在喊叫,我听得很清。”
  
  我说:“只有疯子才会站在雨地里喊叫的,你操心××!”
  
  她说:“我下去看看。”
  
  我紧紧地搂住她,我想将她的心思扳回来,扳在干这件事上。她还是心不在焉。
  
  开了春,还没下过一场透雨。我记得,是一月前,大概是三月三日,雨是在傍晚下的,天刚黑,我就拖着冉丽梅上了炕,开始折腾。我以为,第二天是下雨天,可大睡一天,谁料,半夜里天就晴了,满天的星斗,雨等于没有下。天一明,上了地,我抱住撅头总想睡觉。冉丽梅说,你在炕上那么能行,一上地怎么不行了。我说,这全怪老天爷,说晴就晴了,这是天意。冉丽梅问我,天意是什么东西。我说,我说不清,反正,人是拗不过天的。冉丽梅说,原来你是狗屁不懂,天意就是在天上监视人间的那个神,只有他才把人间的事情摆平,不然,富人老那么富,穷人老那么穷,这还行吗?冉丽梅说得不错,天意不成全我们,我们能在桃花山站得住脚?当我到县邮电局去给老家寄钱的时候,我相信,这完全是老天成全了我们。所以,我相信,人是拗不过天意的。
  
  冉丽梅总是讥笑我,说我爱钱比爱她更甚。我们活在人世上,就是活在钱里面,我们在坡地里把日头从东边背到西边,除非下雨天睡女人,其他日子里,连女人也不敢睡,就是为了挣钱。穷怕了的人爱钱爱得更真切。说实话,如果我有钱,我是不会娶冉丽梅的,因为,我没有钱,才娶了她。爹要我娶冉家的姑娘,我问爹:娶哪一个?冉家的四个姑娘都未出嫁。爹说,娶老三。我说,我不要冉丽梅,她是个二手货,和老师睡过觉。冉丽梅和中学老师睡觉的事,我们那里的人都知道。爹说,冉家不要一分钱,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娶寡妇也要花钱的。想一想,爹说的也在道理,我生在穷山村,不娶冉丽梅就有可能打光棍。我横下了一条心:娶就娶吧。我没有钱,睡冉丽梅这样的女人也不花钱。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这话不错。所以,冉丽梅讥笑我,毫无道理。去是从穷日子中走过来的,我穷怕了。我爱钱有啥错?
  
  我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冉丽梅使劲地推我。她显得很焦急。我听到了喊叫声,好像有人在喊。
  
  
  
  12、冉丽梅
  
  
  
  我说:“你松开手,叫我下去看看,回来你再弄,还不行吗?”
  
  我双手推着登科的胸脯,想把他从我的身上推下去。
  
  登科说:“你不要动,我还没有完哩。”
  
  登科真像一头饿了几天的牛,两张嘴巴也吃不饱。他紧抱住我不放。
  
  登科说:“我听清了,是牛天星和那女孩儿在草房里寻快活,乱喊叫。”
  
  我说:“不可能。南兰可能快要生孩子了。”
  
  “你还是少操些闲心吧。”登科说:“你不要动,就这样,就这……”
  
  他的口水流在了我的胸脯上。雨声越来越紧张,人的喊叫在雨声中忽隐忽现,来回穿梭。我的心思从田登科身底下溜走了,不会是南兰和牛天星寻快活,不会的。快活救不了女人,女人只有活得没有办法了才去寻快活,我一看见挺着大肚子的南兰就想起了我自己,想起了拉我下水的英语教师。女孩儿一旦下了水,就不想上岸了。那个老师将我哄上床的时候我只想到了爱,以为那就是爱,以为有了他,我就有了一切。女人爱上了男人就不顾一切了,其实,女人的肉身子是拴不住男人的。南兰真傻,像我那时候一样傻。
  
  我说牛天星,你让女孩儿变成婆娘,这是罪过,女孩儿一旦变成了婆娘,就回不到女孩儿中间去了。如果不是那个英语教师,我在十八岁那年肯定读上了师范学校,我将我的十八岁抵押了快乐,一辈子都后悔莫及。因此,我说牛天星,尽管你很善良,可是,你勾引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儿,使她将少女时代从刚开始就一笔勾销,这就是罪过。你的善良和你的罪过的分量是一样重的。
  
  我再也忍受不了那叫声了。那叫声像锥子一样向我肉里扎,向我心里钻,这是南兰的叫声,她叫得太寒碜了。“滚!”我一脚将登科蹬下了炕。
  
  
  
  13、田登科
  
  
  
  “你有个完没有?”
  
  冉丽梅一把将我从她身上推下来了。
  
  “你听,”她说,“你还没有听见?”
  
  “听清楚了,是南兰在喊叫。”
  
  “我得下去看看。”
  
  “人家身旁睡着牛天星,还怕什么事?咱睡觉吧。”
  
  我拉住了冉丽梅光溜溜的胳膊,将她拽回了被窝。
  
  冉丽梅常常在我面前卖弄她有文化,她读的书多。我说,你有文化顶什么用?能当饭吃?能当衣穿?能当钱使?在我看来,文化是一钱不值的,庄稼人要靠力气,靠双手在土地里面扒食吃。
  
  我说冉丽梅,你读的书再多也没有牛天星的多,你的文化再多,也不能和牛天星相比的。
  
  冉丽梅说,我没有和他比呀。
  
  你就不能和他比。我说,牛天星那么有文化,到山里干什么来了?在桃花山,他的文化等于种在石头上的种子,结不出什么果子来。在桃花山,他这个文化人和我这个庄稼人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我这个庄稼人。
  
  冉丽梅说,你尿一泡尿,照一照,你是啥样子?人家大概是落了难才进山的,能和你比?
  
  我说,他有吃有穿有钱花,会落什么难?
  
  冉丽梅说,贵人也有落难的时候。你就没看见他心事重重的,他肯定遇上了什么事说不出口。人家文化人和咱庄稼人就是不一样,心里想说的,常常不说出来。
  
  我说这话我信,谁都有落难的时候。谁都有苦楚没法给人说的时候。难怪父亲老是说,人皮难背。活人难着呐。
  
  我说冉丽梅呀冉丽梅,你是灵透人就该明白,恰恰是文化坑害了你。你的英语老师不是文化人?他为什么只睡你,不娶你?睡女人就要娶女人,这才是天经地义的。因此,我说,在这一点上,牛天星和冉丽梅的英语老师是一样的人,他肯定不会要南兰的,听牛彩芹说,他在省城里有婆娘娃娃,他还敢娶二房?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这女孩儿,她将肚子腾空了,还是得嫁人。你能嫁我这样一个庄稼人就很有福气了,你再漂亮也是二手货,只有我这样的人才娶二手货,不然,谁要你?
  
  我给冉丽梅说,你看这女孩儿受罪不受罪?为了腾一个空肚子,躲进了这冷冷清清的山里来。冉丽梅说,你的贼眼睛怎么老盯着人家女孩子的肚子?你就不是个好东西。我说,不是我盯她,她肚子里的娃娃能遮掩得了?冉丽梅说,这关你什么事?我说,这当然不关我什么事。可这牛天星也太不地道了,他咋不敢把大肚子领到省城里去?冉丽梅说:“她可能快生孩子了。”
  
  “是她生孩子,又不是你生孩子,你急什么急?”
  
  “人生人,吓死人。”冉丽梅说,“她大概闹肚子痛。”
  
  “天下这么大的雨,她肚子痛,你有什么办法?”
  
  “她没有经验。”冉丽梅,“我得看看去,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冉丽梅要穿裤子,我抓住了她的裤腰不叫她穿。
  
  “放手。”冉丽梅说,“你放手不放手?再不放手我就要……”冉丽梅双眼瞪着我,她发躁了。
  
  冉丽梅狠劲一蹬,将我蹬下了炕。她拉开房门,出去了。雨点儿猛扑了进来,蜡烛的火苗儿随之弯了腰。南兰又尖锐地叫了一声。我下了炕,掩上草房的门。
  
  
  
  14、牛彩芹
  
  
  
  杨长厚竟然能在电闪雷鸣中死睡而去,可见,他的心里什么也不装。一个人的心中一旦装进去什么,稍微的响声就会触动他的心,使他不得安宁。睡着的杨长厚大概把心中的门死死地关住了。
  
  大雨越来越密集,雨点不是打在桃花山上,雨点是在我的心上敲打。我的心里乱糟糟的。这雷雨真使人担忧:老天爷好像不是在下雨而是在预示着一个什么不好的征兆。清明时节,本该是细雨和风,开春不久的土地需要细雨热烈地滋润,从冬天脱胎出来的庄稼柔嫩脆弱,经不住雷雨的击打,气候的反常会使宽厚温顺的土地难以承受。我总觉得,今夜晚的雷雨有点苛刻和无情,雷雨后面好像隐藏着什么,站立着什么。但愿不是灾难或厄运,我在心中暗自祈祷:清明雨,你温和一些,最好能善解人意。
  
  滂沱的大雨中夹杂着十分刺耳的声音,我听得出,这声音没有多少力度,却很鲜明,一颤一颤的,使人心寒。我推了推身边的杨长厚,他在睡梦中说,放开我,我没有、没有参加。我在他的屁股上拧了一把。
  
  “你没有参加什么?”
  
  “什么也没有参加。”
  
  他似醒非醒的。他在说梦话。
  
  “你起来听一听,是什么响声?”
  
  “是天下雨。”他说,“我真的没有参加。”
  
  杨长厚又死睡而去了。
  
  不对。雨声不是这样的,雨声没有这样生动,也不会向人心里钻。雨声是死的,这声音是活的:它用活生生的、生命力很微弱的力量区别开了雨声、风声和来自天地间的所有声音。噢!是人的声音,是谁在呻唤?是冉丽梅,她常常将女人本该刻在心里的快活挑在舌尖上,像尿布一样叫人看。不,不是呻唤,呻唤是难以抑制的,带点宣泄的味儿,有人为的痕迹。这声音是直接的,毫无办法地喊叫,好像是迫在眉睫,妄图把什么东西牢牢地抓住,却没有力量能够抓住。不是冉丽梅呻唤,是南兰在喊叫,我听清了,是她!在这雷雨之夜,她的喊叫声像春天光秃秃的山坡上刚露出的草尖,细嫩、显眼、似乎能看见它生长时的艰难和势不可当。我急忙下了炕,向天星和南兰住的草房中跑。
  
  我推开门一看,南兰在炕上蜷成了一团。天星用毛巾给她擦额头上的汗水。
  
  “南兰怎么了?”
  
  “她肚子痛。”天星说。
  
  “多长时间了?”
  
  “痛了大半天,一阵一阵的,响雷那阵儿痛得厉害了。”
  
  我端起蜡烛一看,南兰的脸有点发白,嘴唇是青的,整个身体看起来紧张、急迫。
  
  “痛死我了。“南兰双手捂着肚子不叫我看。
  
  “够日子没有?“
  
  “按她说的,还差十多天。”天星说。
  
  “天星你真糊涂,痛了多半天,咋敢拖到现在?”我说,“她要生了。”
  
  南兰叫唤着。她双手紧抱住肚子,好像稍微一松手,凄厉的喊叫就会由手底下释放出来似的。我一看南兰那很痛苦的样子,不再犹豫。
  
  “快把她向医院里送。”
  
  “雨这么大,咋去呢?”天星为难地说。
  
  “就是下刀子也要送到医院去。”
  
  每一个人落生到人世间来都是对做母亲的折磨和威胁,只有做过母亲的人才有这个体味。稍微的疏忽大意都会危及母亲或孩子,况且南兰只有十九岁,是头生,不比生过二三胎的婆娘,揉揉肚子,鼓几把劲儿,孩子就会落草。在这么一个不正常的环境中,不正常的生孩子实在使人担忧啊!
  
  “天星,你把门板卸下来,准备抬人,我去喊你姑父和田登科两口子。”
  
  “门板那么沉,能做担架?”
  
  “现在还管沉不沉干啥?你去卸吧。”
  
  “姑姑,”天星说,“你看不去县医院行不行?”
  
  南兰也呻唤着说:“雨这么大,我不去。”
  
  我说:“不行!快去收拾,再迟些时辰就会出麻烦的。”
  
  南兰在炕上躺着,我不能说得很严重,其实,事情已经很严重了。我狠狠地瞪了天星几眼,我说,你等着出事,得是?快去!天星大概看见我很严峻,他这才去卸门板。
  
  
  
  15、冉丽梅
  
  
  
  我进去的时候南兰还在呻唤。天星拿着斧头在门上敲,他大概要卸门板。彩芹嫂提着草帽正要向出走。屋子里的气氛有点紧张,连蜡烛也胆怯地向一块儿缩。
  
  “你来得正好。”彩芹嫂说,“我正准备去喊你和田登科。”
  
  “是不是南兰要生了?”
  
  “要生了。”
  
  “咋办呀?”
  
  “向县医院抬。”
  
  彩芹嫂的口气不容置疑。
  
  “抬就抬,”我说,“万一出个差错就麻烦了。”
  
  “你和天星卸下门板绑一个简易担架,我去喊那两个男人。”彩芹嫂说。
  
  “你把登科从炕上拖下来!”我说,“这些男人们真是木头一块。”
  
  彩芹嫂一头钻进了草房外面的大雨之中,天和地被雨水织成了一片。南兰的呻唤把风声和雨声隔得很远,很远。没有生过孩子不知道肚子痛。女孩儿这时真是太可怜了,谁也没办法代替她受罪。
  
  天星的斧头没有一点儿力气,砸了几下,门板卸不下来。我从天星手中要过斧头,两斧头下去,就把门板卸了。天星显得有点慌乱,绳索提在手中,不知道怎么在门板上绑。
  
  我说:“天星,你去给南兰擦擦汗,我来绑。”
  
  房间里的紧张气氛大概有一半儿是天星制造的。天星比南兰还害怕,天星脸上的颜色都变了,他拿绳子的手有点抖。
  
  天星一个劲儿地问南兰:“还痛不痛?”
  
  南兰说:“痛。”
  
  我说:“问什么问?天星,你去找两根抬杠来。”
  
  
  
  16、牛彩芹
  
  
  
  杨长厚还在粗声粗气地打鼾睡,即使天塌地陷好像也和他的睡觉无关,他真能睡啊!我一把撩起了他身上的被子。
  
  “快起来!”
  
  杨长厚的腿一屈,双手在空中乱抓,他还在抓被子。
  
  “天下这么大的雨,你不睡觉,发什么神经?”
  
  他醒过来了。
  
  “南兰要生了。”
  
  “生孩子是你们女人的事,喊我干什么?”
  
  “娃快疼死了,得抬到县医院里去。”
  
  杨长厚翻身坐起来,他揉了揉眼窝,有点吃惊的样子。
  
  “有那么严重吗?”
  
  “很严重。”我说,“再迟误,恐怕会出麻烦的。”
  
  “雨这么大?”杨长厚的脖颈向窗外伸了伸,“能不能等到天亮了去?”
  
  “你去,还是不去?”
  
  “我没说不去呀。”
  
  “还问啥哩?赶快下炕。”
  
  杨长厚下了炕,他披了一件蓑衣,走进了大雨中。大雨像乌鸦的翅膀似的不停地扇动着。夜黑黢黢的,简直就是一块石头,坚硬、强大。我一口气跑进了田登科的草房,身上淋得透湿透湿,头顶上的草帽只是一个表示,什么作用也不起。雨太大了。
  
  田登科把被子抱在怀里,一条精腿撂在被子外面,他的嘴巴半张着,鼻孔里使劲儿地向外吹气。他睡觉的姿势被蜡烛映在土墙上,样子像没有抹匀了的泥巴。我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把,他翻了个身,嘴里咕噜着:我不来了,你打死我也不日了,我困得很。这个坏东西!她以为冉丽梅在挑逗他。我捏住他的耳朵狠劲儿一拧,他叫唤了一声,一看是我,将被子向脖颈跟前拉了拉。
  
  他说:“彩芹嫂,是不是杨大哥用你来换冉丽梅?”
  
  我抓住他的耳朵的手没有松,又狠劲儿拧了一把。
  
  “噢咳!”他叫了一声。
  
  “你这个坏东西!尽想那好事?”我说,“登科,你快起来。”
  
  “下雨天,不干那事干啥呀?”他说,“冉丽梅呢?”
  
  “冉丽梅跑不了,你快起来。”
  
  “出啥事了?”
  
  田登科爬起来穿衣服。
  
  “南兰快生了,我们要把她抬到县医院里去。”
  
  田登科一听,衣服还没有穿齐整,又钻进了被窝。他说:“我不去。”
  
  我真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去也得去!”我说。
  
  “天下这么大的雨,我不要命了?”
  
  “你算什么男人?”我说,“娃在受苦,你咋能不管呢?”
  
  “如今这世事,谁管谁?”
  
  “你去不去?只说一句话。”
  
  “彩芹嫂,雨这么大,总不能叫我白跑一趟。”
  
  “是不是要钱?”
  
  田登科不吭声,他在挠头发,他想要钱,又张不开口。这个熊东西,在人命关天的时刻,他还在想钱!
  
  我伸手一个耳光扇过去,由于打得太狠,我的手掌都打麻了。田登科干叫了一声,他捂住了半边脸,似乎还没觉察到发生了什么事。我头也没回,走出了草房。我朝草房吐了一口。这个狗男人,把钱看得比命还重?驴日的田登科!
  
  
  
  17、冉丽梅
  
  彩芹嫂披戴着一身雨水进来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了看我和天星。
  
  “担架收拾好了没有?”她问我。
  
  “收拾好了。”我说,“登科咋没有来?”
  
  “他不去。”彩芹嫂说,“他呀,就不是人!”
  
  “他咋能不去呢?我去喊他。”
  
  “没有他,我们照样能把南兰抬到县城去,”彩芹嫂说,“咱们走吧。”
  
  “不行!”我说,“我要叫他做一回人。”
  
  我冲进了大雨之中。我能看见,我的身后是南兰忍无可忍的目光和彩芹嫂愤怒的眼神,是牛天星对我,对山里人的希望。人对人是不是真诚,只有在危难之际才能现出来,田登科这个熊东西,咋能说他不去呢?我一脚踹开了草房的门。田登科舒坦地躺在被窝里,我抓住他的脚踝向炕下面拖。
  
  “你放开我,丽梅。”他叫喊着。
  
  “我问你,你给彩芹嫂是咋说的?”
  
  “我没说我不去。”
  
  “还说了什么话?是不是提到了钱?”
  
  “我说……我,我说我不能白干活儿。”
  
  “你是球男人!”我骂了他一句,“我就知道你是这德性,你的良心叫狗吃了,是不是?”
  
  “我没说我不去。”
  
  他在脸上抹了抹,手在头发里挠。我松开了他的脚踝。
  
  “少说废话,穿上衣服快走,南兰肚子快要痛死了。”
  
  “我没说我不去。”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嘟囔着,好像很冤枉似的。
  
  
  
  18、牛彩芹
  
  
  
  我们将南兰抬上了担架。长厚给南兰的身上加盖了一块塑料布,他用绳子将塑料布和担架捆在了一起。
  
  冉丽梅抓着田登科的手腕进来了。
  
  田登科说:“彩芹嫂,我没说我不去呀。”
  
  冉丽梅说:“你犟什么嘴?给彩芹嫂认个错就算你没事了。”
  
  我说:“还认什么错,快走吧,再耽搁就麻烦了。”
  
  冉丽梅说:“登科,你和长厚哥抬前边,我和天星抬后边,叫彩芹嫂给咱打手电。”
  
  田登科没有说什么,他抓起了抬杠,四个人抬起了担架,还未走出门,田登科说:“稍等一会儿,我去给牛拌一槽草。”
  
  冉丽梅说:“你的牛饿不死。快走!人重要还是牛重要?”
  
  我们走进了如注的大雨之中。黑夜一口吞没了一副担架和五个人。南兰继续呻唤着。
  
  “还痛吗?”天星问她。
  
  “痛……”
  
  南兰的回答声被雨声撕成了碎片。
  
  “忍着点。”冉丽梅说,“生孩子就是要受点疼痛的,一生下来就啥事也没有了。”
  
  “姑姑呢?姑姑在不在?”
  
  进山这么多天来,南兰第一次喊我姑姑。我的心里不由得发热:多好的一个女孩子呀!她就是我的亲侄女。我不能叫她出半点差错,她就是外人,也不能。
  
  我说:“我在你跟前。你忍着点,不要怕。”
  
  她说:“我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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